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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活着回家【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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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养大的。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
虽然我只比他大两岁,可这么多年都是我在保护他,照顾他。
这个世界从前是什么样子我不清楚,但自从我懂事以来,这里就从没给我留下过多少好印象。活着都勉强的星球,能是什么好东西。
传说很多年前这地方特别美丽,有许多植物许多动物,飞禽走兽山川河流。但我看到的,只有昏暗的天空和吸一口都想吐的空气。
我没有父母,至少没见过。自己一个人在垃圾街闯荡,懂事起就拿着回收站捡来的板斧生存,从街头蹿到街尾,连过来偷金属的大人都要躲着我。
我是真的敢动手杀人,男女老少,碍着我的、想害我的,我一个不留。
十岁那年,我在街中段遇到一个小孩儿,胳膊腿烂得不像样子,看着像个尸体,但肚子还在剧烈起伏。
我知道,自己要是不管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里婴儿大的某种动物吃干净。我见过。
看着太惨,可捡回去还要照顾他,搞不好有可能死在我家里。我犹豫了好半天,最后,那个小孩儿忽然睁开眼,绝望地扫过我的脸。
我见不得人绝望。
凑活生存有多难?怎么就能做出这副表情?
我把他捡回去了,跑去围栏底下跟一大群人抢赈济粮食和药物。
我以前可不屑于和他们挤在一起哄抢,但那小孩儿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跟着我吃垃圾说不定死得更快,救人救到底,我给他抢了半个月。
垃圾街原本不叫垃圾街,但这里有一个回收站,常年堆放各种围栏内圈的人不要的垃圾。大飞行器嗡嗡地飞过来,“咚”的一声把东西丢下去,早晚一次,响得要命。
那小孩儿清醒的那天就是被巨响吓醒的。
我把他救活了,顺手又把人养大了。甩又甩不掉,他粘人得很,嘴还甜,我没听过别人夸我什么,他却能不重样地捧我,想多听听,就留着了,一留就是十年。
十年间,我们之间改变了很多。
不知道哪年开始,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奇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关系,我们会互相抚摸,忍不住把嘴贴在一起,忍不住想碰他所有地方。
我很喜欢,每次那样心里都会暖融融的,比捡到好东西还要开心很多很多。
这样过了几年,我们之间渐渐的又开始变了。
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这个世界一直很诡异,我总感觉太小了,小得不正常,抬头是一片乌黑的天,四周望去又是高耸的金属墙,外面是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住在垃圾街,人分三六九等,我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围栏里面才是真正人类该生活的地方,我们没资格进去。
听偷金属的人说,围栏里还分什么上城区下城区,上城区叫他说的好像神仙住的地方似的,可他又没去过,胀着脸说得跟真事儿一样。
我想亲自去看看,哪怕离得远远地看一眼,我也想看看到底人该活成什么样子。
二十二岁那年,围栏里的人突然到我们这招人,要签什么字,垃圾街一传十十传百,传的千奇百怪,却听说很少有人真的去签那个字。
我俩去了。
我不认字,他也不认识,对着满篇子密密麻麻的东西直头晕。
招人的看着像个军人,他穿着军装。
每周都有穿成这样的人爬到那个围墙顶上,拿着火桶向下烧,不知道烧得什么东西,每次都把暗沉的天烧得发光,红红的一片,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以为他们招的也是上去烧东西的人,结果那个人说:“要到外面去,做点事,活着回来就能进里面生活,分配房子,包一日三餐。”
磕磕绊绊活到这么大,我什么幺蛾子没见过,陌生人说出的话最扯淡,一个字都不应该信。但我太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样,他也很想抓住这次机会,所以我们都签了,不会写字,就按了个手印。
我记得是在五天之后,那几个军人把我们带进黑漆漆的车厢,颠簸很久后,停在了小广场上。
我们要在那训练,学习怎么用各种武器,学习我们要做什么。
他们说外面有怪物,是一种植物,又或者是动物,没搞清楚,总之是白色的,会迅速成长,缠住一切能缠住的东西,消化成养料。
我们看到了视频,很恶心。
那东西比垃圾街的动物吃人还恶心,它消化尸体时发出一种“咔嚓咔嚓”的声音,其实根本没什么血肉模糊的场面,吃得挺“干净”,但那一根根白花花的枝条缠着人不断长大、蔓延、盘绕,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有点后悔了,我好怕我们死在外面,最怕他死掉。
我跟他说了,想跑,他对着我又亲又抱,说要去外面试试,说不定能活下来,活下来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问我:“你不想进里面生活吗?一旦活下来,我们就再也不用去捡东西了。”
