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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不觉 ...

  •   第六十二章不觉
      “遗物?”阿今从来没有听小舟说起过自己的母亲,只是隐约知道,她的身世虽不说上清苦,但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这些是她偶尔听横川和小舟讲话时察觉到的。
      “她死以后,遗物全是经我手收拾的。其实都说不上是遗物,不过就是几件衣服,几本书册。衣服都一并烧了,几本书册一直放在我案头的书架,闲了会拿来看看。现在想想,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她冥冥之中救了我一回。”
      阿今想起梧州的早园竹坞,那里的东西都可以算得上是长姐和二哥的遗物了,只是她没有机会好好地整理和温习那些细碎的时光,就和横川一起踏上了去渭城的路。她打了个嗝,察觉到自己原来一身的酒气,不过没关系,难得醉一次。
      “我听朗月姐姐说,这个阵法和他们在徐允敬那里拿阳关令时候的一副拼图一模一样,但我却是在书斋遗留的书里看到的原形,那这阵法到底最初是来源于谁的?”
      “徐允敬和我母亲应该早就串通好了吧,大概率是我母亲策反了他。我也不知道阅微草堂怎么会有同样的记载,也可能是我爷爷和杜长史一起设计的。个中细节,想必没人知晓了。”
      “所以,叶前辈也知道这个阵法的险要之处,到最后才会祝你一臂之力。”
      “我猜是,她思念我母亲,也偷偷地去看过她的遗物吧。”小舟笑着,有些伤感但也带着理解,“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父母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走在了一起。但现在,好像都不重要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事怎样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
      “无论如何,活着的人都要好好珍惜当下的生活,那些逝去的人都会变成星星照耀着我们的。你和叶前辈,以后也可以做一对寻常的父女了,没有隔阂,也没有什么使命需要你们守护。这就够了。”
      “是啊。那你呢,今后怎么办?”
      “我想留在这里,把书院重新办起来,这是我父亲曾经念书的地方,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但我能感觉到,这里都他的影子。”
      “可是,朝廷不是不允许开办私人的书斋了吗?”
      “我想要办的,是天下女子的书院,能够让世间的女子也能有所学问,有些武艺,不再只是成为男子的附庸。只要她们愿意,今后女子也一样可以建功立业,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烛火之下,阿今的眸子亮晶晶的,她虽半醉了,但小舟知道,她绝不是在说大话,而是她潜心想要完成的事。
      “那说好了,如果有一天我累了,我打算放弃了,我就来找你,到时候你可要收留我,我给你讲,我教训弟子很有一套的。”小舟伸手去摸摸阿今的脸。
      阿今抓住她的手,同她拉勾。
      “小舟,你来给这书院重新取个名字吧,阅微草堂虽好,但毕竟曾经市井皆知,我再用的话有些招摇,怕落人口舌。”
      小舟想了想,食指沾了些碗中的酒,在桌上写下三个字,一边说着:“不如就叫独不觉。沙道湖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
      独不觉,无论周围的人如何,就算这世事江湖皆不尽人意,也要怀着一份赤诚和高洁之意,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般豁达不羁的心性,也正好来激励今后的女子们,都要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阿今一听,小舟用的正是她与横川名字由来的诗句,莞尔一笑,道:“好,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去集市上买块匾来,请谢大师帮我题字。我听说,他不仅棋艺精湛,书法也是一绝。”
      “我同你一起去。”
      “好。”
      两个人酒酣深处,倒在桌上沉沉睡去了,十坛酒还剩四坛。
      翌日,两人揉着胳膊醒来,是因为有人在外面叫门。小舟睡眼惺忪地站起,只觉得头重脚轻,扶着后脑开门,外面站着贺朗月。
      “朗月,你怎么来了。”小舟醒了不少,阿今也坐直了身子,但眼睛还半眯着,她一面将桌上的酒坛移开,把两个海碗摞起来,一面道:“朗月姐姐,快坐,我们昨天喝多了,还没来得及收拾,你不要笑我们。”
      贺朗月笑着说道:“没关系,我是来和你们道别的。”
      听到这话,小舟和阿今一激灵,彻底醒了,异口同声道:“你要去渭城了?”
