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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3-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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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流景自然是跟上去了——师父师娘还留在长生殿里没走,人丢了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让它发生的。
九重的木丛郁郁葱葱耸立着,眼前左一片树叶,右一根树枝。虽然构不成多大的伤害,毕竟还是有些碍事。
他只看见少年单薄的身影在丛林中隐约一闪,而后好像一阵风那么干脆,消失在茫茫的绿影中。
流景心头一紧,开口欲唤。却不知唤什么才好——解语?他根本不叫解语。那他叫什么?不管叫什么,似乎此刻都不足以成为呼唤的理由。
树枝还是逆方向地层层叠叠涌至眼前,比起来时似乎更加密集。流景不停抬手挥开,渐渐烦了,折扇一翻,直接掷出去将前方挡道的通通斩断。
霎时间,一路败絮乱飞。
只听不远处“哎哟”的一声,赫然便是清歌的音色。流景拨开最后一丛树枝赶上前,但见少年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
他的步伐却猛然刹在了原地。
因为随之而来的还有森寒而亮闪的剑尖,直指向少年白皙的咽喉,纹丝不动。
灌木丛中闪出个身姿妖娆的人来,唇边噙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朝少年又走近了几步。
“小弟弟,你看到些什么了?”
清歌脸色刷白,手脚并用地朝后挪动。那剑也分毫不差地跟着他动。
那人薄薄得单衣披在身上,正一手系着领口绊扣。看到小孩儿想逃,微笑着走前两步,眼角的泪痣妩媚,似乎发出柔和的光。
他用剑身挑起清歌的下巴,笑的风情万种:“哟,这下可巧了。是你啊。”
脚底下落英缤纷,将泥土也铺得柔软厚重。他略微沉下身子,枯叶立马发出沙沙的响动。
冰冷而锐利的感觉从脊背倾泻而下,清歌情不自禁一个寒颤。
如此直面死亡的时刻,他居然无话可说。
那剑刃逼得太紧,流景沉吟着不再往前,只淡淡叫了声:“允十娘。”
那人抿唇一笑,微微侧眼看过来:“殿下,我知道你在。”
顿一顿,他点头赞许:“许久不见,又长得俊了。”
那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来。光听着就能让人双腿发酥。
流景只回他一笑:“我却不知道一路跟着我们过来的人,是你。”
“咦?”他顿时很惊讶似的睁大眼:“我只是来沉花湖附近的小塘里沐浴而已。”
流景笑得不屑了些:“你自己相信就好。”
“你看看,你这么粗心。”那人调皮地歪歪头,简直男女莫辨:“怎地这么宝贝的弟弟,丢过了一次还看不好?”
因为,那根本不是他弟弟。死活与他无干。只是眼下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
流景的笑容略略淡下来。
“你也一样粗心。既要跟着我,做什么又要故意现出身来?”
“我不知道刚刚闯进灌木丛的是谁,只是下意识冲出去……没想到,捡了个大便宜。”允十娘猫一般轻轻地笑。
“你把剑放下。”
“你害怕了?”他伸出舌头,舔舔丰满的下唇:“你放心,我绝不会杀了他的,但如果要在他这漂亮的小脸蛋儿上……划上那么一两道痕迹……”
他手中的银剑如蛇,开始不安分地贴着小孩儿的脸蛋滑动。
“那么,我们就试试看。”流景漫不经心的样子,让人心寒:“看是你的剑更快,还是我的扇子掷得更准。”
允十娘立刻开心地笑了,一排白牙露出,赏心悦目:“我再快,也快不过你。你是很清楚的。殿下。”
她知道就好。流景慢慢勾起唇来:“我不想伤了女人。”
允十娘挑挑眉毛,不反驳也不赞许,只那么看着他。
“所以,你把剑放下,我今次放你安然无恙地回蜀山。”流景微微笑道:“不过下次,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允十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突然扑哧笑出声来。
“殿下,你要怜香惜玉,也要对方是香是玉才行……”
流景瞥他一眼,心想你这么软了吧唧的,不是香不是玉,那也只能是狗尾巴草了。表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地浅笑:“怎么?你想说自己花容月貌,香也好玉也好,都是贬低了你?”
“他是男人。”坐在地上的清歌终于忍不住开口,他刚刚才看完某人光裸的全貌。
流景的笑意明显一僵,少有地磕巴了下:“男……人?”
“嗳。”允十娘媚眼弯弯,赶紧笑眯眯地点头。
24
一个晴空霹雳炸下来,流景似乎经历了一生中最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男人……”他不经意间又重复了一句。嘴唇完美的弧度,渐渐有点挂不住。
不知道是啼笑皆非好,还是当场回头吐一吐的好。
“不是有风闻说过我是男人么。”导致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却还是笑靥如花:“只是你们都不相信罢了。怪得了谁?”
