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好事我就会秃》纪三水

1、秃了

　　春末夏初，热空气不知不觉地爬上了房檐，晨光从洗浴室的窗户间洒下，在盥洗池中小小一抔的水面上微微摇颤。

　　每个早起上学的日子都是魂肉分离的良辰吉日，艾楠拖着躯壳晃晃悠悠地走进洗浴室，忘记捎上仍赖在床上的灵魂。

　　她凭借肌肉记忆在牙刷上挤一坨牙膏，刷着牙双眼迷离地看向镜子。

　　日子这么美好，而她要在这个清洁工都还没打卡的早晨起来上学。再这样下去，她绝对要掉头发，变成第一个因为早起而精神憔悴的人。

　　仿佛是要作证她的吐槽，镜子里的少女面容娇好，皮肤白皙细腻，肉嘟嘟的脸蛋招摇着青春洋溢的朝气。

　　可偏偏，头顶秃了一块，像被人硬生生削去一块头发一样。

　　艾楠刷牙的动作猛地一顿，灵魂回鞘瞬间清醒，眼睛直瞪瞪地看着镜子里长得和她一样的秃子，嘴巴一张一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镜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啊啊啊啊！”
　　尖叫声打破清晨的宁静。

　　艾楠情急之下不自觉地吞咽下牙膏沫，比这更加惨烈的，是她意识到一个事实——她真的秃了！

　　昨天她的秀发还好好的，睡觉之前都还在争气地散发美少女洗发水的味道，今天怎么就香消玉损了？！
　　她一定是在做梦，她才十六岁，这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承受的痛苦。

　　艾楠不信邪地疯狂捋自己的头发，只当头顶那一抹冰凉是错觉。

　　“真的假的啊......”她发出了心碎的声音。

　　【是真的哦。】
　　一道类似杰尼龟的声音回答了她的话。

　　艾楠头转得像只猫头鹰，瞧了瞧洗浴室门口，又瞧了瞧自己身后，最后在浴缸旁找到声源——一颗悬浮着的卤蛋。

　　卤蛋飘到她身边，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秃秃9号，很高兴为您服务！】

　　服务个锤子！

　　艾楠觉得自己一定是伤心过度出现幻觉了，挥手拍掉比她爸的光头还锃亮的卤蛋，可手掌上实心的触感告诉她要面对现实。

　　她鄙夷地看着被自己拍走又飘回来的卤蛋，带着防备意识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啧，每次带新人都要挨一巴掌。】
　　卤蛋绕着她转了几圈，继续说道：【我是来帮你阻止秃头的。】

　　“胡说！我昨天都还好好的，今天起来就这个样子了，是不是你干的？啊——你还我头发！你还我头发！”

　　艾楠义愤填膺，作势要去抓卤蛋。
　　她心态崩得死死的，花季少女惨遭秃头危机，这谁能接受？
　　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她，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

　　卤蛋轻松躲过，说：【我可不背这锅，是你先秃，然后才有的我。我都说了，我是来帮助你阻止秃头的。】

　　“怎么帮？你会不会魔法？来，快点，念咒语吧，快点儿啊！”艾楠催促道，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不忍直视，又道：“我要被自己丑哭了。”

　　【关键还是得靠自己。每个人的秃头属性都不一样，有人天生的秃头基因，有人后天作死造就。你这种，和品德挂钩，说白了，就是多做好事，秃头指数就会降下来。】

　　她都这样了，还讲什么理论知识啊，无论哪种属性的秃头对她来说都是压垮精神的巨石。艾楠又问：“是不是我做好事，我头发就能长回来？”

　　【是的，你目前的秃头指数是40%，随着好事的积累，有望降为零。】

　　艾楠不忍心地又摸了摸头，她的后脑勺现在看起来肯定像个狰狞的火山口，“你确定这不是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是24K纯秃，顺便一提，你要是不做好事的话，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百分之百是什么样的了。】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艾楠对它的话半信半疑，她这个样子是绝对不能见人了，到了学校一定会成为笑柄，得想法子遮住头顶那片荒芜。

