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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小满未央 ...

  •   四月底五月初的天气,没有任何异常的,稍微炙热的太阳,带了些寒意的风。一切都和往年一样的普通。重华街上也是如此,普通的人儿过着寻常的日子。有谁会突然间停下来,环顾四周,赞美一句这最普通才最珍贵呢?是的,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欣赏普通。除非有谁目睹了玥元妃那镶金的马车一瞬间的倾覆。王家御马如何被惊的,老百姓自然不敢妄自猜测。当马车翻覆之后,护卫们迅速的把街上的百姓疏散了。再没人能看见重重压在马车之下,一身是血的玥元妃到底如何了。
      还好,命运既然没有给她安排享福的机会,也没有判她死刑。杨天媛微弱的睁开眼,看见木易大夫略微花白的头发,知道自己肯定是活过来了。
      “没保住吧?”她已经没有哭的力气了。这句话说出口,已经费了她所有的精气。杨天媛闭上眼。她怕听见那个早已知道的答复。
      “老夫已经尽力了。”木易大夫轻轻叹气。原以为胎气渐稳,不会有大碍了。谁会想到飞来横祸!
      杨天媛吃过药,沉沉的睡着。梅氏姐妹另乘了马车,幸免于难。只是经过这一劫,梅氏姐妹再不敢有丝毫懈怠。俩人轮替着守在杨天媛身边。木易大夫隔一两时辰就来看看。
      这时梅清正好独自守着。忍住的话终于可以说出口:“木易大夫,听万公公说,重华宫用的马都是极温顺的冷血马。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惊了呢?肯定有人做了手脚。”
      “那是从前。如今重华宫的马可都是河曲马。镇国王归威后,按军中制式管理重华宫。警戒的卫士,用的马匹,车辆,都由亲卫军管理。”
      “亲卫军是田广一手打理的。田广的手下绝对没有叛徒!”
      “只怕,田大人未必能脱得了干系。亲卫军里不少都是左路军沈家的后人。这些人哪里肯受田大人的管教?”
      “那么说,这件事是沈家干的??”
      木易大夫紧咬住牙,不再说话。看睡梦中的玥元妃睡得安稳,心里生出股压不住的火气。这么一件卑鄙龌龊的事竟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这口气如何忍??

      在初夏,开始变得毒辣的太阳照在行军人的脸上,就少了平日里的嚣张。单庸得到玥元妃的消息,急匆匆赶往镇国王行营。心里也是点点凄凉。玥元妃从没在他们这些卫士面前彰显过地位。待梅氏姐妹也都恭敬的很。平日里无事绝对不迈出宫门一步。实在想不通这么一个自持的人,会招惹了谁。
      “殿下。玥元妃刚才从忠惠公府上出来。马突然受惊,车夫拉不住。马车带着玥元妃直接就被翻了出去。玥元妃受了重伤。木易大夫正好在,正在医治。”
      承羽翎故意慢慢的行军,想要让沿路的百姓都能看看威武的威州军。也想让威州兵士们好好看看,这淌着热血换来的欢呼何等的荣耀。更重要的是为了他自己。一心想要洗涮的耻辱,到底有了那么一点点成功的感觉。
      镇国王要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竟是丝毫也没想到杨天媛会遭受到牵连。
      “轮到谁负责护卫?沈启学呢?”
      “沈校尉也正往行营来。说要当面汇报。”
      “你传信给他。要他不要来了。看护好重华宫是正事。”
      承羽翎攥紧拳头,一拳砸在台案上。把这些天些许的欣喜砸个粉碎。还没有拿下营州,沈万平就已经等不及了。忠惠公怕是也参与其中。刘氏的残余势力还没有清干净,曾经最信任的两个人却连起手来要割划势力了。本来看在沈厉沈爵兄弟俩的份上,不想再追究沈万平擅自行动的罪责。如今看来这回非得严惩不可!
      “田广!传本王命令,即时开拔!”

