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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周朗没想到言夏有这么狠——但似乎也不该意外才对。他甚至起了好奇,到底什么事逼出了她的狠戾。

      拍卖后的小型酒会,周朗刚出道也热衷过,效率不是太高。这几年就疏了。
      拿杯鸡尾酒满场转了圈,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拍卖很顺利——当然慈善拍卖就少有不顺利的。
      但是“无事生非”似乎也不是她的风格。
      周朗找了个角落观望。衣光鬓影,活色生香。不断有人走动,有人眉眼官司热闹,有人长袖善舞得漂亮。惬意是浮在酒面上淡金色的光晕,是唇齿之间红白艳色,是言语温存,黛眉清目,伶俐俏皮。
      渐渐骚动起来。有人仰头,有人指指点点。
      周朗往上看,是在阁楼。有窗。风吹着宽袍大袖猎猎作响。月光冷浸浸的。脚下踩着纸醉金迷的人间暖色。
      白衣如雪,形如鬼魅。
      肩胛动,长袖起——她在跳舞。
      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是主办方安排的余兴节目还是——各个城市都有的都市传说,总有那么一些地方,旧楼,老宅,古村,末班车。言之凿凿,一晃而过的影子,红衣女子,老太太,鬼打墙。
      “……能看见吗?”他们互相使眼色,没有声音的口型。
      有人展现男友力;有人躲在朋友身后探出头,从指缝里往外看;有人手快,已经拍下数张足以上热搜的照片;也有人看得细心,脚尖点地计算节拍,数息之后,他叫了出来:“十面埋伏!”
      那是一首未必人人听过,但绝对人人都知道典故的名曲,楚河汉界,霸王别姬。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四个字脱口,场中的旋律就换了,歌舞升平中陡然硝烟四起,兵临城下。
      简直像恐怖电影里的情节!
      有人几乎要夺门而出,也有人只是意外:竟然是《十面埋伏》——她是在下战书吗?
      给谁?
      目光在阁楼和场中穿梭。失态的人极多,看不出哪个特别。
      人们渐渐镇定下来。虽然仍有人瑟瑟发抖,有人背脊僵直,但是也有人开始欣赏舞蹈,窃窃私语“她谁啊”,有人质问主办方,主办方一头雾水:“不是我们!”、“没有安排!”、“我们这就——”
      保安推开安全楼梯的门。
      周朗仿佛能听见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
      莫名阴森。
      她会被保安带下来吧,他想。她应该……她当然打不过保安。她该怎么解释?他忽然疑心她摆下这个阵仗只是想哗众取宠一搏成名——但即便是如此,他也想不出来她想博的是谁的眼球。
      总不会是他。

      阁楼上舞者依依转身,猛地一束强光,正正打在眉心。
      周朗长到这把年岁,也是头次体验什么叫心跳到嗓子眼——他甚至不能够仔细去看那张他还算熟悉的脸。
      但是他立刻就发现——他没那么熟悉。
      那不是他熟悉的小白领。她像——她像是只成精的狐狸,光影敷在她脸上,线条虚化,突出来全是颜色,唇红齿白,乌眉青目。和头次在酒吧见面时候的清冽又不一样。她像是——绽放了。
      绽放得流光溢彩,勾魂夺魄。

      喉咙发紧的不止周朗一个。
      无数人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她是谁?这人是谁?
      古筝铮铮。阁楼上传下来唱腔清锐,响遏行云:“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舞者仰面,冷银色的刀光,然后是喷薄而出的鲜血,玉山倾倒——
      有人捂住嘴;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周朗瞥见地上的血迹,顺着血迹往上,看见有人握住酒杯的手。他一定很紧张,以至于他没有发现酒杯被他握碎,碎片扎进了手心里,鲜血和着酒水汩汩往外冒。他身边的女人也没有发现。
      周朗迅速收回目光。
      保安的身影出现在阁楼上,所有人都仰着面孔,屏气凝神,等候最后谜底揭晓。
      周朗悄没声息退了出去。