我想的。
我想和他一起过好日子,吃穿不愁,能在暖和一点干净一点的地方睡觉。
所以,我们还是出去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从一个地方拿到一个黑色箱子,里面是重要机密,密不密的,我想不通什么东西要用命去换。
路程很远,我们坐在自动车里,大气不敢喘。
那白色东西说不准就会突然出现,所有人都紧张地汗毛竖立。
车里有个人应该很有经验,他笑着跟我们说:“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别太紧张。”
他说完车里更可怕了。
他还说:“咱们就是试验品,那个白树又变异了,他们不想牺牲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军队,先让咱们这些杂鱼试试水。”
他从兜里摸出根烟,这我认识,捡到过,跟别人学着点过,是臭的。但他抽起来的时候,我竟然觉得还挺香的,起码我闻着没那么害怕了。
不知道多久,车停了,但没人下去。
车里的远程喇叭一直在催,甚至直接打开了厢门。
我们还是出去了,顺着手表上的小红点,找到那个地方。
我拿到了箱子,黑亮的一个,不大。当时这个箱子是被攥在一个人手里,那人的身上全是白色的枝子,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完全被消化,而是被吊在半空,他身边还同样挂着好多好多人。
为了拿到这个箱子,我们这群人几乎死光了,他们一个一个被挂上去,一个个惨叫然后安静。
离开前,那东西想卷走他,我那一瞬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想着,如果谁敢杀他,我就一定干到底。
我用新学的武器把绕在他腿上的枝子打烂,对着粗壮的地方狂轰滥炸,又狠心拿着刀剜掉那一大块肉。他疼昏过去,我拎着箱子,背着人,生生走回到一小时路程外的车里。
我们活了,也进去了,进到了传说中的下城区。
房子不大,比我以前的仓库小太多,但一日三餐却很好吃。
他被带到医院治伤,再回来,整个人精神不少。
他跟我说那些军人想培养我们,然后给正式身份。
我一琢磨,再培养,不就是想让我们再出去的意思?
我不同意。
背着他的时候那股怕人死了的恐慌我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
我们大吵了一架,终于,妥协的还是我。
他执拗着非要去参加培训,我怕他出事,只得跟着去,吵归吵,我还是想跟他一直在一起的。
我离不开他。
起码那个时候是。
训练很苦,累得浑身疼还要学认字,莫名其妙的一堆文字,看得我直打瞌睡。他却特别用功,背得总是最快的,武器用得也好,身体素质也高。
我在那了解了很多规则和体系,以前从没想过,也想象不出来。总感觉这里真的和垃圾街不是一个世界。
培训结束之后有个考试,成绩好可以进一个小队,我们成功考了进去。
那个小队福利待遇最好,每年能给家人一大笔钱,干的活也最危险。
我们没有家人,钱自然到了自己手里。
有了钱,我才知道这世界的复杂。
不对,复杂的不是世界,是人,任何人。
他变了。
变得让我看不懂。以前我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却时常感觉他陌生。
他交了很多朋友,男男女女的,素质很高。素质,新学的词,按照我理解的意思,我应该是没有什么素质。
他有,原本也没有,但他肯学,肯变。而我就像一个死金属疙瘩,不愿意变,还总想回去,所以没人愿意跟我接触。
长官也说我又倔又无趣。
我觉得无所谓,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怎么样都不重要。
但是我们分开了。
他喜欢上了别的人。
一个很漂亮的男生,很优雅,我也说不好具体什么叫优雅,但见到那人后我脑中滑过的第一反应,就是优雅。
他们很配。
他长得很高,训练后又变得很壮,脸也好看,那两个人站在一起,比我这种人要和谐。
我揍了他一顿,有种被骗了的感觉,憋不住心里的冲动把他按在地上一顿打。
揍得不轻不重,最多在他脸上挂了层颜色。
我下不去手。
我还爱他。
爱,也是新学的,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心情,那种想法,我都和电影里的人一样,他们互相说爱,我觉得我也是爱。
我好爱他。
可他不爱我。
他跟那个人生活去了,不再来找我,他也被调到别的更大的队伍里,我却还留在原地。
我想等他,等等看他还能不能回头再看看我,再摸摸我,亲我一口,只要亲一口,我就立刻原谅他。
他没有。
直到我出任务之前,他都没有主动找过我。
这期间,他好像又不要那个漂亮男生,换了一个人,也是一个挺好的男生,戴着眼镜,反正比我好。
我出任务了,很难很难的任务。本来不该我去的,我可以再等等,等下一个,毕竟这次任务生还希望不大。
但报名前一天,我去了从前他带我去过的酒吧,看到他和新的人在接吻。他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对我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声音依旧很好听,小心翼翼的、温柔的,却不是我想听的。
我太难受了,心疼得跟要死了一样,忽然就不是很想活了。
他跟我过的时候我还想长命百岁,他不在了,我没那个欲丨望。
反正也是个死,早死晚死,随便吧。
我去报名了。
名单会在军队里公示,他大概是看到了,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问我:“你为什么报名?!明明轮不到你!!”
