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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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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逢生
罗培正欲出手,听得跪在地上的那个紫衫女子如此一喊,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飞身上前抓住了池愈的手腕,小舟脸色已经发青,再过片刻就要窒息而死了,谁都别想知道归藏下落;孟停云也觉得此刻他要等的时机到了,抬手就要拨弦;荀不惑的手伸向了腰间瓷瓶的瓶塞;横川也注意到小舟的险境,准备去救……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滚滚而来,“都给我住手!”荀不惑拔出瓶塞抬手一扬,除十二门以外的所有人皆瘫软在地,不得动弹,只脑中清醒。而十二门的人则纷纷跪倒,道:“拜见门主。”
竟是十二门的门主吗?这位门主行踪诡秘,若不是十二门的人称门主,恐怕在场的人无一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小舟跌坐在地上,原来易尘拖延时间,为的是这位门主的大驾光临。她竭力撑着身躯,看到了马上坐着的人手中的那把楚狂剑,心中默默道:果然,我父亲布的这个局,真的是为了夺连山,孟停云说得没错,他真的和十二门合作了。她以前觉得父亲那么重视归藏是因为当年的承诺,只是为了完成守护归藏的使命罢了,至于他的冷酷的狠辣与所谓的命书、君书没有关系,现在她才明白,她错了,错的离谱。她的父亲从来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棋子,是他的筹码。关键时候,弃卒保帅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就算是女儿,也一样阻挡不了他的宏图大业。
横川离小舟有两丈远,看到那把楚狂的时候,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荒村那夜小舟拿着飒沓久久不肯放下,他望着此刻的小舟,看起来弱小又无助,轻轻喘息着,整个人仿佛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但亮晶晶的眼眸中满是倔强和隐忍。他很想爬过去抱抱她,告诉她,还有自己在。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他知道,此刻的小舟不需要任何安慰和同情,她会自己面对这一切,而他只要站在她背后就可以了。
小舟抓住飒沓往身侧移了移,这微小的举动都看在她身旁的池愈眼底。
这位十二门门主发色棕黄,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的年龄,又浓又黑的一字剑眉,眼眶深邃,鹰钩一般的鼻梁,嘴唇微微发紫,胡子也略微发黄。一身黑貂袍子罩在身上,前襟半敞着,露出里面的一截内衬,不显华贵,看起来反而更像个不拘小节的猎户。他忽然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右脚在马鞍上借力一蹬,落在小舟和池愈面前,瞥了一眼依旧握着断指哀恸的徐允敬。
小舟这才看清楚他的兵器,竟然缠在腰间,以螭首玉带钩别住,是一根银质长鞭,大概两指粗细,纹理宛如鳞片,远看仿佛细蟒。
他将那把楚狂剑扔到小舟面前,绕到她身后一把夺过孟停云手里的凤首箜篌扔在地上,又抢了荀不惑的药瓶摔碎,从他身上另拽了一个黑色的瓶子,拇指一弹瓶塞,往闻于野手上洒了一整瓶药粉,疼得他吱哇乱叫。但没人敢反抗,都老实挨了。紧接着他又去抢了徐允敬握在手中的断指,拔下扳指一并踩在脚底反复踩着,徐允敬扑过去想要搬起他的脚,却徒然费功夫。小舟既没去拾那把楚狂,也没真正仰头看他,只抬起眼皮,瞧着他这一番诡异的举动。
这位派头不小的门主兜了一圈将自己的手下戏弄了一番,又绕到小舟面前,脚尖一踢,那把楚狂剑撞到了小舟膝盖骨上,当啷一声,小舟仍是没动。“不错,随你爹,有骨气。”他声音似乎直接由丹田发出,声音听起来浑厚无比,沧桑又辽阔。声音刚落,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丐帮等其他小门派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盼着现在池愈能说句话,毕竟他是现场能力、武功最强的人了。