　　她小心翼翼地把头发绕成一个丸子，像对待价值百万的文物一样谨慎，扎起来的丸子瘪瘪的，发量少的可怜。确保不会被看出来秃头后，才换好衣服下楼。
　　卤蛋则一直飘在她身边，给她做新人攻略。

　　秃秃9号是她的专属蛋，在她的秀发恢复健全之前都在她身边，会提示她做好事的机遇，以及秃头指数的变化。当然，不必担心其他人会看见它，毕竟其他人又不是秃子。

　　艾楠十分不善地瞥了瞥卤蛋，心想要是它敢耍什么花招，管它是卤蛋还是皮蛋咸鸭蛋，全都得进她肚子里。

　　吃完早饭，由艾方毅送她去上学，平时她在车上能补觉就补觉，今天却是垮着个脸，嘴撅得都能挂篮子，一百个不高兴地看着自家老爸的光头。

　　“老爸，你为什么是个秃子？”她语气里充满埋怨，现在她看到光头就想到自己秃了的样子。

　　坐在驾驶位上艾方毅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一茬，还问的这么奇怪。

　　“什么为什么，咱家秃子多了去了，小时候抱过你的大伯，也是个秃子。”艾方毅笑了笑，又道：“不过你放心啊，传男不传女。”
　　没想到他说完最后一句，宝贝女儿更不开心了。

　　艾楠干脆不理他。
　　什么传男不传女，好的不传，非要传秃头基因，简直是把她的羞耻心按在地上摩擦。

　　到了校门口，艾楠下车后用余光看身边的人，生怕被人发现她作为一个高中生居然秃了头。

　　这时卤蛋跳出来，活跃地像只蚊子。
　　【来活啦！看到校门口背着蓝色书包、没穿校服的女同学了吗？去帮她吧！】

　　艾楠顺着它的话头看去，的确有个略显焦灼的女同学。

　　清阳高中规定很严，不穿校服的学生是进不来的，校园卡也没用，那位女同学显然是因此被拦下了。

　　女同学似是有一焦虑就会不断扶眼镜的习惯，在艾楠走向她的时候看见她扶了好几次，恨不得把眼镜推进眼窝里。

　　艾楠和她打招呼：“同学，你怎么啦？没穿校服进不去吗？”

　　女同学虽不认得艾楠，但此刻的焦急盖过一切疑虑，被艾楠这么一问，使劲点头。
　　“是啊！我校服洗了在家里还没干，我想刷校园卡，可门卫就是不让我进去。”

　　艾楠卸下双肩包，脱掉自己的外套递给她，“那我的先借你吧，反正我里面穿的也是校服。”
　　女同学眉头瞬间舒展，十分感激地说：“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艾楠的个子不高，衣服是160的码，于她穿略显宽松，但是穿在女同学身上就有点显小，为解燃眉之急两人都不在意这些。等她们顺利进入校门，女同学再次感谢她，并把外套还给她。

　　卤蛋随着她们飘进校门，不忘向艾楠报告进度：【恭喜你，完成一件好事，秃头指数下降1%，目前39%！】

　　做好事真能抑制秃头？不过，百分之一那才几根头发啊？艾楠腹诽道。完全不够，她必须做更多好事。

　　艾楠一边走向教室，一边在心里盘算。像刚刚那样的好事并不困难，只要她一天里多做一些这样的好事，借同学笔啦，帮同学倒垃圾啦，等等，不出几天她就能摆脱秃头困扰了。

　　于是，她到了教室便拾起雷锋事业，每节下课后老师前脚刚走她后脚就上去擦黑板，哪怕是一五八的海拔够不着上面的黑板，她也要跳起来擦。

　　诚意，这就是做好事的诚意。艾楠沉浸在自己的秀发拯救大作战中。

　　不止于擦黑板，她中午还主动倒班级的垃圾，即使她不是今天的值日生；
　　她去水房打水的时候一定捎上方圆几里的空水杯，帮周围的同学顺便打了，回来的时候手中五六个瓶子当当作响；
　　主动帮课代表去办公室拿作业，回来顺便发回给大家......