他很急,很生气,慌得脸都发白,就和我把他背回来那天的失血过度一个效果。
可我不太想看到他,一看到他我就胸口疼。
我没跟他说话转身就走,第二天直接上了飞行器。
我是去送死的,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路疯狂地砍树,不用热武器,就用刀,遇见一个砍一个,如果砍跑了就去砍下一个,砍不跑让它把我吸了,皆大欢喜。
最离谱的是,我活下来了。
任务完成,我带着成果返航。
飞行棋刚一落地就看见他在下面的停机坪上,他面色苍白地盯着出舱口,看过一个个走下来的人,一见到我他竟然笑了,笑着哭了。
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哭的,我死了不是更好?那样就没有人烦他了。
他换人的有一段时间,我一直烦他,不断去找他,不断地质问他。他烦得要死。
现在却因为我活着,哭了。
这之后,我顺利升职,也接触到更多秘密。
那白条是很多年前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地球上的,杀不光,打不死,源源不断没完没了。
最初只是细细的一段段,现在能弥漫成网地连成一大片,据说还在持续变异,有附着在人身体上的趋势。
这就太恶心了。越变越强,越变越恶心。
升职没给我多少快乐,生活还是一样无聊。围栏里的日子也没我想的好,可能上城区会非常非常好,但我忽然就没了兴趣。
自从我任务归来,他就开始来找我。
现在烦人的变成了他。
他跟我道歉,哭着自己打自己,他说:“我以前太浑,我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我,我总想要更好的生活。”
“但是没有你,我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去出任务之前我才反应过来,我离不开你,你要是死了,我绝对不要活了。”
“你别不要我,求你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哭得太惨,哭得我也想哭。
可是他跟别人过的那几个月,我哭得已经差不多了,这会儿没什么眼泪陪他,只干巴巴地说:“我不要你。”
“你脏。”
“你亲别人,很恶心。”
“我不要。”
我真的不想要。
他哭得更可怜,哭着哭着也冷静了,转身离开了。
我以为他这一走就会彻底和我分开,但他没有。
他每天都找我,粘着跟我一起吃饭,粘着要跟我说他遇见的好玩的事儿,还请调到我手下的队里。
我不想收,但他能力太好,我顶头领导非要留他。
我们见面的机会更多了。
让我动摇的,是有一次出任务,他为了救我挡在我前面,差点废了。
那次太凶险,是意料之外的状况,部队调查不详细,把任务等级设置得太低,导致我们一群人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整个过程快得像垃圾街打过的闪电,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被穿透了。
我当时胸口像是被白条蹿满了一样,疼得呼吸不了,手抖得武器都拿不稳。
我记得那东西分明不会这样穿人的,分明只是缠着吸收的。
怎么就会变成这样?怎么就会像一把刀一样直直地插过来?
