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一点君知否》茱夕徒

27、片片泪

　　麦粒青涩涩的，在晨曦的薄雾中轻歌曼舞。天媛守着空荡荡的美心堂，闲来无事就找了块空地种了些春麦。春麦抗旱，不用费神浇灌也能长得很好。如今这些麦子的须子上开始慢慢泛黄，那是正在成熟的信号。天媛想着，要用这些春麦子炒点面茶。
　　芒种，忙种。生在平原的人们都知道这节气于一年的光景是如何的重要。甚至于在威州军中服役的农民都允许归乡。忙碌着的当然还有数不清的人们。其中忠惠公算是个中其最。虽然来访的大儒名家都已经逐第告辞。威回到了往日的平和。却不知另一场纷争才刚刚开始。
　　威州上下看得很清楚。镇国王殿下自从亲自迎了玥元妃回来，走去哪里都带着。是下定决心要封玥元妃为后了。沈万平是朝臣中最为反对的一位，如今一直称病在家。敢说句反对的就只有忠惠公了。只是，就算忠惠公是镇国王的亲舅舅，又享天下文人之推崇，也要避避锋芒。忠惠公没有上表说什么，只是频繁的走访着朝中大小官员。拉拢这些人而形成一股反立后的势力。暗暗给镇国王施加着压力。让他犹豫，摇摆，无法在朝堂之上下达王命。
　　承羽翎心里火大的很。但是，既然有求人之处就得有退让之处。皇上在威州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其中忠惠公的声援就发挥了很大作用。所以立后之事只能再拖一拖了。
　　霍不显回了并州。回禀说，木易大夫进了木易大将军府。明面上是去治病，但到底去做了什么还不知。木易魁和木易衡是表兄弟。木易魁继承了爵位。木易衡自己挣了个大将军的名号。说来这两人并没有什么怨仇。为何木易大夫要隐匿了真实身份去见自家兄弟呢？承羽翎从桌案上抬起头来，揉揉发涨的太阳穴。霍不显怀疑木易大夫操控着木易大将军的病情。说不定这次木易大将军突然的请辞也是这个木易大夫的手笔。只是这一次又是处于何目的？
　　承羽翎不是一个容易心烦意乱的人，这日却是异常的火燥。突然想起金麟寺后山上有个普泩泉。上回去尝了尝，清凉甘洌。便带了天媛去金麟寺上香，权当是避暑了。
　　等上过香，随众们都退下。承羽翎舀起一杯泉水递给天媛：“本王不信佛，来只为这口泉水。快尝尝。味道很是甘甜。”
　　天媛接过来喝了一口，的确比重华宫的泉水多了些些甜味。却也没有更多长处了。不觉很是失望。
　　“倒也没什么太惊奇的地方。”
　　听见天媛这般不识抬举的话，承羽翎咬咬牙。伸手去捏了捏她俏丽香腮：
　　“作为妃子，起码该说一句恭敬话吧？本王是太娇宠你了。”
　　听见娇宠两个字，杨天媛可是有不少要反驳的话。怒目道：
　　“我这一身的伤，可因了谁受的？直到前两天才停的药！”
　　看见天媛是真的生气了。赶紧拉过来抱住，温柔安慰：“本王给你讲个故事可好？如果讲的好，就不准再怨我了。”
　　杨天媛被山里的晚风吹得微冷，很愿意让身体埋在他壮硕的臂膀里。嗅着他身上总是混了阳光和尘土的味道，觉得什么都没那么重要了。懒懒的点点头，并不怎么期待他会说出个惊奇的故事来。
　　“京城有个望族小姐叫星落。因为出生的时候有漫天的流星坠落，便起了这么个名字。有个道士说这孩子带着灾星出世，要放在道观里养着才能保平安。于是这个星落小姐一直到十几岁都不曾出来见过人。这家里有个世袭的爵位，长房嫡子早亡，所以嫡孙便早早继承了爵位。只是几个叔叔嫉妒侄子位高权重。处处与之作对。继承了爵位的少年便隐匿了锋芒，去了深山专心钻研医药。正好星落小姐也在这山里的道观住着，知道家里哥哥来了，自然十分的亲近。后来，这个望族牵扯到一桩欺君犯上的大案之中，为了表忠心，献上了家里唯一的女儿。星落小姐誓死不从，说要嫁就只嫁自家的这个哥哥。为此还试着逃跑了几次。没想到进宫之后享尽恩宠，几年之间就晋封了皇后。京城的这个望族便是对皇上更加的死心塌地，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当大家都说星落小姐的灾星之劫已经化解，却不知皇后两年间竟小产了三次。再后来，后宫佳丽三千，皇后入宫十年无子。直到皇上新宠犯罪被黜，皇后才又怀了孩子。却是不到皇子满百日便撒手人寰了。天媛，你说，这灾星的说法可是真的？”
　　杨天媛听得明白。笑了笑道：“这京城的星落小姐应当是木易皇后，家里的哥哥便是木易大夫了吧？”
　　承羽翎稍稍惊了惊，也知道梅氏姐妹时时侍奉在天媛身边，露出马脚也是情理之中。
　　“木易大夫，木易魁，安国公。当初木易皇后进宫，安国公没有反对。也许当初他也觉得表妹嫁入皇家才是好的归宿。安国公一直都不是个好争的人，当初帮我回威，应该只是为了替族人赎罪。等我一回来掌权，木易大夫便消失了。梅潚，原是在宫中服侍王宰相的女儿王美人的宫女。等王美人亡故，便派去了皇后宫中。自然知道不少皇后隐密事。这些事，皇上自然是不愿意传出去的。下令寰晨宫的宫人全部殉葬。梅清爱妹心切打算去顶替了妹妹。没想到妹妹早被王宰相替换了。还好本王在王宰相府上有眼线，救了人出来。却已经被喂下了剧毒。安国公不请自来，医好了梅潚。现在想想，梅潚应该很早就知道木易大夫的身份。曾要求单独和木易大夫说几句话。本王当时正准备打倭寇，没太放心思在这件事上。却是感觉错过了重要一节。”
　　天媛心想，人人都说自己长得像木易皇后，梅潚估计也因为此才更殷勤相待吧。又觉得说不定自己能问出些什么。试探的问道：“上次穿了件黑衣裳，潚姐姐还说我跟木易皇后着实像。说不定潚姐姐愿意跟我说点什么呢？”
　　“本王倒是希望你不要像那个木易星落。也不用你去招惹梅潚。梅潚这个人，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其实认准了的事一路走到黑。连她姐姐都拿她没办法。”
　　“殿下不知道吧。我也是一个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呢。”
　　看见天媛明媚的笑脸，承羽翎突然心里莫名的凄哀。停下来捧起天媛的脸，深深吻了起来。突然，他好像得到了一个肯定。一个真真正正爱着他，疼着他的证明。他在相互的猜忌中活得太久了，对什么都不确定。有时会觉得天媛的哪份至深情意有些不真实。他猛地从亲密中停下来。凑在天媛的耳侧微微祈求。他说，天媛，说你爱我。告诉我，你爱着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我。
　　天媛正沉醉在刚才的甜蜜中，柔声按着他要求的说着：我爱你。就算天崩地裂也舍不得离开你。满意吗？
　　他点点头，带了点小孩子式的撒娇。他圈起她阡阡细腰，摔倒在小路旁的麦田里。坏笑着唅弄起她几许惊慌的红唇。享受着葱葱绿野里美人断断续续的轻言申诉。让摇摇晃晃的青青麦穗羞红了天上飘过的晚云。

