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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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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分别
大战刚过,大家各怀心事。此时聚在林间,天气虽不算燥热,阳光从树冠缝隙照射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和风拂过,舔舐着大家疲惫的身躯。火堆还剩些余火,发出滋滋的声音。众人都没说话,静静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空释最先起身,用沙土将火堆盖灭了,同大家行了礼,道:“各位就此一别吧。”
小舟和横川知道此番再遇定是机缘巧合下空释前来搭救他们的,裴长庚和贺朗月同空释不熟,也都未作挽留,只是纷纷道谢。阿今却突然站起身来,刚要说什么,就被空释打断了,“阿今姑娘,就此别过。”他加重了一点语气,转身离开了。
阿今呆呆地坐回去,没再说话。小舟伸开胳膊,将阿今往自己怀中揽了揽,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对不起,裴参将,是我们连累你了。”横川靠着树干,递了些水给裴长庚,同时说道。
“没什么对不起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我早就想离开庙堂了,今天也算是个好的契机,江湖多么自在逍遥啊,何必让一官半职的束缚自己。大不了我就再回恒山派练功学艺,也是一桩美事。”说这话时,裴长庚始终抓着贺朗月的手,微微偏向她,好让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既然这样,日后同在江湖行走,有缘再会了。”
“横川兄,有件事还是想同你讲一下。今日之事,皆是因连山归藏而起。这些年为了调查连山下落,我暗中查访了很多当年的旧事。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莫将军的后人吧。昨日我同叶姑娘推测,李故渊可能才是背后真正的主使,联合十二门的人杀了你的家人。但还有一事,或许知道的人寥寥,李故渊也不一定知晓。当年李、莫二人的恩师独自保管连山,为了避免被盗,曾复刻了一本假的,如今两本都失踪了,真正的那本,或许真的与你有关。”
横川当下愣了,同阿今对视,皆是满脸疑惑。从来不曾听长姐和二哥说过这些,或许他们也不知道吧。小舟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贺朗月心中咯噔一下,她脑海中的第一反应除了震惊居然是去告诉池愈。她恨自己冒出这样的想法,事到如今居然还是不肯割舍掉自己曾经的情意。难道她活该一辈子深陷在泥淖之中吗?她狠狠地在自己腿上拧了一把,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小舟脑中飞快运转,那西溪斋在这个局里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呢?目前为止,除了徐允敬原形毕露外,他父亲实则没有做什么坏事,对了那把楚狂剑!他们为了脱身走得很急,竟然忘记拿了。小舟一拍脑袋。
“怎么了?”横川问。
“忘记拿那把剑了。也不知道现在在谁手里。”
“叶姑娘,我想提醒你一句,不要让过去的经历影响了你对一个人的判断。也许令尊有什么难言之隐。”裴长庚说道。
“他有难言之隐。”小舟冷哼一声,将手从阿今身上撤回来。
“十二门门主说,他已经去过西溪斋了,小舟,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如果他的目的是夺取两本秘笈,应该会先攻西溪斋取归藏,再攻判司取连山。”横川冷静地分析。
是了,是该回去了,之前就想好要回去问清楚父亲究竟为什么要对母亲下那么狠的手的,此番回去,便将这些往事都一一理清吧。对自己的过去该有个交代了,曾经选择下山无非就是想逃避,经历了这么多,也该直面了,事实证明没什么弯路是绕的过去的,反而是抄了近路去迎接它。
贺朗月忽然站起身,笑了笑,眼眶红红的,睫毛湿漉漉的,道:“那我就不在此打搅了,我和你们不是同道中人,我也该离开了。”裴长庚腾地站起来,道:“朗月,你同我一起去恒山吧。”
“你没听到池愈说什么吗?我是判司的右司主。”贺朗月仍然挂着笑。
“右司主怎么了,没谁规定右司主就不配好好生活。我离开天枢军,你离开判司,没什么不同。”裴长庚有些着急,但仍旧记得话不能说的太快,要照顾贺朗月读唇语的速度。