池愈向来恃才傲物,却也不是没分寸的人,这位十二门门主阴晴不定又声名显赫,他探不清虚实,自然不会轻举妄动。在他看来,逞能的孤勇不是勇敢,是愚蠢。因此也假装下风,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小舟平生最恨别人说自己像她父亲,自从她目睹父亲毒哑母亲,他们之间的话就越发得少了。她下山两年来更是从未联络过。她的长相其实几乎全盘遗传了父亲,从眉眼到身量无不相似,越是这样,她越想摆脱父亲留在她身上的痕迹,没想到这门主一句话就成功地戳中了小舟的死穴,点燃了她的怒意。小舟越发看他不顺眼起来,只是忍着没有发作。“哟,生气了?”他忽然用很孩子气的语气来了这么一句,小舟狠狠瞪他一眼,看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却没想到他话虽是对自己说的,眼神却不在自己身上,一抬手就将池愈面具掀了下来,面具下面,竟然是如此狰狞的一张脸。
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骇。
原来,堂堂判司司主竟是这样一副尊容,他身量颀长,年纪轻轻给人器宇轩昂之感,大家自然以为他定是仪表堂堂,没想到是满脸疮疤。就连贺朗月也一惊,她知道池愈为人偏执,似乎隐藏着很大的秘密,而且可能是个与童年相关的痛彻心扉的秘密。她爱着他的原因,除了他救过自己外,还有便是她觉得他可能是和自己一样可怜的人,她一度觉得同病相怜的人是可以抱团取暖的。此时看到池愈狼狈地去抓面具,慌乱地扣在脸上,这一刻甚至有些心疼他,觉得他比自己还惨。起码她遇见了裴长庚。
池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去拉贺朗月,“走!”他声音不大,但突然变得很尖,贺朗月刚才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捅破了连山在他手里的事,跟着他回去绝对落不了好果子吃,因此拼命挣扎着,裴长庚也去拉她的手臂,不同意贺朗月离开。
“怎么,判司的右司主不当了?这几年还真的觉得自己身世可怜,不当这个恶人了?”池愈恶狠狠地道,将她的手臂一丢,“在这里装什么柔弱?怎么不使出你的夺魂绸救他?”池愈推了裴长庚一把。
池愈反常地笑着,像一棵刚在风雨里洗过的竹子,枝叶垂着,大声说道:“想必各位都不知道我判司右司主是谁吧,就是这个女人,大家看清楚了。”他哈哈笑着,掩饰着自己露出真容后内心的脆弱和不堪,通过揭穿别人来满足自己那仅剩的一点自尊。走出十丈远,又回头道:“罗将军,你告诉李故渊,我不会放过他的,永远没有罢休的那一天。”他笑着走远了,笑声浪荡又凄凉,像是疯魔了一样。
贺朗月没听见池愈背对着她向大家说了什么,但看众人的表情已经猜得差不多,她不敢看裴长庚一眼,却感觉到裴长庚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判司右司主,虽然从未以这个身份在江湖上做过什么坏事,但光判司这两个字代表的身份已经将她和裴长庚划在了两个阵营里。她想抽出手来,发现裴长庚越攥越紧。
“哈——哈——”又是几声长笑,“原来都在这里演戏呐,看来我赶到地很及时啊。狐假虎威的,阳奉阴违的,装模作样的,还有狗夹尾巴的……”他笑得简直要跌过去。
原来这传说中的十二门门主是这般脾性,怪不得门下的人个个身手非凡,性格古怪。他握住腰间银鞭,在地上一击,那银鞭看起来坚硬,实则柔韧无比,材质特殊。击在地面上便荡起一阵沙土,小舟抬袖掩面,透过面料看那根软鞭,鞭尾原来还布满了小小的尖刺,缠在腰上时覆在鞭上,此刻施展开来竟纷纷竖起,加上他膂力惊人,更是势如龙蛇。
这位门主葫芦里也不知卖了什么药,赶来不为夺连山归藏两本秘笈,也不为争抢阳关令,似乎也不为寻仇,只一味地在这里裹乱。海沙派帮主终于忍不住了,“门主,敢问您来此是何目的?虽说我们是小门小派,却也不是任由你这般戏耍的!”门主手上的软鞭一刻没停,一次次甩出击在地上,因此漫天黄沙,只能听到这位帮主的声音,说完一阵咳嗽。软鞭循着方位朝海沙派帮主一抖,果真如游龙一般飞过,只听得一句“哎呦,我的耳朵”,没人再敢说话了。
十二门门下的孟停云等人亦不敢说话。
