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他代她写给他的情诗集》芳量无君主

59、真相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

　　“从二年级分班成为你同桌的那一刻，你对我发出的就是战斗檄文，而并不是友谊的橄榄枝，你现在居然还摆出一副无辜而又正义的模样来质问我？”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我全身的温度开始不断地上升。

　　“那个皮肤黝黑的姑娘真是土的要命，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是天天在地里插秧的呢？这个帖子是你发的吧？你用小号匿名在BBS上发的吧？！”黑娟恶狠狠地盯着我。
　　“只会拼命学习的姑娘，真是让人觉得可怜呢，感觉她的生活里只有试卷，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这些十多年前BBS论坛上的帖子，总是让人难忘。都是你发的吧？像你这种不敢正大光明倾诉自己的不满永远只会用小号匿名地在背后数落他人的人，难道不觉得自己可怜么？”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的后背开始发凉。

　　“你一边费尽心机调查到了我是单亲家庭的背景，还在BBS上发布各种侮辱我的言论，一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佯装宽慰我，你是既想侮辱我，同时又想借此机会假装成为我的好朋友吧？毕竟大家都在笑话你的时候，如果在这时同桌抛出唯一友好的橄榄枝，那得多让人感激涕零啊！你的手段不高明，但是很有效。不过你是用错对象了，我一定让你失望吧？没想到同桌竟然是个对流言毫不关心，对你的雪中送炭视若无睹的女人，这应该让你又失望又愤怒吧？会觉得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泡汤了呢！”

　　不是的，你在说谎！

　　“我要赢，虽然这种想法真的很蠢，但我就是屏着这股劲，一直撑下来的呢！”

　　什么？她是屏着劲儿撑下来的？也就是说那些流言蜚语并不是对她没有杀伤力，而是她一直硬撑着痛苦，假装若无其事地在迷惑她的敌人？

　　“还有高考完，那个用匿名号子，分析我跟大鱼的爱情，也是你发的吧，义正言辞地想帮助大鱼洗脱冤情。其实是你想帮大鱼么？”
　　“不是！”她自问自答起来，“你只不过是借助那个事件，想彻底把我击垮吧？包括在高考后不停给我家里打电话，跟我母亲说想安慰我，母亲还以为我有一个贴心的同桌呢，还劝我应该积极一点走出来跟你聚一聚聊聊天。她还天真地希望让你来劝劝我，对我说高考的失利并不可怕。我单纯的母亲可是不会想到，一个小小年纪的中学生，一个从来都没有给我家打过电话的同桌，会在高考落榜的时候，发出友谊之手，来安慰我？高考失利并不可怕，可怕是无法测量的人性！”

　　我的整个人就像是灌注了铅水一动都不能动。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我只是想让你考虑清楚，你这么做，会伤害人的，你那根本是不是爱情，而是抢夺。”

　　“我喜欢他……”黑娟的语气变了。

　　“你喜欢他？”我冷笑了一声，“十六年前你选择跟大鱼在一起只不过是想利用它抵抗新的班级环境，十六年后你又把大鱼抢回来也只不过想摆脱自己单身母亲的形象罢了……”

　　黑娟沉默了一回儿，“是啊，这个社会给单亲母亲留的路并不多呢，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哪怕是用一些不体面的伎俩。我不需要得到你们的认可，十多年后的我已经坦然了，我能直视自己的不体面，我发现中学时那种为了自尊心而摧毁一切的行为实在太可笑了，不瞒你说，要是高考再来一起，我会毫不犹豫地对大鱼说，为了我，你就屈就一下填报一个差一点的学校吧。我醒悟了，该要的东西不仅要自己去争取，而且应该在不触及法律的情况下，尽其所能地去争抢才好呢。”

　　“爱情是抢不来的。”

　　“不是抢来的，难道是骗来的么？那你呢？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郑铎么？”
　　她带着讽刺的表情摇了摇头，“你一开始的目标是郑振吧？写情书什么的都只是一个幌子吧？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班级最文静、家庭最优越、学习成绩最好的郑振吧？”
　　“你只不过想通过给郑铎写情书这个由头，借机接近郑振吧？你根本没写那第一封给郑铎的信，以至于郑振问起你关于信的内容时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因为那封信根本不存在。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郑铎，那个目标对你来说太高了，有这么多女生喜欢的校草，你拿什么本事去吸引他呢？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你的目标就只是郑振，这个坐在你座位前容易掌控的男生而已吧。”
　　“什么你也喜欢诗歌，什么你也爱惠特曼……你借了一本又一本的诗集，目的并不是你喜欢诗歌或者想用诗歌写信给郑铎，而是你想通过这些诗歌可以好好的接近郑振而已。在你心里的计划中，郑振帮不帮你，结果都一样，都会掉入到你的陷阱中，从你问他开始，你们都有了某种联系。如果他帮了你，你们就有理由一起研究诗歌，写信，如果他不帮你，显然会对你抱有愧疚感，这么一来以他的性格迟早会因心里的愧疚而在其他事上对你作补偿，对吧？把自己最高等级的隐秘分享给男生，虽然大胆，却能有效地打开对方的世界呢！”

