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卮言言

31、第 31 章

　　“吱呀”，门被打开，唐律走进来，身上洗完澡，飘着沐浴露的淡香，坐到床边。

　　书客睡得正香，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随着呼吸起伏，额头的刘海被蹭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唐律俯下身吻住，他轻声叫醒书客：“起来了，昨天说今天和我回本家，今天怎么睡懒觉？”
　　书客嘟囔了声，将脸埋得更低，外面很冷，被子里暖烘烘的，冬天格外赖床。

　　唐律看到他这个样子，笑了笑。
　　糖糖钻进来，跳到床上，唐律看见它，指着书客说：“叫醒爸爸，奖励小鱼干。”

　　糖糖趴在书客身上，后脚用力一蹬，跳起来又降落到他身上，反复好几次，终于将书客弄醒。

　　书客睁开眼，与这个罪魁祸首对视，他伸出手拍了拍它，声音有些闷：“白疼你了。”

　　唐律站在床尾，看着他，提醒他道：“你先收拾的话，我们可能不会迟到。”

　　书客看过去，只看男人穿着一件棕色的V领毛衣，里面套了件黑色高领打底，下身穿着黑色休闲裤，他走过来，将书客从床里拉出来。
　　“该醒了。”说完，放开书客。

　　只剩书客站在床边，睡眼惺忪，穿着睡衣，头发翘起来。

　　糖糖跟着唐律到楼下领小鱼干，摇着小尾巴，喵喵叫。

　　唐律坐在餐桌前，糖糖在自己的餐桌上吃小鱼干，他喝了一口咖啡，听见急急忙忙地下楼声，扬声说：“慢点下楼。”
　　书客小跑过来，他没有棕色的毛衣，所以找了件卡其色圆领毛衣，他坐到唐律对面。

　　唐律抬眼一看，看到他穿的衣服，起身将热好的牛奶放到他身边，“下次不要跑下楼。”
　　“知道了。”书客咬着蒸饺。

　　他不爱吃西餐，早上吃面包什么的会很快就饿，唐律没有什么介意的，以前他只是有空才吃早餐，和书客在一起后，每天早起都会等书客吃早饭，自己也跟着一起吃了。

　　其实书客才是爱挑食的那个，唐律除了不吃内脏外，吃得清淡些，就没有什么忌口的了，书客不一样，他有很多不吃的，对甜食可以说是上瘾。有一次他的生日，唐律给他定了蛋糕，一晚上就被他消灭了，第二天吐了一天。自那以后唐律就不给他买整个蛋糕了，严格控制书客吃多少甜食。

　　唐律和书客先去看了疗养院的赵舒，赵舒有些怕生人，唐律不方便进去，就在外面等他。

　　书客走进去，赵舒正在学着护工教她的简笔画，他走过去，只看赵舒的画有些不对劲，这好像是一个男人，戴着眼镜，穿着衬衫。
　　赵舒察觉到身后有人，立刻捂住画本，转过身将画本藏在身后。

　　书客愣一下，他收回目光，“妈妈，今天是春节……春节快乐。”
　　赵舒捏着画本，晃过神，将画本放到桌子上，摸了摸书客头发：“是啊，春节快乐，小客都长了这么高了啊。”

　　书客身体一僵，他看着面色红润、目光慈爱的赵舒，小时候母亲拥护他时的样子仿佛又回来了。突然间，眼眶有些热，他垂下头，忍不住颤着声音说：“是啊，我已经长到177了，已经是大男孩了。”
　　可以保护妈妈了……

　　书客确实变了很多，那些棱角被包裹住，那些极端的想法被软化，他有时似乎也觉得自己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过着平淡的生活，和一个人组成一个家。那些黑暗的过去和想法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疮痍的背后好像有一堵墙在为自己挡住，让他回过头只能看到那个人，只记住美好。

　　他那双阴郁的眸子，现在看什么都是亮晶晶的，含着笑意，那些缠绕在身上的戾气被磨平，整个人都是向上的。

　　赵舒攥了攥手，她的声音有些拘束，又好像有些距离，“妈妈最近学了一点画画，我给你也画一幅，好不好？”
　　书客看着赵舒有些红的眼圈，如鲠在喉，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