      杨天媛慢慢能吃点东西了。只是等着她的却不是温暖的安慰。等着她的是一道镇国王的口谕:准许玥元妃归宁养息身体。出宫的马车之上,梅氏姐妹两边托扶着天媛,尽量的想要减轻路上的颠簸。杨家分外的用心准备了院舍。天媛坐下来,终于是当着一众人的面流了泪。她如何也想不到,以为和自己一样情深的王,却是如此的心狠。她从一众人的脸上只看到了一件事。她被抛弃了。就像生了病被遗弃在路边再也不美丽的宠物一样。她只有呜呜咽咽的吞咽着说不出的控诉。自此以后,或许是作为家里人,不再愿意看见亲人的泪眼。或许是人们本来就对失势的妃子鲜有热情。杨天媛住着的这个院落,便再没什么人来探望了。
      当心里的痛慢慢生出茧子,天媛终于想到,梅清还没来得及见一见田广。
      “梅姐姐。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快回去,也好见见田大人。”
      梅清眼角一红,摇摇头:“我趁着娘娘睡着,已经去见过田广了。娘娘这里没有贴心人照顾。我和梅潚是不会走的。”
      “殿下回来也该有半月了吧?看来殿下是不想再招我回去了。梅姐姐心心念着田大人。还是回去留在田大人身边的好。”
      这是杨天媛第一次开口提起镇国王殿下。让同为女人的梅清忍不住的酸了眼眶。其实,她急着去找田广,就是想要问问镇国王到底怎样的想法。却是没有得到一个可心的回答。田广说,殿下最近在整顿左路军。没有闲暇想儿女情长。
      “说来,殿下也真是一个狠心人。竟是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殿下应该很生气吧?在他得胜归来的当上出了这么一桩子事。若我没事,欢欢喜喜的迎他归来。殿下应该也是开心的。”
      “殿下早就应该给娘娘身边安排个自己人。这么些天,杨家女眷们没有一个来探望的。只有娘娘同母的弟弟时时过来询问。要是殿下安排此人给娘娘护卫。估计也不会有事故了。”
      杨天媛才想起,杨言修和嫡妻还有个儿子。名字叫天思。十六岁了,生得很英俊。省亲那天,眼红红的过来叫过一声‘姐姐’。
      “杨天思?那孩子倒是个性情中人。”
      “木易大夫来了。正在跟杨大人交代娘娘的病情。估计过会子就过来了。”
      天媛想到木易大夫就想到了梅潚。不知道那个病弱的人儿可是又病了,赶紧问道:
      “潚姐姐呢?身上可还好?没被我吓着吧?”
      “梅潚肯定是吓得不轻。只是梅潚倒挺喜欢这院子。说能自在的做点喜欢吃的。杨府边上有个永泽镇。镇子上的集市上卖的蔬果很是新鲜。梅潚天天过去呢。”
      “俩位姐姐待天媛是真好。也务必想想以后事。田大人日夜在重华宫执勤。梅姐姐还是过去相伴。也好早点和田大人一谱秦晋之好。”
      “我自然是很想田广。等娘娘身体再康健些。梅清也就找田广去了。到时候,娘娘也别挽留啊。”
      天媛笑了笑。到时候,自已也是要走的。

      “娘娘的脉相已经渐渐转强了。老夫调整了药方。再喝个月余就能停药了。”
      “木易大夫。我想出去自己住。能帮我跟杨大人说说吗?”
      “到底你们才是父女,老夫过去说什么都是不妥。你们父女分离的时间太长,杨大人总是不敢冒昧过来看望。不如娘娘先破了这尴尬,去见见杨大人。如果娘娘开口,杨大人是不会拒绝的。”
      “我,我真的没有那资格。”天媛不敢说,自己根本就是个骗子。
      “怎么没有?”木易大夫眼睛里一道厉光闪过。“老夫在为娘娘查事故的原委。却发现杨大人也在查。娘娘切不可轻视了自己!”
      “木易大夫。到如今我又能说什么呢?人生如棋盘。有人设局,有人做棋子。可惜我是棋子,随便任人摆布罢了。”
      木易大夫心里微微的痛。星落可也在被伤得遍体鳞伤时,如此无可奈何过?
      “最近在燕州有土匪把一种从外夷传进来的花粉洒在空中。等商队路过,马匹中毒受惊。货物便被土匪轻松捞去。据说那些土匪手里的花粉叫紫茎泽兰,是去年劫了沈家商行的商队偶然而得。刚才听杨大人说,威州商船进出港,带了什么出去,带了什么回来都记录的详细。却偏偏没有这个紫茎兰泽花粉的记录。看来沈家在背后做的龌龊事还有不少。镇国王殿下回来重赏有功将士,沈家没有一人。如今殿下又要追责左路军不听指挥,私自行动的事。娘娘的仇应该很快就能报了。”
      “以命抵命,殿下他做得到吗?”杨天媛嘴角处绽出一朵莲花。她知道,镇国王权衡的利弊中,没有杨天媛的份额。
      “镇国王殿下若是想要天下,现在他绝对不可能杀了沈万平。他还要留着这个人积聚左路军的力量。不过,等天下归他囊中,沈万平还能平安度日吗?”
      听见梅氏姐妹煎好了药进来,木易大夫悄声又道:“万不可心急。”