“……”流景沉默地别开头。
“还有,我明明有大名叫允施,偏偏人人都叫我十娘、十娘的……”
“……”流景依旧沉默着,只是暗想,你那难道不是活该么?
允十娘转头垂目,淡淡看向被自己剑指着的少年。
“看过我身体的人,你知道都是什么下场?”
“我又不是故意的……”清歌终于有了机会辩解。
“既然看到了,眼珠子和舌头就不能留呀。”
“……”清歌一下傻了,心想除了流景,世上还真有其他这么狠毒的人。
“骗•你•的。”
拿剑身拍拍小孩儿无辜的脸蛋,允十娘叹一口气把剑扔到一边去:“我还想留着命再回来捉你呢。”
“捉我干嘛?”清歌莫名其妙。
“我喜欢你呗。”雪肤玉容的人冲他意味十足地浅笑:“喜欢到想一刀一刀……慢慢地杀了你。”
清歌大大一个寒战。
“……我,我根本又不认识你……你干什么要……”
“本来你应该死了才对呀。”
“你这叫什么话……”
“你的运气真好,方才我身上光光的,什么也没有。”允十娘只自说自话,并不紧不慢地开始整理起衣物:“有用的东西都在外衣里呢。不然,给你下点儿猛料也是好的。”
“过来。”流景不再让他们的对话继续,招招手开口吩咐。
“殿下在怕什么?何不让我们多说说话。”允十娘笑着俯身去拾散摊在地的外衣:“好吧好吧,小弟弟快去,别让他等急了……”
刚才的不愉快经过这么一番诡异的变故,暂时被清歌抛去了脑后。允十娘那么阴森森的,他看到流景就只想靠过去,两腿忙不迭地迈动,一溜烟窜到了流景身边去。
流景伸手把他抄进怀里,丝毫不费劲地抱进怀里。
“告辞。”他一说话,清歌就能感到脸颊挨着的胸膛隐隐震动。
两人也不多话,一路飞快地走,耳边都带上呼呼风声。
头顶的气压莫名地抑郁沉重,清歌望向上方,流景的脸容竟少有地肃敛着。
似乎被刚才的事情折腾得累了,他出口的声音也显得懒洋洋的:“明白了么,以你现在的身份到处乱跑,可是很容易就丢了命的。”
清歌想想刚才满腔的怒意,又想想之后碰见的允十娘,终究败在允十娘诡谲的作风上,乖乖待在流景怀里,也不作声。
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光想着就叫人打心底泄气。如果能早一点见到娘亲,逃离长生殿,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
但是怎会如此容易地便宜了他?
“你的师父和师娘闭关之后,你真的会放我和娘回去么。”他在流景胸前,把头垂得很低。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大相信,于是声音也压得低低的。
原来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流景微微笑了笑,出口的话很残忍:“这事不是我做主……不能给你个准话。”
“就是说……还有其他事要我去做?”他声音越来越低。
“也许。”流景略一沉吟,换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
“我不想去。”
“这也由不得你。”
由不得你。明明是很温柔的语调,却极端有力度,简直是不能抗拒的词句。
清歌沉默下来,秀美双目中仅剩的那一点神采,似乎也慢慢消失掉了。
他被现实摆弄得像个不堪的木偶娃娃。顶恨这样的自己,却偏偏束手无策。
流景以为他是因为害怕,迟疑片刻,缓缓地道:“你放心。在放掉你之前,我定会护你性命周全。”
蜀山中危机重重,人心叵测,若真被换了去,他怎有可能护得这孩子周全?
可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从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个不忍心下,说出这么个圆不了的谎。
清歌也不是看不见他之前那一刻的犹疑,对于自己之后的生死,已大概心中有数。
虽不敢说自己是非死不可,好歹是会有危险的。
想到这里反而释然了,方才允十娘的剑那样尖利,点在脖子上都能想象出血溅三尺时的疼痛——死也不过如此,痛一下,慌一下,逃不掉的还是逃不掉。
“嗯。那都没所谓的。”于是他轻轻摇摇头。
依稀感觉流景从上方若有所思地瞥下来一眼。
“不想死,是因为怕我娘伤心罢了。若是我死了……”他顿了一顿:“你也会找一个和我相似的人,骗骗我娘么。”
流景断没想到他说出这种话来,脚步微顿,一时没想到回答的话。
少年安然地抬眼望向远方:“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相似的人呢,就算我死了,你能让我娘亲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也……也没什么关系。”
他不能做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不了娘亲,保护不了自己,又能怪谁呢。
流景似乎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竟下意识地缓缓开口:“我不会让你死。”
这次他有没有迟疑过一下?清歌不曾注意。
他只是觉得奇怪流景为什么老要跟他保证这些。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