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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阿簌 ...

  •   第六十三章阿簌
      贺朗月找到天枢军军营的时候,营房里除了一部分留守的士兵外,大部分已经离开了渭城。因为战事来得紧急,军令是突然到的,裴长庚匆匆地给贺朗月留了一封书信,托人转交至赵州,只可惜刚好错过了。
      小舟和阿今领着小女孩回到阅微草堂,看着桌上裴长庚的信,不胜唏嘘。“他们两个还真是阴差阳错,一个追一个躲,好不容易不躲了,另一个却离开了。”小舟道。
      小女孩眼睛忽闪忽闪得,半懂不懂,默不作声。
      两人原本想着雇一辆马车将匾额拉回来的,但身上的碎银不够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小姑娘一定要帮她们扛回去。两个人拗不过她,只能由她瘦小的身板扛着,一前一后地替她扶着些,减轻重量。
      她年纪虽小,但力气很大,想来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估计是脏活累活干到大的,从来没有过过被捧在手心宠爱的日子。阿今觉得让一个小孩子做这么重的活很过意不去,但小舟阻止了她。她太明白这种感受了,只允许自己亏欠别人,而不能接受别人过多的照顾,否则就会良心不安,潜意识里会认为这是别人的施舍。如果做些什么会让她心里好受些,坦坦荡荡地接受照拂,就让她去做好了。
      “我去找谢大师,请他来题字。”阿今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呀,顺便带你看看这里。”她弯下腰对小姑娘说。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小舟问道。
      “我没有名字。”小姑娘软软糯糯地说道。
      “我听长姐说过,这里出生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没有名字,大人们说没名字的孩子好养活。其实就是在胡扯,他们根本就不重视孩子的死活。他们觉得生下她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至于活得好不好,那就是天命了。这种父母,就活该被……”
      “嘘。”小舟及时阻止阿今继续说下去,示意她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并不好。既然是为了她能更好地长大,就要让她在一个温良的环境里长大,少一些戾气与敌意。至于她的亲生父母,等她长大了懂事了,如何处理与生父母的关系,那是她以后要面对的事了。
      “我长姐单名一个诉字,倾诉的诉,给你取一个和她同音的名字,我想想,就叫簌怎么样?簌簌衣襟落枣花,一听就很惬意。” 阿今问道,“喜欢吗?”
      小姑娘点点头,重复了一遍:“簌。”
      “那以后我就叫你阿簌了。”阿今伸手挂了一下她的鼻子,笑起来的时候现出深深的酒窝。小姑娘胆子打起来,伸出手指去戳她的酒窝,阿今就拉住她的手指,往后院谢大师的住处走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阿今就拉着阿簌跑出来,道:“谢大师也离开了!他给我留了这个。”
      阿今递给小舟一幅字,上面写着独不觉三个字,蘸得是饱墨,收笔处却是枯笔,说明这字为酣畅淋漓、一气呵成之作。这幅字乍看之下简单,细看却有玄机,中间的不字与两侧的独觉二字相距间隔不一致,而且占幅较小,若是远看,便像是独觉,近看才发现是不觉。那不字又似竖心旁,与觉字连在一起,因是草书字体,合在一处看像是个悟字。
      叶振声从后面走出来,右手搭在小舟肩上,面向阿今站着,道:“谢大师说多谢你和横川救他,他这一辈子看似风光耀眼,实际上一无是处。感情上是个愚钝的人,一再错过;友情上,你爷爷叶逢又离去得太早,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临最后也没能真正地做出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他对你和横川无以为报,将这武功秘笈留给你了。”
      小舟接过,书册上写着:天一心法。
      “他说这武功适合杂学颇多的人练习,糅合了各路武林名家之所长,他见你枪法剑法都颇有模有样,依稀还能看出些锏和斧的影子,觉得传给你再适合不过,莫让这武功真的失传了,以后你要是碰到有缘人,就将它继续赠下去吧。”
      小舟并没有打开,手指从那本书上拂过。
      “阿今,谢大师让我跟你说,有这幅字你就可以去拓印到匾额上了。他很高兴能为书院重开做点贡献,但是不能同你一道给孩子们传授知识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寄一些书册过来的。”
      “叶伯伯,谢大师有说他去哪里了吗?”