　　总之那一天艾楠做足了三好学生的样子，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是她觉得是好事的，她就会主动去做。

　　后桌魏凌宇首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今天似乎格外殷勤，光倒水这回事儿，就一百个不对劲。哪一次不是看到他要去打水了，她把水瓶里剩下的水一口闷，然后挂着耍赖的表情让他顺便帮她打水的？

　　魏凌宇转着历史书，眯眼看她，说道：“艾小楠，你今天很特别。”

　　“哪里特别呀？”艾小楠侧坐在座位上问他，这个段子她听过，下一句一定是“特别漂亮”之类的。

　　“特别臭屁。”

　　艾楠瞬间变脸，反驳道：“你懂什么，我这叫助人为乐。”

　　她转正身子，假装写作业，其实在偷偷向卤蛋问话，她做了这么多好事，秃头指数应该下降了不少了。

　　【嗯，下降了1%，目前38%。】

　　什么？她打杂工快一整天，结果只下降了百分之一？

　　这个结果显然不是艾楠所期望的，她握着笔的手收紧，肉乎乎的脸蛋皱到一块，十分不甘心。

　　“怎么才这么点儿？我可是做了好多好事的。”

　　【做得多不代表有意义，有些好事程度太低了，积累起来才勉强有1%。】卤蛋用杰尼龟声线一板一眼地回答她。

　　还和好事程度有关？这让她如何是好，今天她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在做好事了，才下降百分之一。

　　艾楠颓丧地起身去女厕所，只觉得前途渺茫，头顶的丸子头似乎都在摇摇欲坠。

　　她蹲在隔间里想着怎样才可以做更有效的好事，最让她困扰的是，她怎么知道什么是好事，什么只是普通的帮忙？做好事也太玄学了吧。

　　这时艾楠听到左右隔间的交流——

　　“靠，你有没有多的纸啊！我是大的！”右边的隔间传来焦急的声音。
　　“有有有！我递给你！”左边给予热烈的回应。

　　艾楠顺着灰色的隔板往下看，左边隔板下伸出带有一叠卫生纸援助之手，而右边的手胡乱地抓空气。

　　“......”

　　这是个什么事态，左边的手还在热情地招摇着纸巾，而右边的手盲目地上掏下摸。
　　这是个蛮尴尬的事态，姐妹们不知道她们走串儿了吗？

　　艾楠默不作声地取过左边的纸，递给右边，深藏功与名……

　　她刚走出卫生间，卤蛋就飘出来实时报备：【恭喜呀，又减少了1%！】

　　艾楠头顶长问号，刚刚那个也算是好事？
　　惊喜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就像她不经意间成为厕所雷锋一样。

　　她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冲到洗浴室检查自己的头发。珍重地取下皮筋，头顶冷不丁的一凉，还是早上的惨状。

　　“大骗子！根本没有好起来！”艾楠向卤蛋控诉道。

　　卤蛋察觉到她即将暴走的气场，离她一定距离，这是新人的正常反应，它正经地解释道：
　　【你现在的秃头指数还是37%呢，当然不会很明显，不过你可以摸一摸，下降的3%还是有收获的。】

　　艾楠听他的话用手轻轻摸头顶，仔细感受的话可以摸到似绒毛的软软的小细发。

　　这就是收获？

　　算了，总比没变化好。

　　“一天百分之三，两个星期左右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嘛。”艾楠安慰自己。

　　卤蛋听到她的话并没有回答，如果有表情的话，大概可以用笑而不语来形容。

　　艾楠正常地洗漱、正常地睡觉，不正常地做梦，祈祷明天起来一切都能恢复原状。

　　......

　　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第二天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就连洗浴室里回荡的尖叫声都与昨日如出一辙。

　　“啊啊啊啊！”

　　恢复原状不是要恢复秃头的意思啊！

　　艾楠欲哭无泪地摸着昨天长出小细发的地方，它重新变成了一片荒芜，她这回真要掉眼泪了。

　　卤蛋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幕，悠悠地说：
　　【我可没说秃头指数不会上涨哦，不过不用担心，有机会做大好事的话总有一天会降为0的！】

　　艾楠一脸生无可恋，它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八个字：

　　不做好事，她就会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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