      贺朗月低头一笑,道:“是啊,我也该醒悟了。时间经不起我这么蹉跎下去了,人生短暂,须得及时抓住来之不易的机会,认准眼前人。”
      “朗月,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小舟握住贺朗月的手,开心地说。
      阿今说:“朗月姐姐,我也替你开心,这么好的事应该喝酒庆祝一下。”小舟眉头一皱,就要嗔怪她,只听得她继续说道:“但是我昨天喝太多了,今日头疼,这样吧,我们就以茶代酒,祝福你。”
      阿今斟满三杯茶水,三人共同举杯。
      此时鸡鸣才刚刚啼过第一遍,天色仍不算亮,叶振声等人还未醒来。贺朗月道:“辞别的书信我已经留在他们屋外了,小舟,到时候就麻烦你帮我再道个别,谢谢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包容。还有你,阿今。”贺朗月牵着阿今的手,道,“你教我的菜我都记住了,以后每每闻到饭香,我都会想起你的。你要好好保重。”阿今点点头,笑着说好。小舟和阿今将贺朗月送出城,看着她马背上那个紫色的身影越来越小。
      “看来无论多大的心魔,都有驱散的一天啊。”小舟伸了个懒腰说道。
      “只是不知道以后再见是什么时候了,戚前辈说他今天也要离开了。”阿今一边说着,一边玩儿腰上一根系带。
      “这一次可能真的是大家聚集最齐的一次了,也不知道谢大师去哪里,甘宁寺已经彻底倾塌了,他年事又高,身体也吃不消了。”
      “也不知道谢大师愿不愿意留下来与我一起给孩子们授课。”阿今说。
      不得不说,他们虽然来阅微草堂没多久,但是在这里的日子是难得地畅快与尽兴。先前修筑机关的时候,大家都很疲惫,夜夜也需要人来值守,但恰恰是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可以晚上一起数着星星,谈一些琐事。甚至在空闲的时候可以互相打趣。
      对于恒山派的弟子而言,这样的生活回去之后仍然会持续着,但是对于小舟、阿今两人来说,却是长久的回忆。
      小舟知道,阿今其实还有私心,如果谢大师愿意留下来,那么空释可能也会一同留下来,她并没有彻底死心。“走吧,我们回去问问就是了,还要给戚前辈践行呢。”
      “我昨天给戚前辈做了好些桃花红豆糕,我给他装好带路上吃。”
      小舟和阿今现在已经不怕再提起陶然师兄了,他是一个离开了很久很久的人。久到无法完整地回想起他的样子,只隐约记得他胖胖的背影,在厨房里切菜的样子。他做的桃花红豆糕实乃一绝,还有陶然客舍后院里的几棵桃花柳树。
      “你可是用厨艺俘获了不少人,难怪戚前辈那么喜欢你,一口一个丫头地叫着。”小舟捏捏阿今的脸蛋,道。
      “等把戚前辈送走,下午我们就去市集上挑匾额,雇一辆马车拉回来。顺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添置的东西,也一并带回来。”
      “好。”
      “还有啊,眼看就要过中秋节了,不知道市集上有没有兔爷儿买。我听长姐说,兔爷儿是这边的小孩子都喜欢的,我都没有见过。”阿今一副馋猫的模样。
      “我也没有见过。”小舟说道,她听着阿今叽叽喳喳地安排着,总能从她身上看到横川的影子,因而常常晃神。
      “就知道你没见过,没关系,小时候缺失的东西现在一样样完成也不晚,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儿吗?”
