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陪》端木湉

31、结伴

　　第三十一章结伴
　　“怎么会没人呢？”日头已经很高了，铁匠铺却还上着厚厚的木板，将门窗遮得严严实实。横川敲了几次门没人应，凑近门缝往里看去，一切都是那晚他同小舟离开时的样子，原先墙角零零散散堆着的木炭也聚拢在一起，炉膛壁青黑色，一看就是很久没受过高温的样子。横川疑惑地自言自语，想起那日方执古穿得极为郑重的衣物，匆匆从台阶上跑下来，同小舟说道：“你说方叔会不会？”
　　“别胡说，他说过的，生命至贵，怎么可能轻易做出那种事？”小舟伸出剑在横川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
　　“那我去问问附近的铺子，看昨晚有没有人见过他回来。”
　　“好。”小舟点点头，往明在二人身边靠了靠，道：“放心，也许方叔是碰见什么老朋友，去叙旧了。”但也知道自己素来不擅于扯谎，这个借口编的着实不牢靠。心中暗自盘算如果他真的不再回来，明在和明存兄弟二人该怎么安排，总不能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回西溪斋，那边的情况尚不明朗，她不能带他们一起冒险。那还有哪里呢？
　　横川从远处跑过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早知道我昨天应该留下来陪他的，他该不会真的跳崖了吧。明存他们上来的精确位置，他可是知道的。”说后面那句话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明在听到了。
　　“不会的，我爹说过不希望有人打扰他，他就想安静地在涧底过不闻世事的日子，不必有人祭拜，也不必有人祷告，甚至也不必有人怀念，方叔知道的。”明在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一个可能。”横川看了一眼小舟，两人同时说道，“渭城。”
　　“或许，他去找伯劳了，伯劳葬在渭城。”小舟同明在、明存二人解释。
　　明存用眼神询问明在的意见，他年纪小些，总想先听明在的想法。可明在自小在涧底长大，不知道这世间的人情世故，因此也有些战战兢兢，踌躇不定。
　　横川同小舟说：“要不我写封信给裴长庚，推荐他们两个去恒山学艺。”
　　“此去恒山路途遥远，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人，他们两个武功这么弱，能行吗？”
　　“我听说你爹长于拳法，你们怎么只学了个皮毛？”横川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语气里并不是责备，反而怜惜更多些。
　　“我们原以为，会这辈子都留在涧底的，都偷懒了。”两人嗫喏着。
　　小舟扯扯横川的衣袖，示意他别说了。
　　“小舟姐姐，横川哥哥。”明存扬起小脸，脸上现出两团红晕来，鼓起勇气说道，“我们能跟着你们吗？我保证，不给你们拖后腿。”像是生怕两人不带他们，后面又补充了一句，保证二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明在站的位置比明存靠后一些，显然是不愿意过多打搅，他自以为已经给横川、小舟二人带来了不少麻烦，可又想不到更好的去处，眉毛都结成一团。
　　“可是……”小舟不知道怎么拒绝两人，她深知此去必然危险重重，但三言两语又很难把个中缘由说清楚，说了句可是就只能偏了头开始盘算怎么说才能简明扼要还能委婉一些。
　　横川本想替小舟回答了这个问题，却见明在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明存半个肩膀将他护在身后，右手上还裹着绢布，小舟想起当日他手掌被筷子洞穿时触目惊心的画面，再次哽住了喉咙。
　　明在像是已经做了什么决定，果断地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他身形本就瘦弱，却正是抽条时候的年纪，短短几天时间好像长高了些许，更显得单薄了，像是要把许多重担抗在肩上的模样。这两兄弟时时处处互相维护，真令人羡慕。小舟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个念头。
　　“小舟姐姐，我有个问题问你。”他字正腔圆，声音清朗，眼眸中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坚毅的神采。
　　“你问。”见他这般严肃，小舟将原本环抱在胸口的双臂赶紧放了下来，垂在身侧，直视明在。
　　“你手中的这把剑，真的是伯劳的剑吗？”他的视线往小舟手中一扫，目光再次停留在小舟脸上。小舟同样疑惑地瞧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为什么这么问？”
