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品墨

24、第24章

　　苍白而清冷的光线透过窗户落进了病房，床上的人静静地沉睡着。床前坐着一人，黑色的衣服有些凌乱，容颜清俊却透着些憔悴的苍白，他垂着双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被日光拢着的身影浅淡。

　　突然病房的门被打开，一阵急促却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她怎么样了？”是中年男子的声音。

　　墨池倏地起身，面朝向男子的方向，“林叔叔，意欢她。。。失血过多现在还在昏迷。”

　　那中年男子皮肤黝黑，留了络腮胡子，满脸风霜之色，唯有一双眼睛露出锐利的锋芒。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这才把目光落在墨池身上，细细地打量他，直到看到他茫然而涣散的眼，才冷冷开口:“是你。”

　　他看了眼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的女儿，复又抬头看了一眼墨池，目光冰冷，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病房。

　　墨池迟疑了一下，举步追了出去。

　　这是家私人医院，林家财大气粗，得知林意欢受了伤，立马包下了这家医院。

　　此时长长的走廊上没有其他人，林洛南听到身后的嗒嗒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来人，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银杖之上，眉间浮现出不耐之色，“你跟着我干嘛？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林。。。叔叔，”墨池艰难地开口，“我已经知道所有的。。。一切了。”

　　闻言，林洛南怔了一怔，眉间浮现一抹薄戾之色。“既然都知道了，那你更应该知道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可说的，”说完，疾步往前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大露台，林洛南一走出去，就掏出烟来狠狠地抽了几口，满脸的阴邑之色。

　　“嗒嗒”声从身后传来，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心中烦意更盛。他又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才转过身看向来人。

　　秋风猎猎，吹得衣服哗哗作响，清白的日光冰冷地落在墨池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衬得他的身影几分落寞几分萧瑟。

　　林洛南皱眉:“你跟过来干什么！”

　　墨池却突然砰咚一声跪了下来。

　　林洛南一震:“你这是在做什么！起来！”

　　他只是摇头:“是我害了她，是我。。。”

　　林洛南沉默地盯着他，突然冷笑数声:“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有用了吗？你爸妈欠我们的你拿这辈子都赎不清。”

　　墨池一动不动地跪着，头垂得更低，秋风掠过他的眉间发梢，衬得人愈发得惨白落寞。

　　林洛南深深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眉眼沉沉地看向面前之人，好半响才缓缓开口:“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爸妈，更加不想见到你，”说着，他拿着烟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没错，你那时尚未出生，你是无辜的，可是谁不无辜？羡儿不无辜就该赔上一条命？我不无辜就该大半生奔波忙碌寻求所谓的破解之法？意欢不无辜就该承受这样的命运？”

　　墨池似乎承受不住地弯下腰，双手撑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轻轻颤抖，“林叔叔，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保护意欢，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就凭你？”林洛南冷笑不止，“你知道我花费多少时间在找所谓的破解之法吗，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从没好好陪过意欢尽到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吗？”他顿了顿，语气逐渐转为愤恨，“我问你，这次意欢为什么会受伤！还是被你的银魂所伤！”

　　墨池心中大恸，只能紧紧抿住唇说不出话。

　　“面对普通的恶灵，你都保护不了她，更何况是魔神之力，你凭什么认为你保护得了她！”

　　墨池紧紧拽住双拳，良久从牙关里迸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护住她。”

　　林洛南看着眼前的少年固执而认真的样子，也不禁微微有点动容。那一刹那太多的往事闪过，目光中终于露出一丝不忍，“你不要再出现在我女儿面前了，我们林家还没有不堪到需要仇人来保护。”

　　闻言，墨池整个人如坠寒潭，不由地悲声叫道:“林叔叔——”

　　听到这满含悲伤的叫声，看着少年低垂的脊背，林洛南的语气也含了丝颤抖，他终是长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意欢知道了一切，她该如何面对你，又如何自处？还是你能确信可以瞒她一辈子？”

　　墨池听到这话，如遭雷劈，身子晃了晃，险些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

　　他又听到林洛南继续说道:“你既然对我女儿真心实意，就该多为她想想，她已经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命运，难道还要让她毫不知情地爱上让自己背负一切的人？”

　　说完，林洛南再不看墨池一眼，转身就走。

　　墨池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只觉得一颗心直坠入无间地狱，心慌意乱中就起身去追，“林叔叔——”他悲声叫道，脚下却被门槛重重地绊了一下。

