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忆往昔少年相知 叹今朝对面不识 ...
-
噔!
醒木一响,只听台上那鹰钩鼻子的老先生开口说道:“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开场白余音未落,下方便一片掌声雷动。
这鹰钩鼻子的老头是彩云居新近请来的说书先生,最善说野史杂谈。所谓醒木一方口一张,说尽古今江湖事。
近两日他正讲到定南王统率四万征南军大败勐泐之战,这段战事于滇州地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时之间万人空巷,全城的男女老少都挤至这彩云居细听端详。
“上回书咱们说到:定南王反锁城门,从城墙上放下绳梯,诱骗勐泐王的大军攀墙攻城。谁知结梯的绳缆早就在猛火油里浸了三天两夜,此刻命人引燃,顷刻间便让勐泐的先头阵折损大半。一时间士气大振,左右副将皆赞定南王用计如神。”
“谁成想,下方勐泐大营中突然冲出一匹红棕烈马,却是勐泐王阿奴律陀端刀架在一妇人脖颈之上。”
台下后排雅座上一白袍少年按剑于桌,见那鹰鼻先生作势一顿,比手于颈上,心内发笑。
这手势,还未伤人只怕是要先自断一臂。又是不知从何处搜罗编造出来的画本,这群听客竟还当他是什么内情人,倒要听听他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书接上回,只见那阿奴律陀拍马至城下,昂起头高叫道:'季元睦!你瞪大眼睛看看这是谁!'
那定南王定睛一瞧,立时面色骤变,大手一挥止住了引火的守将。
心内叫苦道:'母后?!她来这硝云弹雨的滇州作甚!'
那勐泐王见定南王果真缚手缚脚,扬声再逼:'季元睦!你大湙太后在此,还不打开城门,扫道相迎!'
那定南王被如此卑劣手段所胁,直气得七窍生烟。凝神片刻后,竟不顾太后姓命,张弓搭箭,抻臂便射!
那一箭贯了千钧之力,一箭穿破了周太后的胸膛,竟还为止去势,直没入阿奴律陀左肩两寸方止。
勐泐大军本就伤亡惨重,现下主将负伤,再无战意。来不及发号拔营,就连忙拥着阿奴律陀一退三里,定南王又遣轻骑去追,直把残寇败将逼退至澜沧中游方才罢休。
这一仗是打得酣畅淋漓,我湙朝征南军声威大震,从此南境安定,再无人敢犯。”
.
故事讲至一段暂结,那鹰钩鼻子的说书先生捧起茶盏润润嗓子,换上一副痛惜叹惋的表情,复又说道:
“只可惜了那周太后,不辞万里辛劳来探她那心肝儿养子,怎知养子终究不比亲子。
那时定南王建功立业只在一夕间,又怎会顾及什么母子情深?
可叹,可叹,周太后十二岁入宫,常伴君侧三十余载,却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白白妄送了性命!
那定南王虽文武双全,但手刃母后是为不孝,辜负深恩是为不义,如此不孝不义,终被…”
终被如何尚还游荡在齿间,鹰鼻老头已被一双修长劲瘦的手卡住咽喉。
感受到手下人的挣动,白袍少年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清越的声音却是沉而有力:“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闭紧嘴滚出滇州,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你。”
看着那鹰鼻老头捂着颈上三道乌青指印,连滚带爬的向后台去了,少年方才回头。
剑鞘在桌案上一磕,受了惊动嚷嚷一堂的听客们霎时肃静。
却听少年正声说道:“自古忠孝难全,定南王不惜母子永诀,不惜千古骂名,于阵前却做到了寸土不让,寸民不弃。一支铁箭将勐泐的阴谋算筹击个粉碎,不折大湙将领之气节,不堕驱逐蛮夷之坚志,实是顶顶的忠义之士!你们受其舍己相护之恩,却听小人在此处胡乱造谣编排而无动于衷,日后可有颜面去与守土安民的英烈相见!”