      言夏松手,跌进茂密的灌木丛中——“咔!”她爆了句粗口,不知道有没有骨折。
      时间上是刚刚好:保安赶过去,只能看到地上的袍服。但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系在窗栏上、她没有办法处理掉的长绫——她到底是个人,不是鬼,也不是小说影视剧里飞来飞去的高人。
      她应该离开这里,尽快。
      喘息未定。言夏按了按脚踝,伤得不算太重,可能有点肿。从包里摸出衣物和鞋。又看手机,手机没响。头顶有光柱扫过,也许是手电筒。灌木丛很厚,他应该看不到她,但多半能看到被压塌的灌木枝。
      她必须离开这里,尽快!
      言夏看着手机,心里默念:“三、二、一——”
      划开页面到最近对话,手指还没按下,响了。言夏松了口气。

      “我打双闪,能看到吗?”
      “能。”
      手机里的声音又冷又硬,短促得像一口冰渣子。周朗莫名觉得她在发抖,那也许是真的。

      言夏白着脸跌进车里,没等坐稳,周朗一脚油门踩到底。
      橘黄色的路灯下高速像条银灰色的响尾蛇。也像不断出没她梦里的那条。狂跳的心脏过了许久才慢下来。
      “你带了红酒上去?”
      言夏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番茄酱。”红酒粘稠度不够。
      周朗呼出一口气。
      言夏在后望镜里看到他唇角微微上扬,大约是觉得可笑。她意识到那之前他可能受了惊吓。
      她比他想的惜命。
      “很像……血吗?”
      “很像。”
      又同时收了声。言夏瞟了眼后望镜。她有话要问——她相信他也是。但是眼下不合适。低头看脚踝,肿得更厉害了。到这时候才知道后怕。也到这时候才想起来问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疯了!

      车路平稳,但是不慢。开了半个多小时,往小区里一拐。
      “这里最近。”周朗这样解释,“但是我挺久没有来过了。钟点工有没有按时打扫我也不知道。”
      言夏“哦”了声。有钱人的狡兔三窟。
      周朗看她的脚:“还能走吗?”
      “能。”
      周朗便没有多话,熄了火下车。
      言夏探出右脚,踩实了,再小心翼翼出左脚,咬牙踩下去,一阵钻心的疼,登时就站立不稳。有人扶住她。
      “女孩子这么犟作什么,你就是说句走不了也不会少块肉。”
      言夏清了清嗓子:“真要少块肉倒又好了,权当减肥。”
      这张嘴!
      周朗被她气笑了:“……别动!”
      一阵天旋地转,言夏举着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搁。睁眼就看到那人的眼睛,近在咫尺。言夏微微别过脸,耳根热过40°。
      周朗欣赏了片刻她难得的手足无措,嗤笑道:“倒是不轻。”
      言夏深呼吸。
      意识到胸口起伏,控制住了徐徐吐气:“周总这话和我说说也就罢了,张小姐李小姐王家千金跟前可千万管住自己的嘴。”
      周朗抱她进电梯:“我的事你倒是打听得清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周朗:……
      这货属鸭子的吗?

      电梯停在8楼。8是个好数字,大多数人都喜欢,看来周朗也没能免俗。
      三室两厅的格局,倒还干净,就是家具少,乍眼看去,雪洞似的。周朗将她放在沙发上,给她脱鞋。言夏忙道:“我自己来。”
      周朗笑了一下。
      言夏补充说:“脏。”
      周朗起身:“我去倒水。”
      言夏心里想这人体贴起来是真体贴。趁他背对着她,脱了鞋察看。肿得像只猪蹄。言夏盘算要是没有骨折,可以网购药油;问周朗借住几天;公司那头可以请假,得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怎么样?”
      抬头周朗已经走了回来,一杯水两支药:“扶他林,止疼;这支云南白药,不用我介绍了吧?”
      “谢谢。”言夏嗓子有点干,迟疑了片刻才又说道,“就怕骨折……”
      周朗哼道:“你还知道怕?”
      言夏被噎住。在人情上,她这算是债多不愁了。因过了片刻方才说道:“辞呈我明儿早上就打——”
      “可别!”周朗冷笑,“闹出这么大事,你当我还敢收你?”
      言夏一愣。也是料不到这人翻脸如翻书。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是茫然还是恐惧。
      “是唱给宋祁宁看吧?”
      “……嗯。”言夏眼睁睁看着修长一只手摸上她的脚踝,反复摩挲。她拿不准这是治病呢还是轻薄。关于这位的传说江湖上林林种种着实不少,并没有听过神医这个技能点。但是一只猪蹄——
      红烧还是清蒸尚有商榷的余地。
      周朗手上用力,言夏皱了皱眉,强忍住没有叫出声。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宋祁宁的身份。”
      “知、知道得不多。”啪嗒摔碎的汗珠,勉强控制住的声音。