      木易大夫从杨府出来,行不远就看见霍不显坐在路旁的茶摊上喝茶。虽然没了一身华衣的装束,举手投足间还是彰显着礼乐之家的气派。想想在京城一别也有快半年没见。却是在威州重聚了。赶紧过去招呼。几句寒暄之后,木易大夫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
      “不显,你家叔叔来信说你去并州了?怎么,不想在京城教书了?”
      霍辅英知道满不得了,心里着实紧了紧。看来木易大夫也相中了叔叔在并州的地位人脉。心道好个计谋老道,面上仍是装得坦然:
      “叔叔常说并州远离中土,和中土人情风俗就有些不同。久而望之,谷雨前去了一趟。却听说先生去年一整年都在并州。”
      “雪煜山上长了不少好药。本想待个月余就走的,收获日盛就舍不得走了。正逢你家叔叔喘急犯了。请老夫去瞧了瞧。吃了老夫的药很快就好了。”
      “先生神医下凡,自然是药到病除。只是这次在并州,却听说,木易大将军得了怪病。快要死了。”
      “竟有此事?怕不是谣言。莫信莫信。”木易大夫轻飘飘的喝着茶,觉得这茶是很不错。
      “恐怕不是谣言。有人看见木易大将军营里请术士做法事。为了防范这个消息传到匈奴那边,引得匈奴大军压境,才秘不告人的。竟是没有请先生过去瞧瞧吗?”霍不显皱着眉头,眯着眼。说得很是来劲。
      “不显,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时事了?在京城我们初见时,你还是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读书人。”
      “就是读书人才最应该弄清事实原委。才最不应该被蒙骗。您瞧这古人写的史书,那一句能当真了听?”
      “不显。你还是太年少了。不该你知道的,就让它过去吧。小心引火烧身。”
      霍辅英的叔叔很殷勤的想替侄儿找个好的出路。几次写信拜托照拂。木易大夫无心中便多说了几句。只是多少惊叹于总是唯唯诺诺的霍不显竟然还有腔热血。话已说多,起身想走,猛然间,突然就明白了霍不显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为何会甘愿奔波往返于千里。
      ‘不显,你竟是归在了承羽翎麾下。”木易大夫秀眉微挑,冷眼相对,脸上峻厉凛凛。安国公的威仪便裸露无遗了。
      霍辅英也并不想辩解,微微笑丛容行礼相送。他直觉的认为木易大夫用药物控制着木易大将军。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安国公为何要伤害亲弟弟呢?

      “殿下。歇歇吧。皇上派在左路军的奸细也抓到了。也该缓口气了。”田广耐心的劝着。
      “沈厉,沈爵走了。最近总能梦见他们。梦里边俩人都还是当年在京城初见时的模样。那时,沈爵个头还不到本王肩膀。”
      “殿下。将士战死疆场。那是荣誉。殿下不是为沈夫人准备了别院,赐予了不少钱财吗。殿下已经做的足够了。”
      “等本王掌了天下,一定厚封他们二人。但愿他二人不要怪本王无情。”承羽翎打压沈万平的势力,当然不是奖赏这俩沈家后裔的时候。心中有愧。夜夜不得寐。
      “殿下,何苦为难自己呢。殿下已经够辛苦了。还是赶快休息的好。”
      “本王。睡不着。”承羽翎无奈的笑笑。“你赔本王出去吹吹风可好?”

      威京城郊有一片围着湖水的山地。镇国王猛烈的抽着马鞭,像一道影子一样在树木间穿梭。留在湖水上一团团黑色。突然,他勒住了马,掉头向东。他要去看看杨天媛。他不能让杨天媛继续住在重华宫,因为他怕聚集在威京的那些个老学究会给天媛套个妲己的帽子。沈万平故意放出些许的讯息,说杨天媛如何的穷奢极欲,如何的好妒凶悍。已然要把天媛的遇难装点成正义的伸张。他也只能冷落了天媛,才好无顾忌的对左路军下手。只是这样一来,便失了惩戒真凶的理由。
      杨家是个好的去处。杨言修是个厉害人物,还没人敢把手伸到他府上。另外,他天真的希望天媛能和家里人亲近亲近。就算天媛并不知道杨家才是真的家。
      杨府就算看护的严密,还是挡不住俩个焦急的心。田广和镇国王前后脚翻墙落在玥元妃住的院子里。这院子寂静的只有月光散下来的声音。镇国王示意田广去看看梅清。自己轻手去推天媛房间的窗户。杨天媛喜欢睡前看看星星。窗户经常忘记锁。今天也如此。他轻巧的翻了进去。还好,天媛这间套房的布局很是简单,他一眼就看见睡在暖塌上的杨天媛。
      她如往常平和的脸在夜色里更显的静谧了。承羽翎呆呆的看了好半晌,才捧起她的手覆在颊上轻轻摩挲。有点怜惜,又有点庆幸。怜惜她遇见了自己,庆幸自己遇见了她。知道不能多待,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种水上乘的白玉手镯给她戴上。营州产白玉,他特地画了样本教人打制的。一缕缕藤蔓上覆着葡萄叶子和果实的纹样。上面嵌着红蓝紫的宝石。本来是久别的丈夫拿来安慰独守空闺妻子的礼物。却不想拖至今日才送出去。
      鸳声再起,是王者回宫的密号。他终于要回到命运给他安排的位置。要承受这命运带来的一切痛,一切苦,一切的祸和患。他终是匐在堆满了奏本的台案上睡着了。带着深锁在眉头的袅袅愁绪。带着积压在心口的隐隐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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