　　沈万年一直称病在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沈都督的韬晦之计。殊不知沈万年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入膏肓，请了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其实，沈都督得的也不是什么病症，而是中了欲望的毒。承羽翎在最后时刻去见沈万年，给他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只是，沈万年话语间毫无丝丝悔改之意。甚至竟拿威州社稷相要挟。那就不必再顾及君臣之谊了。镇国王出沈府，就有人给沈万年递上来一杯热茶。沈万年送这杯茶入口的一瞬，多少明面上惩罚不了的罪责便得到了处刑。
　　又会有多少人心中有愧却还能水波不兴？皇上再无心思打坐了，焦急的等着木易大将军的消息。木年匆匆赶来，来不及理顺气息。先笑着点点头，“木易大将军终于转醒了。据说并州来了个神女。神女写了道符。木易大将军喝下那符水竟就好了。说是已经能下地走几步了。”
　　皇上舒缓一口气，却是应验了心里的猜测：
　　“木易衡的病和威州沈万年的病都是急症。这绝对是人祸！肯定是承羽翎的作为！好个承羽翎，竟然敢动边防大军的主意！”
　　木年听见，脸色煞白：“若是如此，承羽翎是知道了当年的事？”
　　“他一直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本来还想着，只要承羽翎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忍这一时。却是寡人误判了他。威州军驻扎在营州，竟私自调离了朝廷任命的刺史。虽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到底是僭越了。但，寡人若是派个新刺史去，就是默认了他能调离刺史的权利，若仍旧让以前那个窝囊废回去，怕是会引起营州的民愤。得想个法子让承羽翎赶快从营州退兵！”
　　木年当初很是不同意承羽翎进营州。无奈朝堂之上竟是没有一个武将请缨出战的。但是也不能埋冤这些将领缩头乌龟，毕竟朝廷能提供的物资实属有限。既然允许了承羽翎进营州，如今之事便是意料之中。
　　“其实皇上也不用着急。女真王怎会甘愿被困在驻青山？再过些日子肯定拼死突围。到时两边伤亡一定不小。皇上可利用此机会一举废掉威州军。再给承羽翎随便找个罪名杀之。镇国王室休矣。”
　　“承羽翎最近很宠幸杨天媛。必须除掉那个女人已绝后患。”
　　“奴婢知道了。”