      “没有。”叶振声摇摇头,“我想,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去完成,或者他有另外的打算吧。我知道你希望他留下来,但我们应该尊重谢大师的选择。”
      “我明白的,叶伯伯。那,空释和谢大师一同走的吗?”
      “他们是同时离开的,至于会不会一直同行就不知道了。空释说他想像谢大师年轻时一样,四处游历增长见识,还能一路锄强扶弱。但谢大师年纪大了,没法同他一起了。更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他,没让您带话给我吗?”阿今试探着问道,她多么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没有。”叶振声摇摇头。
      阿今觉得心缺了一块,也不能完全用失望概括,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告而别,是她早就猜到的。但是她还是宁愿欺骗自己,万一他会回头呢。不,只有错了的人才会回头,而空释并没有错。
      阿簌小小的手抓住了阿今的手指,冰冰的,细细地叫了一声:“姐姐。”她感受到阿今的难过,想要安慰她,却无计可施,只好抓着她晃了晃。
      小舟也拍拍阿今的肩膀,用目光传递鼓励。“我们去做饭吧,阿簌都饿了对不对?”的确天色已经不早了,霞光已经逝去,暮色笼罩四野。
      叶振声想将阿簌领走玩一会儿,但她一定要粘着阿今和小舟,“爹,你先去歇着吧,饭好了喊您。”叶振声以前从没想过,这样简单的一句家常话,也能让他感受到温暖和体贴。
      他道:“好。”然后慢慢地转身,无论如何,当初那一招致命的剑伤,对他的影响还是太大了。他再也恢复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了,小舟知道他会遗憾会不甘心,但除了用这种方式安慰他,也无可奈何。
      “对了,爹。”小舟喊住叶振声,“你会留下来吗?还是要带着大家回西溪斋去。”
      叶振声回头,道:“我再考虑考虑。”他看着阿今和小舟祈盼的眼神,动了留下来的念头。
      虽说他出生在西溪斋,但他知道叶逢并不是最初就住在那里的。所谓根,其实与人是不可分割的,人人都说落叶归根,但实际上,随风飘到哪里,哪里便是根,是最终的归宿。
      “好。”小舟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休息,她和阿今一人拉着阿簌的一只手,蹦蹦跳跳地往厨房的方向走。
      一进厨房,阿今就愣住了。
      因为,厨房的灶台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五只烤苹果,散发着甜甜的诱人的香气。果皮已经烤成了微微焦黄的颜色,有些地方渗出果肉的汁液来,看起来软糯又可口。
      小舟转头看向阿今,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然后又变了个语气说道:“呀!是谁给我们准备的惊喜呀?一定是给我们阿簌准备的是不是,走,我们去尝尝好不好吃。”
      阿今先给阿簌一个,小舟则递过来几把勺子。阿簌文文静静地一勺一勺挖着吃,吃完还舔舔嘴唇,满足地摸摸肚子。
      小舟边吃边看着阿今,只见她双目含泪,一边吃一边抽泣。阿今想象着离开之前,空释就端端正正地坐在灶台前,一如往常般平静地烤好这几个苹果,然后细致地收拾好劈柴,将炉膛的火熄掉,收拾好行囊离开。空释这个人,面对离别,永远是这样的冷静,冷静的令人心凉。
      可偏偏,他又用这样的冷静的行动做着足够温暖的事。阿今一边哭一边想:我还有可能忘掉他吗?如果不能,不如就一直默默记得他,将他珍藏在心中。阿今抹抹眼泪,自己去洗菜了。
      “姐姐,我可以帮你。”
      阿今看着她瘦弱的样子,手上好几处伤,是啊,纵使是这个年纪,只有这般大小,她能承担的已经远远超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了。这是一种残忍的成熟。阿今递给她一篮青菜,道:“去帮姐姐择菜吧。”
      阿簌拎着个与她身形极不相称的大篮子,蹲在一边,一根根地将菜叶撇下来,把上面的泥土甩掉。小舟蹲在灶台前开始生火,她不经意地抬起头,对上阿今的目光,见她神色仍旧不太好,阿今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客舍的时候,空释经常在后厨帮我生火。”
      “阿今。”
      “我没事,以后我不会再提他了。”阿今说道,“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和叶伯伯说了吗?”