　　“小舟姐姐，你先回答我。”明在语气肯定，目光中渴求一个答案。
　　“确实无疑。”
　　“几天前，有人拿着一把很相似的剑来过这里，我不懂剑，只是但看外观，十分中起码有九分相似。”明存似乎也想起这么件事，应道：“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
　　“难道是楚狂？”小舟轻声嘀咕，问道：“那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
　　“棕色的头发，鹰钩鼻子，黑貂的袍子，就像个……”明在顿了顿，明存接道：“像个猎户！”
　　十二门门主，还真的是他。小舟心想，第一次见他时，她对他的印象便是像个猎户。
　　“你们碰见他时，他在干什么？还有没有其他相关的事了？”横川问道。
　　“别的倒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了，对了，他也提到了归藏！就是你们昨日作假的那本书。”明在一拍腿，恍然忆起的样子。
　　“明在，你把这前后的经过详细和我们说一说。”几个人坐在铁匠铺门口的台阶上，小舟和明在坐中间，两侧是横川和明存。
　　“那天是个晴天，我和明存起得很早，没吃东西，因为快到薛让给我们的截止时间了，我们急着找人。但是又苦于没有线索，只能到处乱转。经过方平街的时候，那个猎户骑着马飞奔经过，手中提着一把剑，就和小舟姐姐这把差不多，他还差点伤到明存。”明存在一旁点头，“当时我其实并没有注意那把剑，只是后来我们又遇见他了，在临街的一家钱庄。秋沙镇的钱庄，看起来只是寻常的钱庄，实际上一般都是各门派的据点，这是一个乞讨的老爷爷告诉我们的。我们向他打听伯劳，他说可以多留意钱庄。”
　　“然后呢？”
　　“这个人脾气怪得很，说起话来咋咋呼呼的，会突然大笑，也会突然骂人，甚至还摔东西。正是因为注意到他，我这才留意到他手边的那把剑。我们不敢离得太近，只是在老远的墙角蹲着，他和钱庄的掌柜聊了很久才出来，解开拴在门口的马缰绳，去旁边的铺子吃面。这个时候有个小厮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他，不敢坐下，反而端端正正地站在一侧，递了个什么东西，悄声说着话。我们佯装过路的行人，从他身边经过。他手里拿着一块木牌，青色的流苏，上面刻着西溪斋三个字。 ”听到西溪斋三字，小舟和横川皆是一惊，又听得明在说道：“那小厮同他说，归藏确实还在西溪斋。”
　　“这么说，十二门门主说他亲自去西溪斋看过是假的，但他确实在西溪斋安插了内应。”横川说道，眼神却始终关注着小舟的状况。
　　“那小厮长什么样子你还有印象吗？”小舟十分冷静。
　　“他一直背对着我们，没看到他的正脸，只知道他身量不算高，比横川哥哥矮半头，中等身材。”小舟心想，这不算什么明显的特征，这样的话根本找不到这个人。
　　“明在就算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你也不一定找得到他，你想想，他怎么可能如此堂而皇之见十二门门主，一定是易过容的。”横川不希望小舟太过心急。
　　“小舟姐姐，你没事吧。”明存和明在都察觉到了小舟的不对劲，纷纷问道。
　　“明存、明在，实不相瞒，我们此去的目的地正是西溪斋，不能带你们一同涉险。有多少人都在觊觎归藏，薛让没能得手竟然气急至死，你们也都看到了。但眼下也顾不上给你们安排好去处了，要么你们自己去寻个落脚的地方，要么横川会写信给恒山派的裴长庚，他是我们的朋友，一定会照顾你们的，你们去那里拜师学武，也算个合适的归宿。”
　　明在和明存站起来，看了看破旧的窗板，在炭火常年的熏烤之下泛出黑色的痕迹，明在道：“小舟姐姐，横川哥哥，我们兄弟二人从鸟鸣涧出来没多久，遇见的人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薛让的监视之下。我们……我们不知道该相信谁，就让我们跟着你吧。”
　　小舟很是为难，犹豫着下不了决心。“跟着我们也好，到时候在山下给他们寻个客栈住几天，等一切都解决了，我们亲自送他俩去恒山。”横川轻声说道。小舟眼眸一抬，忽的在横川澄澈的眼睛中看到自己蓝色的影子，心中一动，道：“也好，那走吧。”
　　四个人上了路，小舟和横川走在前面，明存和明在跟在后面。
　　“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同意你带这两个小累赘跟着。”小舟揉揉脖子，小声说道。
　　“你就是嘴硬心软，我看你分明很关心这两个小崽子，再说了，你也并没有比他俩大多少年纪。”横川在一旁打趣。
　　“救他们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回西溪斋要面临什么我自己都没有底，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有你，和我半斤八两，我们能保护他俩吗？”