“不同,很大的不同。你是长在阳光下的人,我是长在阴沟里的人,原本就是云泥之别。”贺朗月高声说道,泫然欲泣。
小舟忽然想起昨日陆昔对他说过的话,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根本想象不到阴沟里的人靠什么遮风挡雨。真的是这样吗?若是如此,阳光又是怎么照进破碎的缝隙照亮世间的呢?她瞧了瞧身边的横川,刚好横川也在看她,两人不敢相劝,只能默默地看着。反而是阿今挺理解的,两个身世经历不同的人,各自有难以割舍的东西,或许注定就是要分道扬镳的,可能最初的相遇原本就是个错误。她想和裴长庚说“由追求故,受众苦恼”,但忍住了。
“这不叫云泥之别,这只是……”他想不到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但总觉得只要尝试总能有结果。他忽然伸手从贺朗月袖口抽出一段五六丈长的紫绸来,将自己和她的手腕捆在一起,“这就是池愈说的夺魂绸?那就让它夺走我的魂好了。”
贺朗月怔住了,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本就属于明艳型的长相,一落泪更显得魅惑可怜。“我从最开始就在利用你,你救我两次都是我安排的,一切都是我设计的,甘宁寺外我也不是迷路,你还不明白吗?”她愤愤地去解绸带,手抖得厉害反而越缠越紧。最后她停下了,蹲下去哭起来,左手悬在空中和裴长庚的右手连着。
裴长庚看着贺朗月将脸埋进膝盖,右臂环住自己,拉住她的左手缓缓蹲下来,认真地解开。这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条条鞭痕,原来她遭受的痛苦,一直都比自己想象得更多啊,裴长庚心想。裴长庚将夺魂绸放在贺朗月身侧,道:“这些事明不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明白,我一直在,我永远在。再深的阴沟也有填平的一天,不要小瞧阳光的威力。若是你想通了,去恒山找我吧,我的师父师兄弟们都是开明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你累了的时候,要记住,恒山也可以作为你的家。”然后转身离开了,步子很慢,可一直没回头,背影都写满了难过和不舍。
若要把贺朗月强行带走,裴长庚也可以做到,但他没有,他希望贺朗月有一天能放下过往的心结,自己走到恒山去,那里山好水好,蔚然而深秀,一片琅然的景象,那时候才是月色最美的时候。贺朗月泪眼朦胧地起身,望着裴长庚的背影,几乎就要冲动地追上去,但还是抑制住了。她不想拖累他,自己沉沦就够了,没必要拉别人同下地狱。于是,她起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了,跌跌撞撞。
“她这是要回城去吗?”阿今问道。
“不知道。”横川说,“走吧,我和阿今陪你一起回西溪斋。”
阿今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道:“哥。”横川眉头一皱,阿今从来没有喊过她哥,她一定是做了什么决定了。“你和小舟一起走吧,我想回梧州了,顺便、顺便找空释。”横川自然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但不及他开口,阿今又说:“哥,你记住一定要报仇,等你报了仇,就带着小舟回早园竹坞去,我在那里等你们。”
“阿吟,你、你真的想好了?你……”横川唤着她的原名,还想再阻拦一下。
“嗯,以前做决定总是听长姐和二哥的,后来听你的,现在我想自己活,走自己的路。”阿今眼睛亮亮的,笑起来露出她的酒窝。好像很久没看到阿今的酒窝了,横川心想。
“注意安全。”“一路顺风。”横川和小舟同时说道,目送着阿今往南走去,梧州在西南,这一路回去山高水远,不知道会不会遇上危险,横川心中愁肠百结,但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不过是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的小妹妹,唯一的亲人,也羽翼丰满,要去追逐自己的生活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走吧,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小舟故意将话说得很轻松自在,企图将悲伤的气氛掩盖过去,还有自己内心的不确定。
横川明白小舟的心意,也配合着她,“女孩子的住处我又不是见过,要么就是像我长姐那样,干净利落纤尘不染的,要么就是像阿吟那样,喜欢搜罗些小东西放在屋子里的,仿佛一家古董行,再不然就是……”
“是什么?”