　　我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后来，连你自己都没想到，郑振帮你写的情书居然真的引起了郑铎的注意力，使得全年级都知道你和郑铎开始通信了。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匿名在BBS论坛上自导自演地故意透露你们互动的一些小细节，使得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郑铎在恋爱。”
　　“这种突然间被万众瞩目的感觉，一定很棒吧？飘飘然地以为自己走上了人生的巅峰了吧？于是在虚荣心的作祟下，你想一箭双雕，拉拢郑振作为备胎，又想成为校草的初恋，这才是你最大的野心吧？”
　　“所以，当郑铎跟你分手的时候，其实你根本一点都不伤心，哪怕你会有丁点的伤感也只不过是不能在舆论的中心而感到失落而已吧？在郑铎要跟你分手的当下你就已经拟定出新的计划了不是么？你永远只会在郑振面前伤心，你想让郑振感到愧疚，你哭泣的原因根本不是为了初恋，而是为了郑振，因为郑振才是你可以掌控，可以被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最佳男友选择吧？”
　　“郑铎的选项太多了，又是一个对诗歌有特殊情感的人，而你又没有对诗歌的天赋，其实每天在他面前装作很懂诗歌的你也会觉得很累吧，因此也想快点结束这段恋爱，早点解脱，对吧？”

　　我的心一阵绞痛，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认清现实吧！”黑娟穷追不舍，“你只是社会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人，一个淹没在人海中，跟其他所有女人一模一样毫无特点的女人而已。”

　　“那你呢？你以为你做一个未婚妈妈或者拆散他人的家庭就可以成为一个先锋模范的女性么？”

　　“是啊，说到底我和你也是一样的啊……”黑娟底下头，“在中学的时候，我有一个梦想，想成为一个先锋女性，我还喜欢过郑铎，但理智让我很快放弃了那个的想法，那时候的我不希望我的另一半比我更加光芒万丈，我需要一个比我懦弱的男生，在那时大鱼出现了。不过高考给了我致命的一击，我发现无论再努力，我也经不起社会的一个巨浪。包括我工作了，我用200%的努力日夜加班，争取做到最好，不靠男人的脸色，全靠自己的努力，为了这个目标，我从来不跟任何比我优秀的男性约会，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靠男人吃饭的女人，我很要强，哪怕意外怀孕，在对方不肯负责的情况下，几乎是和所有朋友和亲人的意见对着干，生下小孩，独立抚养它成人……我一直以为我活出了我自己骄傲的模样。直到大鱼再次出现，他对我说，他不再想看到我那副挣扎的模样了。”

　　“挣扎的模样——一个想努力摆脱普通人、拼命挣扎的模样……”她转过头跟我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丈夫的那句话，“你看，还是我们俩这样平平淡淡的好。”透过走廊的那一头，我好像看到了下班时在更衣间，我和同事暗自较劲穿衣打扮的场景。

　　“但是，我们终究也只能通过这副几乎让自己讨厌的模样去继续面对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不是么？因为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这个社会没有给一个单亲家庭出身的女孩，一个未婚妈妈太多的选择。哪怕那些路多肮脏多艰辛，哪怕多么不堪，你也要鼓足勇气假装体面的走下去，一意孤行不计后果和他人目光地走下去，难道不是么？”

　　“而你却不是怎样的……”她用凌厉的目光看着我。

　　我怎么不是，我内心呐喊着。

　　“你根本就不是这样，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你还是一心想着自己身上的与众不同，你中学的时候就现在希望，自己终有一天会有一个别具慧眼的王子看上自己，你甚至麻痹自己，舍去关键因素，你假装以为你的王子只是因为你——你的特别而选择你，而不是其他东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郑铎看上你是因为郑振的才华，而不是你，你内心一直就知道的！但你假装不知道，所以从郑铎决定放弃你的那一刻，其实你心里应该是解脱而又开心的吧，心里一定是在想，到现在终于结束了吧？”

　　不是，我心里怒吼着。

　　“接着你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的用自己被人抛弃可怜的形象博取郑振的关心了吧？你应该想着凭借着这么独一无二的形象，会受到郑振的加倍呵护吧？”

　　“哪怕后来等到三十岁，你终于等不及要结婚的那一刻，你都是以一个饱读诗书的知性女人的形象来欺骗你丈夫的审美吧？”

　　“够了！”我怒吼这，我的额头全部是汗珠，我捧着肚子，离她而去。

　　“夏晔。”她叫住我。
　　“什么草叶集，飞鸟集，玫瑰集，新月集，我从高中就对这些东西烦到不行！你也是……的吧？对么？”

　　我深呼了一口气，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我的丈夫正在等我呢，我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