　　木年领命出来。看见有几片云从寰晨宫的方向飘过来，忽然便想起了木易皇后。木易皇后有气血亏虚之症，却为了争宠，用了猛药终于怀喜。最后断送了大好芳华。承羽翎的宫里并无其他嫔妃。杨天媛自然是用不着争宠，过得定是比木易皇后美满不少。
　　木年拿出帕子擦汗，想起当年也是这样的闷热天气。还是太子的皇上去拜访在玉京山的隐士。偶然遇见了骑马奔驰而过的木易皇后。一见倾心。先皇却不同意木易家女子入东宫。直到皇上登基才诏了木易皇后入宫。不想木易皇后一直对皇上不甚理睬。直到皇后知道自己兄弟在雪煜山剿杀了威州军才开始臣服下来。冰冷美人愿意笑容相对，确实容易让人深陷其中。有那么几年，皇上专宠木易皇后。无奈皇后无子，得以让刘霏梦进宫。说起刘霏梦可也不是普通人物，为了接近皇上，不惜放下官家小姐的架子，多次在宴会上一展舞姿。原以为这是小女孩天真的求爱，后来才知是为了救狱中父亲，被母所逼。
　　刘贵妃天生喜庆模样。又很会说些恭维话。所以即便知道刘霏梦有所图还是时常临幸。皇后是个冷人。从来都是忍耐的时候多。既然皇上不去，她更是不来。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再后来王美人告发皇后毒杀皇子，皇后万字血书明志。皇上丧子悲痛万分，笃定皇后就是杀人凶手。刘霏梦失了儿子便得了发狂症。听见皇上斥责皇后无德，便一刀刺了过去，却不想这一刀竟是刺进了王美人身上。说来奇怪，本来不是很深的一处伤，竟是要了王美人的命。杀人偿命，刘贵妃再如何受宠也免不了罪责。王美人殁，刘贵妃被黜。虽然这两个最受宠的妃子没落了，后宫的美人却是多得很。怕其他妃子抢先诞下皇子。木易大将军几次进宫劝说皇后服软。木易皇后终是拧不过亲哥哥，开始吃猛药补气血，更是脱下一身黑装换上了锦衣。终是诞下了皇嫡子。也许皇后觉得完成了家族交给的使命，再没了活的希望。生产之后一直淋血，血枯人尽。皇后歿时，木年就守在边上，他至今还清楚记得皇后眼里有泪却是带了笑颜而去。
　　“杨天媛，我不想杀。你们去给本座找个人。重华宫一个姓万的公公。把他带来，本座要用用他。”木年给他一手打造的影卫们下达任务。他总觉得杨天媛没道理的像极了木易皇后。冥冥中觉得木易皇后的魂魄就借住在那副身躯上。等着报复一个个活活逼死她的人。他怕了。因为他亲眼看见那个花季少女艳丽丰润的脸，开始慢慢消瘦，失了神采。最终只剩下一副骨络再无人样。

　　“天媛。你这是要去哪里？”
　　承羽翎得了一幅名画。想要拿去给天媛瞧瞧。看见天媛装饰好了正要出门。唬了一跳。
　　“梅姐姐说美心湖上飞来了几只水鸟。长得很是新奇。邀我去看看。”
　　“我以为你要出宫呢。本王正得闲。陪你去看看吧。”
　　美心湖上阵阵涟漪，伴着声声鸟鸣。他把她每个表情都看在眼底深处。他误以为是她先爱上自己。他误以为只要她眼里还有那份如阳光炙热的神情，他便是被爱着的。他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从不知晓爱上一个人是个什么滋味。就像当初，把刘霏梦只露给他的可爱笑脸当成被爱着的标记一样。却说不清楚，他是如何在刘霏梦入宫之后，心痛如绞。甚至愿意一直暗地里资助这个一见他就笑出一朵甜美花朵的女子。他不知道他爱上过刘霏梦，就像如今爱着杨天媛。他只知道杨天媛是他的妻子。将来会和他生几个漂亮的孩子。他不愿意天媛脱离开他的视线，他是真的怕了。又有谁来告诉他这份畏惧缘由着什么？
　　承羽翎为这份突入而至的畏惧感到唏嘘落寞。独自转身离开。天媛随着他的转身，扭转头来默默的凝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心里也突然的酸楚。看见梅潚走过来帮她撑起阳伞，小声说道：
　　“潚姐姐。听说刘贵妃自小就和殿下玩在一处。这个美心湖应该也是天天来的。”
　　“别胡思乱想。上回刘贵妃还在朝堂之上质问杀害刘氏的凶手。殿下怎么会对她生情？”
　　天媛点点头。回报给梅潚一个温和的笑颜。
　　烛光点点，天媛坐在铜镜前仔细端详如芙蓉般容颜。笑着和镜中人说：你看他，只要想起和她一起时的光景，就突然的心伤。就算我有神仙模样到底还是不能让他忘了她。所以啊，有时候我好想逃呢。我真的不想被当成替代品和他亲热。所以啊，如果那天我不见了，铜镜啊，你不要替我担心。我一定是寻着自由了。
　　晶莹的一颗泪一划而过，比天边的流星还牵扯着人心。铜镜没有话说。这世间的事情着实难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