少年灼灼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要用劲把这些看客钉在耻辱柱上。
看客们却只觉得扫兴非常,想撤却又被吓得脚下发软,只得立在原地憋着气听训。
突然人群中一声惊叫乍现,大家猛地抬头却见一根撑住楼顶的大梁突然断裂,直坠而下。
二楼扶栏上,一张鹰鼻瘦脸笑得张狂。
眼见大梁就要直直砸在少年身上,那少年面上无波,闪身抽剑便斩。
却听“咚!锵!”两声巨响,一支白玉带翠的洞箫擦着少年侧脸而过,将半空中的大梁击了个粉碎,正钉在台柱之上,入木三分,吹孔仍打着颤。
此等武功,白袍少年也不由地讶异。
却见门口缓步走来一书生样貌的青衣公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只是眉宇间不够舒展,平添了几分威肃。
若说那白袍少侠是少年意气,风姿飒沓,这青衣公子便是君子端方,贵气天成。
“好,好!少侠之论甚得我心!”青衣公子抚掌而笑,直面白袍少侠走去,周遭连番受惊,面如酱色的几百余众也未分得他半片目光。
“在下感佩,可否讨教少侠名姓师从?”
“不敢,在下谢舒云,师从无极宫曲宫主。敢问兄台名姓?”
“嗯?哦…姓宋,”青衣公子眼波微转,露出一个浅笑,“宋子禾。”
.
“宫主,您怎么在这屋顶吹风?”
俞北桦的声音让谢舒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他抬了抬手,示意窄袖劲装的汉子起身过来。
“你现在就回滇州,叫上南枫去一趟雪庄,看看如霜如月,顺便探查下她们平日的动向。”
“是!”俞北桦领命却不走,心下的犹豫全摆在了脸上。
谢舒云拿眼一瞥就知道这小子心思,含着醉气笑道:“怎么?不好意思偷看如月那丫头?”
俞北桦脸颊微微一红,别扭道:“宫主您开什么玩笑,我是想如霜如月跟着宋庄主已有十年了,最是忠心不二,您怎么会突然让我和南枫暗中探查……该,该不会是她们有不轨之处,要对宋庄主不利?”
“哈…哈哈!”谢舒云似是醉意更甚,嗤笑三声,“谁说她们要对宋子禾不利了?怎么,我就只能围着他宋大爷打转?”
俞北桦不敢回话,只能看着谢舒云。
见他垂着头又是泄出一串低笑,接着冷下了声音:“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我不配吗,北桦?”
俞北桦听得此言,心下发虚,赶忙再屈膝行礼,出言却仍是耿直。
“宫主,属下斗胆。您说过,'不问出处,不追往事'是您与宋庄主的约定。虽然属下不知今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宋庄主这些年待您之心,属下们都是亲眼所见,掺不得假。人家现下为滇州之事还陪着您在外颠波,您怎好先行毁约…”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胆,仿佛为宋子禾抱不平成了天下第一正义之事。
谢舒云听了这番陈词,想起宋子禾往日待自己确实是种种包容,直纵得威震滇州的无极宫主时而还能做出一些恍然回归少年时的荒唐事,也无怪乎俞殿主如此回护,当下便心软了三分。
“算了。”谢舒云把酒囊揣回怀里,又掏出一物递给俞北桦。
俞北桦接回来端详,是两枚精钢所制的钢珠,约有豌豆大小。
“去查查这钢珠的来源。使这东西的人竟能一次弹发出五枚,幸而我内功深厚,不然怕也难躲。”
“五枚?宋庄主的弹穴指已入化境,不是上限也才将将可以三物齐发!”
谢舒云点点头:“正是如此才奇怪。此事关系重大,还需尽快查明,你可叫南枫与你一起。”
“是,属下定不辱命!”
.
见俞北桦领命而去,谢舒云抬眼望望已升至中天的弯月,吸进一口微凉的夜风,熨平了自己微微燥热的内息,低低自语。
“便随他去吧,无论日后是何境地,总归是我乐意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