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13.

      程祎对《星际牛仔》的痴狂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在我们同居的日子里,他租了不知多少次此片的DVD,连轴转地播放着,抢占我想看的《Monster》的预算份额。我愤怒地威胁他从此不做家务,由奢入俭难的他拼命找借口“我是在学习里面的音乐,超级经典!你也应该听听什么叫伟大!”,同时对着女主角“菲”垂涎三尺,还闹着要养一只柯基——“才200块钱啊!”(片子里面对柯基的定价,和现实完全不相符!)——最后让他死心的不是狗的价钱,而是狗粮的。他在超市对比了下狗粮和方便面的价格,从此就闭口不谈了。

      威胁无效,而我又无法安心地生活垃圾堆里,只好和他讨价还价,至少别在观看期间顿顿吃青椒肉丝(片子里的名菜),程祎拍拍我的脑袋说多吃绿色蔬菜长个儿。

      “你倒是放点儿肉啊!”

      “肉那么贵,青椒多好吃啊。”

      “没有人喜欢吃青椒!”我快气疯了,撂下碗——碗壁上画着蜡笔小新——“蜡笔小新都不喜欢!!”

      他淡定地夹起一口青椒放进嘴里:“如果你肯录一个‘给十年后的自己’的录像,我明天就买五花肉去。”

      又是那个该死的《星际牛仔》里的名场面,这个桥段还发生在他最爱的女主“菲”身上,大半夜的他看完这一集,兴致冲冲地把睡得正香的我从沙发上轰起来挤到一边,不知从哪儿搞来的DV摆在茶几上,冲着我们,在他兴高采烈地说“让我们给十年后的自己录一段录像吧!”之后,我起床气爆炸和他扭打起来——这是和他多次的对战中,我为数不多的一次胜利。

      我恨这部动漫!筷子结结实实扔他脸上:“想都别想!”

      威胁都无效,抗议更不可能有效。他的杀手锏就是一摊手,念出三字箴言:“交房租。”

      我就像被施了封口咒似的,干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总之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我很不理解程祎对《星际牛仔》痴汉般的狂热,狂热到这是唯一一部他不忍心收盗版的动漫,只有一次次地租碟。他说这是男人的浪漫,小男孩儿不懂;我当然高声反驳,嗤之以鼻,最后他想了想,掐住我的脸说:“那是因为现在的你就生活在‘过去’中。诶呀真是欠揍啊。”

      胡说八道。我怎么没有过去?我的过去可以追溯到我那个人见人爱的弟弟出生之前、或者我爸还活着的时候——唯独不能将我爸妈没离婚的时光拎出来充当过去——我记不清我爸的样子了,他去得太早也太突然,那时我正处在“没有一件东西属于我”的年纪里,我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更不可能在我妈这个家里提及我爸。

      我想将这些讲给程祎听,可又觉得不酷,像个幼稚的孩子做狡辩。他也没给我狡辩的机会,转身去阳台抽一根沉默的烟。他很重视抽烟这件事,从不在我面前吞云吐雾。说真的,不就是烟吗,我眼看就16岁了,跟那些圈养在学校里的猪不一样,抽一根儿才与我当下的身份相配:颓废的、沧桑的、格格不入的……

      但程祎在这件事上很坚决,我连偷一根儿都偷不到。于是我趁着他不注意,借口去买牛奶,到便利店偷买了一盒最便宜的烟和一只最便宜的打火机——程祎偶尔能接到音乐相关的活儿(当然他的终极梦想是当赏金猎人),我替他打打下手,等着他大发慈悲,从手指缝漏出个块八毛的给我当零用钱。

      我在便利店门前迅速点燃,猛吸了一口,像吸了八百吨裹了油的薄荷一样,呛得一边咳嗽一边呕吐,眼睛泛出了泪花。太难抽了,大概是便宜的缘故。这样想着,我将烟丢进了垃圾桶,对程祎的烟更加好奇了。

      直到我发现他抽的,也是这种最便宜的烟。

      如何发现的呢?是在我生日的当天。《星际牛仔》不知道第几次地看完了,程祎仿佛在经历贤者时间,大发慈悲地租了我念念不忘的《Monster》。我本来都死心了,正在音像店的影音区转悠,对着披头士的专辑缅怀被我妈掰碎的同款,没想到会有意外惊喜。我喜滋滋地抱着全套DVD,双眼发亮,跟在程祎屁股后头,这个时候程祎要是老生常谈“录录像”,我勉强可以同意。

      我开心极了,告诉他:“今天是我生日。”

      他警惕地:“这碟儿租的可贵了,没多余的钱买蛋糕了!”低下头小声咒骂,“妈的什么破片儿70来集。”

      我不服气地说:“谁要蛋糕了?”