　　“原来你是在懊恼自己的功夫弱。不要太苛责自己，其实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很强了，渭城是因为他们车轮战，不作数的。若是单个交手，你未必不能赢过他们，胜算很大。”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因为你临阵经验太少了。虽然你人机敏聪明，但出手有时不够果决，又总是仁慈几分，才给对方可趁之机的。这算是弱点，但也算是优势。习武之人，原本就不该把刀刃嗜血当成目的，你要记住你没错，不必忧虑也不必自责。”横川随手拽了十几片树叶了，没一片是他称心的，吹不出悦耳的曲子，只能在手中团来搓去。
　　“那你呢？安慰我的时候话这么多，你怎么不用这些来劝自己。”
　　“我？”
　　“还不承认。我说你担心阿今不肯说出来，担心家仇也不肯说出来，若不必忧虑不必自责的话管用，你又在执着什么？ ”小舟从横川手心拿过那片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树叶，攥在手心。
　　“我才没有。”
　　“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自欺欺人的事做得太多了，自我麻痹久了好像也就真的信了。就好像我看起来稳重，你看起来洒脱，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横川没想到这话会以这样的契机之下听到，扭头看了一眼明在和明存，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街道两旁的小玩意儿上，没注意二人的对话。“他们跟在后面，我一直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小舟看横川一脸张皇失措的样子，很快又换上一副笑脸，甚至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还有两天的脚程就要到了，你知道这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吗？及时行乐，先填饱肚子再说。”横川轻快地往前迈两步，显出长腿的优势来，然后转过身面向小舟，自己倒退着走。
　　小舟见他笑着张望四周，还同明在、明存二人做着鬼脸，只能配合着佯装伸手去打他，却见前面忽然飞出一枚杏花镖来，正对着横川后背的方向。小舟一个疾步上前，左手抓住横川的衣领一个旋身，右手横剑一挡，只听得当啷一声那杏花镖弹了出去掉在地上。横川不明所以顺着小舟的手劲往出跨了两步，被明在稳稳接住，明存则跑出去捡起了那枚杏花镖。
　　“小舟姐姐。”明存将杏花镖递到小舟手中。
　　“谢谢你，明在。”横川拍拍明在的肩头，去看小舟手中阳光下闪着光的暗器。忧心忡忡地说：“她该不会跟了我们一路吧。”
　　“年纪不大，倒是难缠得很，狗皮膏药。”小舟愤愤地说，扳过横川查看了一遍，确认他确实没伤到，这才松开他。
　　明存瞟了一眼小舟着急的样子，正偷笑着，被横川瞪了一眼，赶紧拉了明在先往前走了。横川也抓了小舟的腕子跟上，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我没事。只是我们得小心些了，估计从这里到西溪斋全都是他们的埋伏。”
　　“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碰上人闹事，这一路上也始终在打打杀杀。你说咱俩该不会是命中注定的刀兵之灾吧。”小舟没好气地说道，一边向四周张望着，观察有没有神色异样的人，以及易尘的踪影。
　　“呸呸呸，别瞎说，我们这叫珠联璧合，一定是上天派我们一同惩恶扬善的。”横川戏谑着，也没忘了观察近处的人，与前面的明在、明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能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心中紧张的时候，掩饰自己的方法就是东拉西扯地找些好话来说。
　　小舟看着横川的半个侧影，明知他也开始重视起接下来的路途，这话是说给两人打气的。虽然担忧，想起要再次见到父亲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听了这几句话，确实踏实了不少。
　　“我小时候跟着陶然师兄下过一次山，这镇上有家酒楼的生煎很好吃，但我不记得路了。 ”小舟将手臂往回缩了缩，示意他赶紧松开，“而且我们身上也没银两了。”
　　“我来想办法。”横川上前追住了明在二人，同他们耳语几句，只身往东边的巷子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