“杂乱无章,颠三倒四。你是哪一种啊?”一边说着一边往远处跑去,小舟跟在后面追他。
两人一路嬉笑着,赶了一天路,到秋沙镇歇脚。小舟下山后曾经来过这个镇子,因为每天秋天起风扬沙而得此名,她来的时候是冬天,全镇盖雪,也是极美的景象。镇上的人们热情得很,冬天客栈会给客人们每间备好炭炉,甚至会在上房设好铜锅,供客人们自行涮菜温酒,下面用木炭加热,等到汤水一沸,将切薄的肉片并菜叶葱花等撒入,可谓是人生乐事。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说得正是这般温馨的场面。
她自顾自讲着,横川却想起了那日大雪,长姐和二哥身死的画面。他同小舟虽互相知晓身世过往,但并未详述细节,就像小舟也只是将自己不忍母亲受苦而弑母一事简单说了一样。
横川不忍心小舟自责自己说错了话,没打断她。
小舟点了几样菜,端详起周围人的神色来。她总觉得这次来同先前有些不同,似乎大家都谨慎了很多,显得诚惶诚恐。“横川,你觉不觉得这些人好像在回避着我们。”店里后来进来的客人,都坐得离他们非常远。
“也不一定是回避我们,你看我身后那桌,一看就是练家子,不知道什么来路。”横川手中的筷子往后指了一下。小舟直起身子往横川身后看,一桌四人,个个怒目圆睁,宽肩厚背,手掌比一般人大些,骨节分明。一人身侧放一对双锏,桌上还有个酒坛子。小舟身子往前倾了些,示意横川靠近些,“看他们的双锏,这里面应该有一个是白壁关薛让。”
店小二突然端上菜来,低声同他们说:“两位客官还是赶紧吃完离开吧,不要过多逗留。”说完便走。
小舟心下诧异,这半月困在渭城,什么消息都没听说,江湖上发生什么事了?看横川却不以为然的样子,淡定地吃着。“你难道不好奇吗?”小舟夹了一筷子糖醋鱼放嘴里。
“静观其变就好了。”他往小舟碗里夹去些佛手甘蓝,示意她低头不要作声。门外走进两个青袍的少年来,径直往这边走来,走到横川身后停住不动了。小舟没抬头,只瞥见青色的衣衫和两双脚,看样子应该是一高一矮,年纪不大,她在心中默默勾画二人的形貌身高。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前辈,你要找的人我们实在寻不到,你再开个别的条件吧。”听声音确实年龄不大,小舟想。
四人都没作声,西首的人啪地将碗搁在桌上,提起酒坛子倒满,往那少年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喝掉。那少年二话不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喝完了才咳了几声,把碗放回去。碗底刚贴近桌面的一瞬间,南面的那个人忽然一戳,手中的筷子竟将那少年的双手死死地钉在了桌板上,疼得那少年大声喊起来,“哥、哥!”同行的另一人喊道。
小舟就要站起来仗义相助了,横川伸出胳膊一把将她按住,摇了摇头,店中其他的客人纷纷仓皇而逃。
“你们怎么不走?”南首的那人站起来踢了一脚横川的凳子,满口酒气。
“我们不碍你的事就是了。”横川示意小舟继续吃,小舟不明所以,低头夹菜。
“滚!”他掀翻了二人的桌子,菜蔬洒了一地,杯盘狼藉。横川走到小舟身边,道:“那还是走吧。”
小舟心下奇怪,任由横川拉了手腕往门外走。那少年的喊声已经转变为呻吟,这时忽然有人抱住了横川的腿,二人停下一看,是那个喊哥哥的少年跪在地上,“求你们了,救救我哥吧。”
“明存,你给我站起来!不许跪别人!”那少年手掌满是鲜血,疼得满脸汗水,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两句话。
明存?横川和小舟四目相对,两人大惊。是严风的儿子,他竟然还活着?横川将地上的少年拉起来,护在了自己身后。两人往饭桌看去,四人中已有三人站起,仅东首的男人撕着一只扒鸡,满手是油,他扯下一块肥肉塞到了那少年嘴边,少年偏头躲了躲,男人硬往他脸上按,他只得张嘴吃了,嚼得异常缓慢。一手手肘支在饭桌上,另一只手撑着身子,双腿半跪在凳子上,整个人扭曲万分。
小舟往前几步,抱拳行了礼,道:“可是白壁关薛让?”
坐着的男人不经意地挑了一下眉毛,小舟便知道猜对了,只听他说道:“怎么,想仗义相助啊。”
“只是不知您想让这兄弟俩找谁,我们勉力试试。”
那男人从怀里摸出条帕子擦了擦手,又给那少年擦了嘴,道:“剑魔伯劳可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