      我们租完碟,仍赖在音像店,大中午的日头像砒霜拌辣椒,又毒又辣,我们无所事事地蹲在空调下面蹭冷气,可以省一点家里的电费。我们从不觉得困窘,正如我最爱的那本书说“因为我很贫穷,所以我拥有一切。”我深以为然。

      我们没在“生日”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转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音像店老板聊着最新的音乐、电影、游戏、动漫,老板还想进一批漫画,租给附近的中小学生。虽然我自我感觉表现得很成熟,像个大人一样挥挥手历尽千帆了似的说“多大了过什么生日”,但心里还是会期待有人能和我说一句“生日快乐”,这完全指望不上程祎,误打误撞也好,我已将《Monster》视为生日礼物,别想再讨要口头。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往年,不管我怎样厌恶我妈那个家,生日这天她都会给我煮一碗长寿面,继父会多给我一些零用钱让我买点喜欢的东西,我弟……

      我妈掰碎的碟片里,有几张是我弟送我的生日礼物。

      我从没送过我弟什么东西,当然他也不需要,他过生日的时候,会得到最新款的自行车、篮球、运动鞋,还有同学们精心准备的礼物,里面总能夹着几张女生的情书。晚上我们会去市内最贵的景观餐厅吃大餐,餐厅会赠送长寿面,不用我妈做。过着这种及万千宠爱于一身生活的我弟,根本不需要我送什么。

      这样想着,挂在音像店门口的丑陋的猴子玩偶撕心裂肺地喊着“欢迎光临”,吓得我一激灵,扭头看过去,又愣了一下。是我弟。

      因为是暑假,在学校补课的学生终于不用穿校服,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像白杨树一样挺拔,像云朵一样纯净。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不管他多出类拔萃,我可一点都不想见到他。我翻个白眼,拎着装着DVD的塑料袋起身,踢了一旁的程祎一脚,说:“走了。”

      程祎没反应过来:“走啥,外面那么晒。”

      我没理他,径自有我弟擦肩而过,可下一刻,我被抓住了手。

      我不耐烦地回过头去,竟发现短短几周而已,他的个头儿居然有赶超我的趋势,他可比我小三岁呢,有妈的孩子就是茁壮。我暗自腹诽,但就算他长成一头大象,我也还是他哥。

      我说:“松开。”

      他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负面情绪,有委屈有担忧,有难过有沮丧,这样子的他才像个真正的孩子。他叫我:“哥……”

      “谁他妈是你哥!”

      我要挣脱他,却挣不开,反而被他拉进怀里死死抱住:“哥,我们回家吧。”

      我尴尬极了,天气又热,我最烦有人近身,可他跟个八爪鱼似的缠得我密不透风,我朝他一脑袋撞过去,同时屈膝顶中他大腿根儿,才把他甩开。

      做完这套动作,我已是满身大汗,程祎看了半天戏,此刻挂着一脸恶心的笑上前:“褚小野,这是你弟弟啊?诶你好你好……你多大啊,嚯13岁这么高了,有一米七多了吧……你哥最近都住我家……不麻烦不麻烦,那个你看结一下你哥在我家的住宿费?”

      去你妈的。

      我冷下脸,在丑猴子的“欢迎光临”声中执着地往外走。我弟追上来,程祎为了要钱也追上来,我走到红绿灯岔路口,凭着一股子气,闷头往前冲,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将我拽回了人行道,与此同时一辆大货车几乎贴着我的脑皮飞驰而过。

      我惊出一身冷汗,有些发傻。抬头,我弟也一脑门子的汗,我缓缓站直了身体,程祎追上来,满脸惊恐:“褚野!你他妈瞎啊不看路!”