我们中断任务开始撤离。队友嫌他拖后腿想扔下他,一听这话,我好像疯了一样,拿着武器对准他的头,我说:“你们要是扔下他,我就把你们杀光。”
杀白条我毫不犹豫,杀人也一样,毕竟很小就杀过。
他们人多,反抗起来确实不好招架,我单枪匹马吓唬他们也达不到效果。但我不是在吓唬他们。
他们先动的手,要把我也杀掉他们好利落逃跑。我反应快,当场干掉一个。那时候我的精神太亢奋,已经崩成一根紧紧的弦,只要身后的他一断气,这根弦就能崩折。偏偏这些人不知死活,非得砍我的弦。
我全杀了。
五个人,一个没留。
他倒在地上依旧进气多出气少,肚子上的大洞不停地流血。
我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不能死,我死你都不能死。
我像是个不知道累的机器,抱着他一路往回赶,赶到等着我们的飞行器里,拿着纱布死死按着他的伤,不想让他再流血,再流下去真的会死。
飞行器其实很快,但我还是觉得太慢,应该再快点,快到眨眼就能回队里才好。
他恍惚过一阵,微睁着眼喃喃地叫我的名字,叫也就叫了,我想着你要是能活下去,我就要你。可他叫完名字还要紧跟着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我哭了。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的,结果还是哭了。
我好怕他会死,我受不了,只是想一想就感觉头要炸了。
我还是好爱他。
辛亏任务点离得不算远,我们及时赶了回去。
他活了下来,但是被发现身体里疑似有白条的残留,我还没跟他说上一句话,人就被带去什么地方,说是要研究他。
我知道那不是好词,研究,肯定就是要反复折磨他。
我担心他担心得吃不下饭,训练都心不在焉差点把手炸烂,每天最怕接到消息说他死在里面。
好在没让我担心多久,他出来了,完好无损,只不过肚子上还留着一个红肿的疤。
他说他们没研究出什么,每天就是抽点血,拍个什么片子看看肚子里面,吃得也挺好的。
我松了口气,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他说我瘦了,问我是不是吓到了。我没理他。主要是不知道怎么理,该说点什么。
明明回来的路上我都想清楚了,只要他活着,我怎样都可以。
现在却不知所措。
他又哭了,红着眼睛说:“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没那么容易过去。我的错。我再,我再努力努力,你总有一天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我心软了,有点不想让他哭,不想看他那么卑微的样子,可嘴就是张不开。
不想原谅。
他擦掉眼泪笑着说:“我只要,只要你还给我机会就行。”
我们又回到他粘着我日子,不过这次,我偶尔会给他点好脸色,偶尔也会关心他一下,每到这个时候他就笑得像个傻子,垃圾街里捡到发酸的食物也会笑的傻子。
我默许他住在我家,只不过是分开睡,他在客厅打地铺,每天给我取饭,给我洗衣服。
好日子没几天,那东西又变异了。
我们又得出墙。
我是真的累了,一次次都要半死不活地回来,担惊受怕,为了那些钱我觉得这样不值,还不如在垃圾街捡破烂自在一些。
我没报名,他也没报。
本以为这次也就这样划水划过去了,结果上头下命令,全员强制出墙。
任务竟然是要带回来一个活的白条。
我感觉他们有病,那东西活着进来,里面的人还能活着喘气吗?能控制得住吗?万一失控了,还能有活口吗?
任务发到每个人头上,不去就会被处决,这是死命令,我们谁也跑不了。
活的白条要牺牲多少人,上头是想过的,不然也不会派这么多人来。
我们以为就是在铁墙外面砍一段带回来算了,没想到是要走进禁区中心,带回来一个附在那些尸体身上的、活的白条。
白条四处见,尸体不好找,我们赶了很久的路,倒是没死什么人,却久久完不成任务。
直到我们抵达中心。
这里曾经是一个大城市,四周全是高耸的楼,现在虽然破破烂烂,但我想象了一下,完整的时候应该特别壮观。
宽阔的街道空空荡荡一片,静得人膀胱都发紧,走一步就是一道脚步声,一堆人你一脚我一脚,那个声音让我们更焦虑。
他每到这种时候都是最冷静的,时刻护在我旁边,像是视频里看到的正在捕猎的豹子,瞪大的眼睛里全是警惕。
变异后的白树特别凶,会搞突然袭击,我们俩有经验,勉强躲过了两次攻击,其他队友就免不了要交代在这。
几次下来我们就被冲散了,我俩进到一个大楼里,四面全是那玩意儿攀爬的回音,窸窸窣窣的,听着头皮硬紧。
我们出不去了,光靠听就知道,这个楼里全都是那东西,根本没地方跑。
但总归还是要挣扎一下,万一能活呢。
他一直跟着我,左奔右跑,四处躲避越聚越多的怪物,再也没有路时,我俩跑上一个小阳台,这是二楼,不高,跳下去应该问题不大。
正准备跳,他突然顿了一下,我没拽动他。
“跳下去会被追上。”他极其冷静地盯着下面,又回头看看身后一大堆朝我们蠕动过来的东西。
二楼虽然不高,但跳下去再站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些时间已经足够这些玩意儿追上吞没我们。
可也不能不试啊。
我急了,想拎着他直接跳下去,他却一把搂住我,狠狠亲了我一口,把我亲懵了。
他捧着我的脸笑着说:“活着回家,我爱你。”
然后我视线一仰,竟然被他推了下去。
我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短短不过几秒钟,他站的地方就传来武器的响声,我刚想叫他的名字,上面爆丨炸了。
他可能是拉了手丨雷的保险栓。
上一秒还密集的窸窣声停了下来,我好半天回不过神,只凭着本能动作,机械性地向外跑。
他死了。
这回是真的死了。
我手表上关联着队友的生命体征,属于他的那个绿点消失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想让他白死,为了让我活着回家而死掉,我不应该让他白死。
路上,身后的白条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忽然对我不依不饶,以前这东西没这么“贪”,没这么明显的饥丨渴。
肯定是变异了。
跑着跑着,我遇见了操控着车的队友,上了他的车后,我们两个看看手表上只剩下两个的体征信号,谁也没说什么。
我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人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前两次他分明都挺过来了的,会不会其实还活着?
