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梦》元夜歌

11、生死（2）

　　天还未亮，慕青珩便睡不着了，她披衣坐起，看着窗外蒙蒙而起的天光，很久都没有动。

　　空气安静，偶有露水滴到草木上的啪嗒声。

　　她似乎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这么平心静气地看着新的一天的到来了，想起这些天的忙碌，忽觉自己只是在回避死亡这件事情，原来自己还是恐惧的吗？

　　她以为自己早已抛弃掉了恐惧。她出生起便没了母亲，而随即父亲就将她放在昆仑，鲜少前来看望，所以她很早便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坚强，她必须独自一人不惧怕任何东西，才能好好活下去。

　　即使当年在小冰涧，被困在与世隔绝的坚冰寒洞中，那种附骨之寒、无力和未知像潮水一样淹没，她都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怕。但在黑漆漆的洞里，那种恐惧和茫然是无法逃不的，任她如何，都压制不住。终于在她快要失去意识之时看见了一点光，那点光越来越大，透过光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云昔鸿少年的脸，焦急，又坚定。

　　那张脸，就像是恐惧的解药。

　　门外有轻响，打断了慕青珩的思绪，是离瑜进来了。

　　“少主这么早就醒了啊。”

　　“嗯，热得有些睡不着。”她心不在焉地答道。

　　离瑜心思敏感，见她神思倦冷，便坐在床边陪她，偶然看见桌上还放着昨天那封关于走私禁药的情报，便去取来递给慕青珩：“少主，昨天回来太晚了，这个你还没看呢吧。”

　　慕青珩接过情报，但并未拆开，她默默地凝视着信封封面，想到昨夜落轻霄憔悴的面容，还是把它递给了离瑜，笑得轻松：“从今天开始好好养病了，这个我就不看了，你找个机会直接送去给陆子珝吧。北境的消息让延东接着查，但也不必来回禀我了，拿着定国公府的腰牌直接去找秦王。”

　　离瑜有些迟疑地接过情报：“是…少主。”

　　“还有，”慕青珩想了想，“你心细，以后天璇阁的事情就你和延东负责打理，大事小事都不用来告诉我了。从今天开始就对外说我在养伤，谁也不见。”

　　“七殿下也不见吗？”离瑜问道。

　　慕青珩想到这个令人头疼的少年，迟疑了一下，声音有些艰涩：“也不见了吧，拦不住就去找洛轻霄。”万幸的是，昨日还是跟他喝了一顿酒，算是告别吧。

　　“是。”离瑜顺从地答道，但她心中想到，她家少主何曾真的放手过这些事情？如今这样决断，怕是毒性已经不可控制了，一时不由得酸楚难当。

　　慕青珩似是没有察觉到立瑜的情绪，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窗外盛夏灼亮的日光，接着轻声道：“离瑜，还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离瑜压住眼底的微微泪光：“少主尽管吩咐。”

　　慕青珩微微一笑：“这不是命令，是我作为朋友、姐妹，请你帮忙。接着查我母亲当年中毒的真相，这些年我心中一直记挂此事，但到现在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少主放心养身体，我和离珠一定尽全力查清楚此事。”她知道此事一直是慕青珩的一桩心病，此次拖着剧毒之躯也要坚持进京就是因为之前查到了些许线索，她要亲自前来确认，结果来了之后发现又是一场空。

　　慕青珩轻轻说：“多谢你，但若查到最后危及到你们了，就停手吧，毕竟查清楚真相只是给活人一个安慰，犯不着让你们涉险，这样我也能放心。”

　　离瑜眼眶微红，但也只轻轻地回了一句：“好。”

　　慕青珩没心没肺地笑了声：“好，那我就能放心养病了，你别哭丧个脸，我们要相信洛轻霄。”

　　没过多久，离珠咋咋呼呼地跑进来：“少主你快去看看吧，那个鬼鹤不是人！”

　　“少主如今在养病，你没轻没重的像什么样子！”离瑜虎起脸来教训这个双胞胎妹妹。

　　慕青珩道：“哎，性子跳脱是好事，你别太拘着她，”目光转向离珠，“你说，那鬼鹤怎么不是人了？”

　　离珠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用手背抹了抹嘴：“昨日他说他要救人，我还当他是好心，今天见他把中毒之人带来，我才看到这小老儿心肝脾肺都烂透了！”

　　“怎么？”离瑜问道。

　　“他为了保住中毒那人的性命，把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死了干净呢！”离珠愤愤地说。

