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宾塞先生》Valerian

20、Chapter 19

　　比尔•默顿摘下老花镜，把地图丢到副驾驶座上，重新发动了车子。天气太冷，点火匙拧了好几次发动机才不情不愿地呜咽起来。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他甚至没有知会帕西•汉弗莱和“老姑娘”莫琳，要是有什么事发生的话，他只好依赖一把压满子弹的M37和虚无缥缈的运气了。
　　他想揉揉酸痛的眼睛，却不敢放开方向盘，路上结了冰，他可不愿意在空荡荡的州际公路上表演特技。车窗外掠过一块指示牌，北卡罗来纳州。查理•“老獾”•加曼，他想，很响地咂了咂舌头，该死的老伙计，居然在这里筑了个巢。他忽然很庆幸加曼们都已经在六尺黄土之下，这样他在彻查他们的档案时才不会感到罪疚。他花了几个小时，像只食蚁兽一样在查理•加曼的信用卡账单、书信、保险单和法律文件里乱掘了一气，才在一封页眉印着“蔡斯与麦卡洛律师事务所”的信里找到那个北卡的地址。如果莱尔希望消失的话，那会是他的首选。比尔毫不怀疑莱尔•康奈利知道老獾的秘密巢穴，他和克里斯•加曼与其说是搭档，不如说是一对自我满足的双生子。
　　他一开始没有想到要调查那个可恶的记者，这是一个错误，但那时候埃莉诺案几乎把情报处炸了个底朝天，一个星期接一个星期，他徒劳无功地把头埋在那宗凶杀案里，这多多少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又或者是因为老了，再没有足够的精力控制盘面。他记得自己吩咐过莱尔，要是那个记者有什么不妥，可以采取任何必要的措施。任何必要的措施，这在外交语言里意味着战争，在政府文件里则暗示着，上级静悄悄地对非法的死刑亮了绿灯。但也仅此而已，一个含糊的指令，没法引起足够的警惕。
　　克里斯•唐宁？问句，敲打键盘的声音。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记者——后勤员工也没有。《纽约观察家》人事部的女职员告诉他，带着牙医女助手那种充满怜悯的音调，还有什么能帮您吗，先生？
　　没有了，除非你能把那个失踪的假记者捆起来送到我办公室门外。比尔咽下这句话，敷衍地道谢，挂上了电话。
　　他在一个加油站靠边停下，喂饱了老福特的油箱。天色已经开始发暗，毫无温度的夕阳紧贴着地平线，好像用劣质纸张匆忙剪出来的一个半圆。“这种天气赶路真够呛，不是吗？”戴着红帽子的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说，接过钞票，拉开腰包给他找零钱，“……二十七美元，先生，路上小心。”他露齿一笑，迫不及待地跑回开了暖气的室内，砰地关上门。
　　寒风找到了衣物和皮肤之间的缝隙，毫不客气地钻了进来，比尔•默顿竖起了衣领，拍了拍老福特的前盖，“不远了，伙计，”他说，好像那是只温驯的爱斯基摩犬，“不远了。”