      深夜里寂静,言语仿佛回音。剧痛一阵一阵。言夏咬住牙。
      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让时间漫长,迟迟没有尽头,让人想起那种叫滴漏的计时工具。

      “知道得不多也敢——”周朗收了半口气,硬生生转换过来,“也不知道他是有妇之夫?”
      “……知道。”她知道他误会了,但是她没有澄清。似乎无此必要。
      “没骨折。”周朗起身去厨房洗手,“至少严重骨折是没有,有没有骨裂你回头自己去照CT。”
      言夏把药油倒在手心里,低低应了声。
      周朗拉开冰箱看存货,猛地反应过来:“你说谎!”
      言夏抬头看他。
      “宋祁宁不可能是你的前前任!”宋祁宁这样的完美主义者,就算真和她有一段,那也是过去式,中间至少隔了一个韩慎。但是她对韩慎的反应也不过如此,没理由一个前前任让她这么疯魔。
      言夏把药揉开,慢吞吞回了一句:“我也没说他是。”
      周朗也懊恼自己受惯性思维左右,把冰箱的可乐酸奶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方才心平气和拿了可乐和冰坐回沙发。递冰块给她敷伤。
      言夏“咝咝”抽着凉气,但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专注于她的脚伤,就好像世间唯有这件事值得担心。
      镇定得不可思议,周朗心里想。一个没背景的女孩儿敢得罪宋祁宁,还这样气定神闲,凭什么?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会你是他的私生子吧?”天底下唯有亲生的骨肉永远能得到原谅。
      ——如果言夏果真是宋祁宁的私生女,那真是奇货可居。
      言夏哭笑不得:“周总这想象力,做CEO屈才了。他今年41,或者42?你觉得,他能生出我来?”
      “这不好说。十六七岁闹出人命的也不是没有,你今年25是26……”
      “28。”
      周朗:……
      “而且你看我,像吗?”言夏扬起脸。
      灯色在她脸上流淌。
      这灯色白,照得眉目光艳无匹。周朗和她见面次数不少,但委实没有这样惊艳过。她该是骨相极好,稍一上色便容光大盛,判若两人。周朗心里浮起“美人在骨不在皮”之类的大俗话。
      又忽然想:原来她素日里并不上妆。

      言夏见他这样愣愣看住自己,不由地心里发毛。恨不得手边有面镜子,有张照片,可以一五一十地对照。
      “周总?”
      “确实不像。”
      “当然不像了!”言夏犹豫片刻,决定坦白,“他是我姐夫。”
      “前任?”周朗也知道是多此一问:宋祁宁要是她现任姐夫,最低限度她在南城可以横着走,哪里轮得到韩慎这样糟践。
      言夏没作声,算是默认。
      “所以,你闹这出,是为了……给你姐出气?”周朗不敢置信,乃至于渐渐变色。如她是宋祁宁的旧情人,是想勾得宋祁宁回心转意,他虽然瞧不上,但是人各有志。何况她才受过韩慎这重打击,也算是情有可原。
      或者她是宋祁宁的私生子,讨要说法,争取权益,那更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结果都不是。
      她图什么?她这么做能图到什么?——“你疯了?这都21世纪了,就为了这么点事——就现在这分手率、离婚率——你为了这点子事大庭广众之下给他唱十面埋伏、霸王别姬?”他声音渐渐拔高,几乎破口大骂:“言小姐,你还想在南城过下去吗?不,你还想在国内拍卖行做下去吗?”
      “我知道错了。”
      “是我错了!”周朗气得脸色发白。
      他深吸了口气,总还是看在她是个女孩子的份上,看在她受了伤、这时辰也不早了的份上,看在……他没把这个理由想得太清楚,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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