　　听到这悲伤欲绝的喊声，林洛南一时心上涌起无限酸楚，不是他冷酷无情，而是有些伤痛和恨注定要用一生去背负去偿还。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狼狈摔在地上的少年:“你还不明白吗，你跟林意欢之间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丢下这句话，他终是硬下心肠，快步离去。

　　墨池只觉得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信念刹那间粉碎得彻底，仿佛一瞬间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

　　林洛南所说的一切他不是未曾想过，从他知道真相的那天起，他就感觉自己被命运之手紧紧扼住了咽喉。

　　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林意欢知道了一切，她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自己，是爱？是恨？

　　他仿若失去了魂魄般走到林意欢病房外，却再没勇气推门而入。

　　他要怎么让她知道，是他的父母让她没了妈妈，让她失去了和别人一样无忧无虑的童年，让她享受不到应有的父爱，他又该怎么让她知道，她爱上的是仇人的儿子，是他的父母让她承受了本不该她承受的命运。

　　他留着他们的血液，终其一生，也要负着这样的罪孽走下去。

　　重重地靠在门上，他无力地闭上眼。隔着一道门，他和她之间却已是咫尺天涯，万丈鸿沟。

　　林意欢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了下来，朦朦胧胧中她看到床前之人，那人有着一张被风霜雕刻得极为硬朗的脸，锋利的双眸此刻却含着一丝柔软地望向她。

　　“爸爸！”林意欢惊喜地坐了起来，牵扯了伤口，不禁倒抽了口气。

　　林洛南半是怜惜半是责怪，“快躺好，猎个鬼也能把自己伤成这样。”

　　林意欢哪能听不出爸爸口中的关心，偷偷吐了吐舌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向四周张望，“墨池呢，他怎么不在？”

　　林洛南闻言，一张脸立马沉了下来，“以后他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你也别整天惦记着那小子，还有没有半点姑娘家害臊的样子。”

　　林意欢还没从话里回味过来，以为他这个整天不见人影的老爸也像其他爸爸一样摆摆家长的威严，笑嘻嘻地去摇他的手:“我亲爱的老爸，你怎么啦，不会麻将输太多了吧。”

　　林洛南面上却无半分笑容，一双眼既锐利又冰冷，林意欢脸上的笑容渐渐绷不住了，好半天才喃喃张口:“爸爸，你是认真的？为什么墨池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你以前不是从来不管我的吗？为什么这次不让我见墨池，难道就是因为我受了伤？”

　　纵是饱经半生风霜，此刻面对女儿连番的诘问，他依然觉得呼吸时都有了针刺般的痛，他徒劳无功地追逐寻觅那么多年，挣扎这么多年，此刻却连一句完整的原因都说不出口，他只是沉声说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看不见根本保护不了你！”

　　林意欢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爸爸，为什么！当初不是你让我去找墨池的，为什么现在要反对我们！就因为他的眼睛？”

　　“如果我知道墨无双找的是他，我绝不会答应！“林洛南愤恨地说道，墨无双主动提出来派人保护林意欢，他怎么也没想到找的人居然是墨池，更没想到两个人会生出感情上的纠葛。

　　“爸爸！”林意欢又气又急，只觉得伤处疼得厉害，语气里带了丝哀戚:“墨池虽然看不见，可这么久以来一直是他在保护我，如果没有他，我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这次受伤完全是意外，不能怪他，爸爸。。。”

　　林洛南看见女儿焦急失措的样子，对墨池的感情明明白白地全部表露在脸上，心里就是一阵烦闷，不禁强硬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林意欢嘶声喊道。

　　“就凭我是你爸！”林洛南怒吼道。

　　两人之间眼瞪着眼，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林意欢的眼圈都红了，一股脑儿把这么多年深埋于心的不解与怨怼都说了出来，她仰着脸，一字一句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管过我，我没有妈妈，其实我常常觉得，我好像也没有爸爸。你永远不在家里，来去匆匆，没关心过我，就连我生病，也只是把我丢给亲戚或者阿姨，真好笑，我现在遇到了喜欢的人，你却突然冒出来了，以父亲的姿态跟我说你不允许，你凭什么不允许，你有什么资格不允许，你有承担起属于半点做为父亲的责任吗！”

　　林洛南浑身颤抖，只觉得血往头上冲，心里更是苦涩难当，扬起手就想一巴掌打下来。

　　林意欢却是浑然不惧，只是扬着头目光倔强地看着他，一双眼又红又肿，泪水在眼眶打转，倔强地不肯掉落。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她一字一句说道。

　　林洛南抖着手，看着女儿清亮逼人的目光，这一掌却怎么样也挥不下去，“好，好，好，”他哑着声一连说了三个好，大踏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