　　外面的唐律，此刻有太阳，站在外面不是很冷，他站在楼下，看着高高的住院部，想抽烟，想起是在医院，又将手里的烟盒放回口袋。

　　在赵舒画时，书客告诉她了，有个人对自己很好，自己考上了京北大学，现在已经升大三了，可以去实习了等等。

　　赵舒看着画本上的书客，青涩的画技，其实画的只有四分像，只能通过脸的轮廓和鼻尖那颗痣来评断，她小心翼翼收好，看着书客说：“在这里太闷了，过几天妈妈想出院了，总是不工作，生活也有些无聊。”
　　书客眼睫颤了颤：“好。”

　　赵舒站起身，走到窗口，看到楼下站在不远处的唐律，伸出手指给书客说：“这个就是那个对你很好的人？”
　　书客走过来，看到男人站在外面，有些心疼。他点头：“嗯，我很喜欢他。”

　　“他也喜欢你？”赵舒问。
　　书客点头。
　　看到书客毫不犹疑的点头，她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书客的头，叫他好好的。

　　唐律在外面有些无聊，刚接完一个电话，面前就有一个人跑过来。他看过去，是书客，伸出手接住他，书客埋在他的怀里。
　　“这是怎么了？”唐律搂紧他，将目光抬高，隐约看到有个人站在窗户旁，他低下头，“是不是你妈妈说你了？”

　　“没有。”书客哭着说，这一次是赵舒在和他和解，告别。
　　对那个生育自己、护着自己的母亲，会背着自己跑遍诊所求医的母亲，告诉自己，她要为自己而活了，他既为她开心又伤心。

　　这太像一场道别仪式了，他的家庭很复杂，没有人看着他离开，而是他看着所有人离他远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件幸事。

　　以前书客只想逃离，那是他看到只有无尽的折磨，没有任何美好、可留恋的人和事，他不懂赵舒为什么要留下来，直到他今天看到那张画，那是书成山。那个将一个毫无希望的少女拉出深渊的人，每当她想到那只白净的手时，都会觉得人间还是美好，每当想起那一抹温柔的笑时，她就会为书成山再一次蒙上洁白的纱。

　　可现在的书客突然懂了那种感觉，但他与赵舒又是全然两个世界的人，他偏执、阴狠，对一切都能狠下心，对一切都不抱着希望，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但……现在的书客对未来充满期待，他认为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所以这使他看待过去时发现很多可以被留恋的的瞬间——
　　像是他和赵舒一起包饺子，他拿着成绩单骄傲的给赵舒时，赵舒会接他放学时塞给他一颗奶糖，会在夜色里给他带回一块腻腻的奶油蛋糕，会在书成山打他时护住他……

　　时间穿梭，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那个傍晚，所有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来参加家长会，唯独他没有。他很执拗，就在教室里一直等啊等，全班的人都走光了，老师几次来劝他，他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等到日落。
　　期望悄悄落空，像这个原本热闹的教室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样，他忍着泪，泪珠一点也不听话，落到他的奖状上。

　　他一个人又害怕又在心底悄悄想着，如果她来，他就原谅她的迟到，可他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影，就在自己要放弃时，奖状被他撕成两半。

　　走廊里响起慌张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赵舒出现在门口，他还是有些生气。那时的赵舒还很年轻，扎着马尾，笑起来也眼睛弯弯的，她走到书客面前，将一颗奶糖摆在他的桌子上。

　　书客也很小，一个手掌只能握住握住两颗奶糖，他低垂脑袋，不肯抬头看赵舒，如果他抬起头可能会看见赵舒脸上的淤青。

　　赵舒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奶糖剥开放到他嘴里，摸了摸他的头，捡起地上被撕碎的奖状，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拿着奖状往外走。
　　那块奶糖很甜，比那天的晚霞还要美好，握在手里的奶糖很大，有些硬，他一直都舍不得吃。

　　大手牵着小手，一起走在美好的晚霞里。

　　此刻天际一片晴，暖阳不骄不躁，恰正好。

　　唐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他，无声着守护着，接替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牵着这个被生活摧残的疮痍的少年，带着他慢慢走完剩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