又过了一阵子,大约是这位门主鞭子耍累了,终于停了下来。等黄沙渐渐散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却发现小舟、横川、阿今、裴长庚、贺朗月五人皆已经不见。罗培叱道:“该死!让他们跑了!今日一事你们十二门……”他本欲说与十二门脱不了干系,但看到十二门门主抓着鞭梢的手再次松了,目光向他扫来,立刻噤了声。
徐允敬仰面躺在地上,脸上一层沙土。他喊道:“罗培啊罗培,认栽吧。”随即自嘲地笑起来,双肩颤抖着。
“谁允许你们不经过我的同意动他们了?你!”他软鞭一出,击中了徐允敬的左臂,疼得他往左滚了半圈,“你偷偷地联络我的属下,还去联络李故渊,联络江湖各门各派今天下手,都不知道过问我的意见吗?徐徐图之懂不懂?”他恶狠狠地将地上跪着的、躺着的都扫视了一遍。
“都以为自己是江湖豪杰啊,以为振臂一呼就能得手啊,若不是我亲自去西溪斋看过,你们是不是真以为能从叶归舟身上得到什么所谓的线索?”他将软鞭重新绑在腰间。
“门主,你见到归藏了?”荀不惑小声地问道,仍跪在地上。
“蠢货,见到了我还能不拿回来?” 他原本声音就浑厚,此时声音陡然高了,更是惊天动地一般,吓得荀不惑腰又弯低了些。
“一个个还冒充正义之士讨伐他们,抢便是抢,名正言顺地抢,理直气壮地抢。装什么滥好人,是不是,易尘?” 众人循着他的眼神往上一瞧,见城墙上坐着个看起来不大的小姑娘,拿着个小小的酒葫芦,正美滋滋喝着。
“是!”那唤作易尘的小姑娘非常甜地应和道,声音软糯,容貌俏丽,杏腮桃脸,十分可人。
“把解药分给大家吧,制定好计划后,先攻西溪斋,再攻判司。”门主刚才的那股疯劲儿这才散去,露出一股子威严来,句句如钉。
横川搀扶着裴长庚,同小舟几人一路往北逃去,进了一片树林子,纷纷倚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调息起来。空释说道:“你们先休息,我去找些水和食物来。”“我和你一起去吧。”是阿今的声音。“好。”空释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诚恳的样子,还是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到的?”阿今跟在空释后面,手里的短剑时不时砍着周围的树枝和草叶,或者往树干上轻轻划过。
“早就到了。”空释东张西望地找着,这季节果子什么的还没坐果,只能寻一寻有没有野兔之类,可他也没个趁手的武器,一筹莫展。只能先找条小溪弄些水回去。
“你……”阿今其实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他为什么也出现在城外了,比如他这次出现还走不走,比如他要是走的话能不能把她一起带上。
“那天我出来后,总觉得心中,兜兜转转又回了甘宁寺躲起来。碰见了那个断指的人去找孟停云,他们说今日卯时开城门,要围剿你们。于是我就悄悄地跟上了,但不敢跟得太紧,那伙人涌出去后守城的官兵又把城门封上了,我出不去。听见你们在外面打了起来忧心如焚。突然间那几个将士都被杏花镖给射死了,我才从他们身上摸了钥匙潜出了门,那时候黄沙弥漫,你们都没注意到我。”空释顿了顿,“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没了。”阿今喃喃道,收回了手上的短剑。
“去那边吧,我好像听见水声了。”空释往东拐去,前面突然窜出了一只小兔子,蹦几步,停几下。阿今举起短剑往出一扔,那兔子躺倒在草丛里不动了。空释回头看了一眼阿今,默默地没吭声,走上前去拎起兔子的耳朵继续往前走。
两人蹲在河边,阿今用苇叶折了几个杯子盛满了水,空释则给兔子剥了皮,“你们僧人居然不怕杀生的吗?”阿今问道。“僧人也得填饱肚子。”空释回答。
阿今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你还要走吗?”
“要。”空释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给兔子开膛破肚,但明显没料到这个问题,只能遵从本心照实回答。
“那你能把我也带上吗?我……”
“阿今姑娘,你这是何必呢。”空释摇摇头。
“我……”阿今不吭声,其实她不知道原因,她也不想离开横川,再说他们今天又刚刚得知真正的仇人,这不正是他们来渭城的目的吗?可是她还是这么问了。
“阿今,我还是那句话,由追求故,受众苦恼。”空释起身折返,阿今赶紧跟上,没再答话。
两人点火烤肉,原地休整,众人从灰头土脸慢慢恢复了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