      阿簌警觉地抬头,看着小舟,她们相遇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已经将她们当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小舟说道:“过些天吧,等你这里安顿好了。我爹那里,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舟见阿簌一声不吭地择菜,但明显情绪低落,便道:“阿簌,晚上我们出去赏月,然后姐姐仔细讲给你听好不好。”
      阿簌认真地点头。
      饭桌上,小舟有意提及自己要离开的事,但还是没说出口。虽然她可以开开叶振声的玩笑了,偶尔拿他打趣,叶振声甚至会像个小孩子般开心,但她还是不知道如何告别。以前很多时候,她都是不辞而别的,可是经历了这两年发生如此的事,她想要在离开前郑重的告别,告诉那个很重要的人,就算今后再也不见,至少这最后的相见是值得孤独之时一直回味的。
      “阿簌,敢到房顶上坐着吗?”
      小姑娘点点头,道:“敢,以前我挨了打都是躲到房顶了,他是个瘸子,上不去那里。”
      小舟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发,她的发色枯黄,明显地体质虚弱。小舟和阿今一人拉着她的一条胳膊,暗运内力,纵身一跃站在屋檐之上,挨着坐下来。
      离中秋节还有五天,月亮并不算圆,就像苹果被削去一层皮一样,但已经足够皎洁,莹润如玉。
      “阿簌,姐姐要离开,是因为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那个人,是阿今姐姐的孪生哥哥。”
      阿簌看向阿今,阿今点点头。
      “他叫莫听,也叫横川。”小舟说着,阿今手托在下巴上听着,莫听,这个名字好久没听人喊过了,久远地仿佛过了几百年。她都快忘了自己本名唤作阿吟。
      “前段时间,他失踪了,其实有可能已经死了。但我不甘心,我想去找他,哪怕找到的是一具尸首,那也算是个结果对不对。”阿今没想过小舟会如此直白地告诉阿簌,也不知道阿簌是否能明白这话里含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明白死亡是什么意义吗?
      “小舟姐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叫横川的哥哥,所以你要去找他?”阿簌声音虽然稚嫩,但问题显然正中要害。
      “对,我喜欢他。”小舟也毫不避讳。
      “如果他真的死了,你会回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没有真正确认之前,小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她不会轻易承诺给阿簌。
      “谢谢你,小舟姐姐。”阿簌说。
      “为什么谢我?”小舟捏了捏阿簌的小脸。
      “大人们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处处瞒着我们,欺骗我们。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啊,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也知道什么是死亡。你也没有骗我说你会回来,我很开心。”阿簌一本正经地说着,小小的发髻上伸出几根凌乱的发丝,阿今正在替她重新绑好。
      小舟笑了,道:“那你说说,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死亡?”
      “喜欢和死亡其实是一个意思,喜欢一个人,就愿意为他而死。喜欢是永恒的,死亡也是。死了的人,就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你可能会难过很久,想通了就会回来找我们,想不通就会一直难过下去。但是我希望莫听哥哥活着,这样你就会永恒开心。”阿簌解释了一通。
      “你说得对,阿簌。”小舟仰头望着皎洁的月亮,心想,横川,你会在哪里呢?你是去往永恒了吗?
      阿今忽然问道:“你说贺朗月会想通回来,还是……”
      小舟想了想,道:“她不会,她已经迈向永恒了,不会回头的。”
      贺朗月确实不会回头,自打知道裴长庚率军往西北去了,完全没有询问他留给自己的书信是何内容,因为那都不重要了,她要去找他,追随他。边境有难,自己虽是女儿身,但也是江湖人,是这个家国将她养大。命运待她不算好,她便要自己活得潇洒。
      裴长庚去戍守边疆了,自己定能助他一臂之力。她坚定地往西北走去,裴长庚出发的时间不长,行军速度肯定不如她快,或许能赶上他。
      等到小舟从阿簌房间出来的时候,她迎面遇上了叶振声。“爹,还没睡么?”
      “睡不着,一起坐坐?我带了酒。”叶振声手里果然拎着一个酒壶。
      “好。”这么些年来,父女俩头一次坐下来一起喝酒。
      叶振声看起来已经喝过一些了,脸色有些红,刚坐下来就说:“如果你想去找横川的话,就去吧,我肯定不会拦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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