      “我,我想学古琴。”小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因为她想起了横川的清平调,而自己于音律一事,实在是一窍不通。她想着,如果自己能学会古琴的话,等找到横川,就能同他合奏了。
      阿今明白小舟的心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戚从德离开的时候,叶振声和谢大师都出来相送,易尘跟在戚从德后面,将一枚杏花镖套在食指上玩儿,戚从德用胳膊肘碰碰她的肩膀,她才客客气气地道:“谢大师,叶前辈,我们就此别过了,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
      小舟和阿今扑哧笑了,这话显然不是她心甘情愿说得,恐怕是戚从德教给她的,但戚从德平日里为老不尊惯了,将客套话说得别别扭扭。就连平日里一向严肃的叶振声都笑了。
      “好了,一路顺风。”叶振声道,众人纷纷向戚从德点头行礼。
      易尘走了几步回头,向小舟做了个鬼脸。小舟和阿今笑着同她挥手,这个小丫头,头一次见面就伤了她,她一度以为这定是个冥顽不灵的小妖女,没想到后来却发生了如此多的牵绊。
      就像贺朗月,初次见她是在与猛虎相搏,后来在医馆见到她,她还故意向自己和陆昔显露伤口博取同情。那时候小舟怀疑她,知道她利用裴长庚,但后来的日子里,她一点点地知道了这个姑娘的过去,也理解了她。
      人与人之间或许会有很多的误解,但也许是缘分的原因,承受了那么多分离、孤独、失败之后,他们都站在了崭新的起点。
      “这院子一下子就空落落的了,还挺不习惯的。”小舟说道。
      “等书院重开的时候,就又热闹啦。我二哥以前说,人就像春笋一样,总会有一茬一茬的笋冒出来,也会有老竹死去。别忘了你昨晚答应我什么,虽然我醉了,但我记得很清楚。”
      “好好好,我记得。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赶快去市集吧,不然赶回来天都黑了。”
      初到赵州的时候,阿今就与小舟简单地逛过,但那时人人心中都揣着事,两人都只是走马观花地大致瞧瞧,如今静下心来才发现,赵州地处古燕赵境内,民风淳朴,气候宜人。
      这里离朝廷比较远,不像渭城那般人流密集,街头巷尾都是摆摊卖茶点和各色小吃的到了夜里,也是处处笙歌,满目灯火。但人少有人少的韵味,好似时间都慢了下来,命运的齿轮缓缓地推移。小舟和阿今一人捧着一罐糖水,像两个孩童一般好奇地指指点点。
      十丈外有一家木匠铺子,阿今进去挑选了半天,相中了一块漆木的匾额。正在付钱的功夫,却突然下起雨来。木匠铺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手指都变形了,几个指甲是黑色的。他人比较干瘦,说话带着挺重的乡音,不过也能听懂个大概。他好心地递给小舟和阿今两个凳子,说:“快入秋的天气就是这样,暴雨说来就来,但来得快去的也快。”他笑了笑,“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祖籍是这里的。”阿今说道,安逸地坐在屋檐下看雨,“老板,这附近有卖兔爷儿的吗?”
      “有,往前走六七家铺子就是,他们家做的味道比较正宗。”老板一边拉着锯条,一边回答。
      “谢谢。”
      小舟没说话,她想起那日和横川在大雨之中比试,输了的人就要说一个自己的秘密。今日的雨和那日差不多大,但他却不知道在哪里。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雨已经转小,淅淅沥沥地下着。
      “看!是彩虹!”阿今惊喜地喊着。
      小舟抬头一看,果然,天边架起了一座缤纷的桥,就连木匠铺的老板,也走出来看。
      “让你跑,我看你往哪里跑!”有个小女孩光着脚在前头跑,经过的水坑里留下了丝丝血迹。后面跟着个男人,手里拿着只草鞋,一直在喊,却并不往出丢。他有一条腿有点瘸,因此追不上小女孩。
      那孩子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光景,人很瘦弱。
      “那孩子也是可怜,摊上那么个爹,天天挨打。前天听说她爹要把她买进青楼去,一个小女娃一辈子就毁了。”木匠铺的老板返身走回去,说道。
      小舟看了一眼阿今,两人默契地点点头,阿今道:“老板,匾额我们先留在这里,我们去去就回。”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水月楼门前,阿今从那个男人手中抢过了小姑娘,小舟毫不留情地在他前胸后背还有腿骨等处击了几掌,还赏了她两个耳刮子。
      “小妹妹,你和姐姐离开好不好,带你去读书认字,还有好吃的。”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嘴唇干裂着,阿今抱着她的时候,能感受到她根根分明的肋骨。她瞧了那男人一眼,点点头。
      那男人还想继续跟着,被小舟用拳头吓了回去。但怕他报官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小舟还是扔给他一吊钱。
      “还好,剩下的钱够买一个兔爷儿了。”阿今笑着说。
      小姑娘一直闷闷的,没有说话,阿今以为她是被小舟吓到了,因此说:“你别怕,姐姐不会对你动手的。”
      小姑娘胆怯地仰头望着二人,却说:“你们能教我武功吗?”
      “当然可以了。”小舟笑着回答,牵着她的手往东面走,还顺路买了个兔爷儿。
      木匠铺的老板震惊地看着二人,先是惊喜然后又摇摇头,道:“这天下的苦命人太多了,你们怎么救得过来。这不,边疆又要开战了,到时候又是民不聊生。”
      “开战?”小舟重复了一遍。
      “渭城的天枢军前天就已经开拔往边境去了,你们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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