应该是体征感应炸坏了,但他还活着。
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如果不这样想,我就浑身疼得难受,疼得想吐。
我只能这么想。
“你干什么?!”队友惊恐地吼我,因为我打开了车门。
我回头看看他,没解释,跳了下去。
我要回去看看。
他要是活着,我们就一起回家。
我顺着没有白条的小路飞奔,跑得肺叶子丝丝拉拉的疼,可我不敢停,停了就不能活着去找他了。
这一路不算远,可我想了很多。
早点原谅他就好了,其实已经有点原谅他了,那天看他在客厅缩着睡觉,我就有点想让他进屋里睡床的。还有一天我拒绝他亲我,半夜听他自己偷偷哭,那时候我也想着,干脆去亲一口算了,省得他总这样吵。
应该去亲的,否则也不至于被他刚才亲得那么草率狼狈。
活着回家。
我回想他的话。
活着回去,然后呢?
回去干什么?回去拿着钱找别人?回去垃圾街捡垃圾?还是回去继续不停出任务?
我原本是想和他过好日子来着。
人不在了,我过什么?
他应该还活着的,我们一起回去,只要能一起回去,我一定一定,什么都满足他。
这次一定会原谅他。
我找到那栋楼,从大门冲了进去,那白条太凶残,有一根直接扎进我的胳膊里,两端还在不断的攒动,疼得直冒冷汗,可一想到他在等我,这点疼好像也能忍。
我肩膀也被穿透了,但还是跑上了刚才二楼的阳台。
我看着那个地方,站在原地。
腿上也被白色的东西紧紧缠上,可我忽然间就没了感觉,任由它们缠着。
他还在那,躺在墙根,身上满是白条,露出的脖子上能看见筋肉和骨头,明显是被炸开了花,两只胳膊全都没了,下半身几乎看不见,地面上、墙上都是血沫。
这还怎么活?
我笑了。
这肯定死了。
我被白条扑倒跪在地上,身上有点知觉,却偏偏没有疼。
好像脑子和心脏疼得更严重一点,对比之下,身上这点痛感就显得不值一提。
我扒着地面爬过去,爬到他身边,闻了一鼻子难闻的血腥味。
白色的枝子在他身上盘动,有几根像是被我这个新鲜的活人吸引,游到了我的身上。
我撑着坐直,把他搂进怀里,轻飘飘的,只有平时一半的重量。
我摸摸他的脸,哭不出来。
这次是真的哭不出来,没什么好哭的。
死都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陪着就是了。
这么多年都陪过来了,没道理让他自己一个人死。
我从腰侧拿出武器,仔细地亲了一口他满是血的嘴唇,没那么随便,没那么用力。
我笑着对他说:“白死了,还不如一起呢。”
……
“嘭!”
……
——白色不明生物再度变异,能够附着在人的尸体上,控制行动。
军队的领导看着这条研究结果,脑子嗡嗡响。
他看着电脑里的航拍照片,是十几个人型的东西走在地上,依稀能看出来穿的是军装。
放大的图里,他们的身上满是白色生物,脸上、胸口上、后背上,好像掉漆的机器人露出图层下面的白色芯子一样。
他不放过任何细节,看过每一个尸体。忽然,角落里有两个人引起他的注意。
那两个人挨在一起,只有背影。
他们的距离比别的尸体近很多,几乎紧贴着,高一点的脖子上全是白色,四肢也几乎是雪白的,大概是所有尸体里附着最严重的一个。矮一点的倒还好,零星几个露出来的皮肤上能看到点白,整体很“完整”。
他皱皱眉,思考了片刻,翻到了下一页照片。
……
远在百公里外的禁区中心,那两个人牵着手迟钝地走在路上。
一步步走得很艰难,似是并不受自己控制,可手却牵得很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