      心脏还在狂跳,表面则装得淡定,我拍拍裤子掩饰腿软,却发现另一只手还在我弟的手里。

      他掠过我,目光直视程祎,是我未曾得见的深邃,不知怎的,这样的我弟,我有些怕他。

      程祎怔了怔,恍然大悟似的,打了个手势,掏出烟走到一边:“你们聊。”

      我想说我和他没什么可聊的,却没敢动,这种被碾压气势的感觉很不舒服,所以当我弟看向我时,我选择了冷哼一声,撇开脑袋。

      他又是我弟了,声音轻轻的,怕碰碎了一片梦似的:“哥,我好想你,我们回家吧。”
      “我找你好久了。”
      “我每天都会来这里,想碰见你。”
      “我终于等到你了。”
      “哥,我们回家吧。”

      我忘了我回了什么,左右不是什么好话,他告诉我爸妈也在到处找我,报过警,但上次出警记录表示我自己回家了,所以这次警察劝我妈在家等着,没多上心。

      “爸妈都很担心你,哥……”

      他又凑上来,我急忙后退一步,我骂他:“你恶不恶心。”

      他红了眼眶。

      “撒开!”

      他乖乖地,拖泥带水地松开了手,我能感受到他的不舍。

      可我很舍得他。我活动着被掐红的腕子,刚才他的压制仿佛是一场错觉,我又是主导的那个了。

      我跟他说:“陈天震,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少他妈参合我的生活,做你爸你妈的天才宝宝去吧!”

      很希望手边有一块尿不湿,我就能丢他脸上羞辱他,可惜没有。但为了表达我对他的嘲讽,也是要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我走到程祎身前,虎口夺烟,不顾他心疼的叫唤,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仰天吐出长长的灰色烟雾。

      就是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他的烟是我尝过的那种。

      我咽下咳嗽,将烟屁股摔在地上,抬脚碾碎,像碾一只蚂蚁,又像在碾天震。

      天震好像要哭了,又好像没有,我不在意他,他与我无关。我一手把塑料袋甩在肩上,一手夹住程祎的脖子,拖着他和我弟分道扬镳,程祎不停地回头去看,拐了弯我松开他,狠怼他一下:“看个屁看!脖子抻得跟长颈鹿似的!”

      程祎惋惜地说:“你弟……”

      “闭嘴!”

      “你再跟我喊一个!操!再喊赶紧跟你弟滚回去!”

      我沉默一会儿,说:“程祎,我会交房租的。”

      他一愣,然后勃然大怒,给了我当胸一拳:“褚小野你他妈欠揍!”

      我按着胸口,吸吸鼻子,没吭声。我不想从程祎口中听到我弟一丁点儿的好,他的好还不够多吗?

      程祎随即恨恨地出了口气,苦恼地挠挠短短的头发,最后说:“看在你今天过生日的份儿上,我不和你计较。”忍了忍,没忍住,又说,“你这人真他妈开不起玩笑,就你这样的……”他说着说着,气笑了,“就你这样的,我倒真想看看你十年之后什么个破德行!初中毕业,啥也不是,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这世界到底有多对不起你?”

      我没吭声。我认为,一个人在27到33岁之间死亡是最恰如其分的,不必悲伤惋惜,这是他们对这个操/蛋世界竖的中指。

      程祎又去摸烟,他叼出一根,看了看烟盒里的空位,又看看我,没着急点燃,反而挑起眉头,挤眉弄眼地问我:“16了哈?”

      我白他一眼。他的眼神落在我下半身,然后亲昵而猥琐地跟我勾肩搭背:“16了,也算成年了,走啊,老哥带你长长见识。”

      我不动声色地说:“请我嫖?”

      我很欣赏自己这个反应,像一个驰骋花场经验丰富的老手,不叫人小看。

      程祎却哈哈大笑:“还没学会走呢就想跑了?就你那二两肉,端出去还不够塞牙缝儿的,让女人笑话!”

      我很不高兴,哪个男人被这样说都会不高兴。我说:“少拿你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我。”

      程祎却没生气,反而说:“哥带你长长见识去,顺便叫上那几个,庆祝咱们小北鼻长大成人!”

      我有些好奇,虽然我更想看碟。不过,反正《Monster》在手,也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