　　***
　　天黑得很快，好像一双巨大的眼睑，睡意浓重地垂下来，隔断了光线。乌鸦总是在这个时候飞回来的，吵吵嚷嚷，用尖而长的喙互相攻击。克里斯非常熟悉它们的戏码，这已经成了他每天傍晚的固定节目。他打开壁橱，取出几罐茄汁豌豆和一包脱水蔬菜，然而罐头刀并不在抽屉里，他不耐烦地咂了咂舌头，开始在狭窄的厨房里四处翻找，最终在碗碟架下面找到了那把光亮锋利的小东西。
　　有个光点在远处一闪，再一闪。克里斯皱了皱眉，眯起眼睛透过气窗往外看，全然忘记了手里开了一半的罐头。光点变成了光柱，短暂地被松林遮住了，很快又重新出现，正在往这边来。正在往这边来！克里斯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伸手把气窗推开了些。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辆车，但光线实在太差，如果他能换个角度——
　　“你在看什么？”
　　年轻人猛地回过头来，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差点把我吓出心脏病，莱尔•康奈利。”他冷冷地说，旋转了一下罐头刀，轻巧地揭掉了茄汁豌豆的盖子，“……没什么，就是那些乌鸦——莱尔，帮我拿两个盘子出来好么？”
　　史宾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打开了碗橱，他听见年轻人走近了一步，于是往旁边避了一下，不管这是预感还是本能，这个动作救了他一命，罐头刀带锯齿的尖端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餐盘哗啦地摔成一地碎瓷片。“他妈的！”史宾塞下意识地破口大骂，狼狈地躲过了瞄准喉咙的刀尖，腰侧狠狠地撞上了料理台一角，疼痛几乎让他喊叫出来。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而克里斯丝毫不打算给他任何的喘息机会，把他当成一只夹着尾巴的落水狗，那把见鬼的罐头刀有2英寸长，足够撕开他的气管。
　　“他们来干什么？”克里斯把他压在满是陶瓷碎片的地板上，刀尖抵着他的咽喉，“你是怎么联络他们的？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他有条不紊地发问，手指摸索到史宾塞腰间，抽走了那把史密斯维森1076，打开了保险，“别说谎，别拖延时间，康奈利。只要我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比尔•默顿只好给你收尸了，我说得出做得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对方蓝灰色的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外面那辆车。”他吐出三个词。带锯齿的刀锋咬进了皮肤里，血珠缓慢地冒出来，聚成一道细细的、鲜红的线，滴到边缘不规则的碎瓷片上。
　　”我不知道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史宾塞重复了一遍，棕色的眼睛直视着他，平板、毫无感情，好像两面冰冷的镜子。“你刚刚给自己判了死刑，你知道吗？”特工吃力地说，希望能分散克里斯的注意力，他摸到一块尖锐的陶瓷碎片，悄悄地攥紧，“要是老比尔在这里，他会说你再明白不过地糟践了我们递过去的橄榄枝，因此——”
　　他猛地挥起那块棱角尖锐的碎瓷片，瞄准了克里斯的咽喉。后者显然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跳开，扣下了扳机。史宾塞踢中了他的手腕，子弹打碎了落地灯，史密斯维森脱手飞出去，沿着地板滑进了客厅里。他们愣了那么一秒半秒，同时爬起来争抢那把致命的武器。史宾塞勒住了克里斯的脖子，后者曲起手肘猛击他的胸口，他们一起摔倒在地板上，毫无章法地扭打着，史宾塞仍然扣住他的咽喉，直到年轻人无力挣扎为止。棕色头发的特工喘着气站起来，捡起落在茶几旁边的枪。克里斯咳嗽着，痛苦地蜷缩起来，玻璃碎片把他的手掌和前臂划得鲜血淋漓，连带把地板也弄得一塌糊涂。他看起来很糟糕，但史宾塞还是毫不松懈地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这家伙简直是条蝰蛇，无法确定它什么时候会蹿起来咬人一口。
　　他拽了克里斯一把，让他背靠着沙发坐起来。年轻人脸色灰败，安静温驯地闭着眼睛，像只挨了打的小动物。史宾塞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你——”
　　他才说出一个词，大门那边传来的爆裂声让他愕然地转过头去。克里斯像鳟鱼一样跳起来，狠狠一折他的手腕，夺走了那把S&W，他差点拉脱史宾塞的腕关节，特工惨叫了一声，随即就被冰冷的枪口抵住了额头。
　　你输了。这个认知像红热的烙铁一样压进他的大脑里，咝咝作响。他并不觉得害怕，剧痛和愤怒已经盖过了出自本能的恐惧。他盯着他，打定主意不移开视线，年轻人蓝灰色的眼睛明亮得异常，满是杀戮的快感，像只嗜血的野兽。
　　“放下枪，唐宁先生，你被捕了。”
　　比尔•默顿的声音插进这片沉默里，没有人动，情报处处长干脆地扣动了扳机，子弹堪堪打在他们脚下，木屑飞溅。
　　“我说放下枪，唐宁先生，然后把手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克里斯耸了耸肩，听话地举起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