　　“什么意思？”离瑜不太懂，为何又要救人又要折磨人？

　　慕青珩却道：“我隐约知道鬼鹤和空门寺的止心大师都师从医仙曲临江，当年他下山时似乎跟他师兄止心大师打了一个赌，三十年内每人医治三千人，且没医死人的获胜，胜的就可继承曲临江的衣钵。三千人和没死人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他这是为了赌约？”离珠明显被恶心到了，脸上嫌恶之色愈盛。

　　慕青珩道：“先不管那么多，既然来了，我们先去看看吧。”

　　离珠吓得连忙摇头：“我不想去了，让姐姐陪少主去吧，就在洛公子那儿。”

　　离瑜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你啊！”

　　来到洛轻霄的住处，慕青珩刚进门就听到鬼鹤大呼小叫：“你这小子，看了半天你倒是说话啊，哎呀急死我了。”

　　洛轻霄坐在床边的软凳上，一言不发地诊脉。慕青珩在后面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打量着床上那人。

　　那是一个脸上和身上都布满崎岖可怖灼痕的人，还发出溃烂的味道，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他躺在那里，比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好不到哪里去，看身高和体型，应该是个女人，早就已经昏迷不醒。

　　过了不知多久，洛轻霄终于放开那人的手腕，站起来，脸上竟罕见地带了怒气：“你竟给她用了火蜥蜴？”

　　“那是，老子可是花了血本了，所以她一定不能死啰！”鬼鹤说。

　　“用了那个会如何？”慕青珩问道。

　　洛轻霄强压怒火：“凛魄是寒毒，火蜥蜴是至阳之物，用来压制凛魄是可以，但用了此物将会让寒热之气在体内相互冲撞，虽然能暂时保下一命，但中毒之人会饱受每隔几日极冷极热的痛苦，全身也将起满火痕疮，到最后成为像这样无法动弹的活死人。”他顿了顿，“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考虑给你用的原因，用了暂时能保下一命，但生不如死。”

　　慕青珩眼里凝了寒霜：“为了一个赌约，你就将人折磨成这样？你身为医者，连洛轻霄都不如！”

　　“你骂谁呢？”洛轻霄白了她一眼。

　　“你当老夫想给她用这个药吗？！”鬼鹤吹胡子瞪眼睛道，“我还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赌约还有两年，这之前她一定不能给我死了！”

　　洛轻霄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你们先出去，我试试用金针引导她体内的寒气和燥气，起码让她没有那么痛苦。”

　　鬼鹤还想嚷嚷什么，却被离瑜一把拖了出来。慕青珩也不着急，搬了把椅子在外面等，顺便向鬼鹤打听这女人的来历：“你是什么时候遇到这个病患的？”

　　鬼鹤斜着看了她一眼，闷了口酒道：“那都是七年前了，在雁北河捡到的，妈的老子当时就不该发善心！结果！砸手里了！”他越说越气愤，险些被酒呛到，“这几年，我用尽办法平衡她体内的寒热二气，但眼看着还剩两年了，结果快撑不住了。”

　　慕青珩暗自奇怪到：雁北河？那是京畿附近的大河，但这凛魄是苍戎特有的奇毒，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七年前？那是比母亲中毒晚得多，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来不及思索太多，洛轻霄已经推门出来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淡淡道：“目前是控制住了，但此毒不解，还是拖不过三个月。”

　　鬼鹤垮着一张脸：“就是找不到解药啊！要是有解药还来找你？”

　　洛轻霄并不想理会他的暴躁，从袖中抽出一本书，纸页发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他将此书扔给鬼鹤，道：“这是《素玄医经》，里面记载了一种换血的古法或可减轻此毒，但我还未有完全的把握，你也来参详参详。”

　　“传说中的《素玄经》？”鬼鹤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真有这书啊？你这是真的假的啊？若是真的，这宝物你说给我就给我？你就不怕我拿着就跑了？”

　　洛轻霄有些头疼地揉揉眉间：“不过是死物，你爱拿去就拿去吧。”鬼鹤如获至宝地拿着那书，一边啧啧称奇。

　　待回到房中，离瑜心思细密，察觉到慕青珩所思，主动问道：“少主，这凛魄为苍戎奇毒，数量有限，中毒的那位应当身份不一般吧？”“不错，”慕青珩思忖着道，“并且鬼鹤是在雁北河附近遇到的她，这人难道跟盛京有什么联系吗？七年前…不算特别久远，应该比较好查。”离瑜端了药给她喝：“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刚刚出来时已经吩咐人去查了，相信不久就会有眉目。”

　　慕青珩笑道：“离瑜你越来越老练了啊，天璇阁交给你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