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Chapter 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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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背的灰发老人把最后一点灰尘赶出门外，扶着扫帚喘了一会儿气。这个冬天异常漫长，好像永远不会离开，彼得不确定自己那些嘎嘎作响的老关节还撑不撑得下去。他快要八十岁了，最后一任妻子四十年前就搬走了，没有一儿半女，更没有朋友，要是真的蒙主恩召，这副老皮囊很有可能烂出蛆虫了才会被人发现。老人咳嗽了一声，吐了口浓痰，慢吞吞地挪回书店的灯光和暖意里去。
他没有听见那个年轻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彼得•阿金森把扫帚放回杂物间门后，顺便收拾了一下几堆长霉的旧杂志，回到店堂的时候利奥•卡瑟尔已经站在倾斜的书架之间了。老人哼了一声，砰地关上杂物间的门。
“大扫除吗，彼得？”那个六尺高的金发男人微笑着，殷勤地把拐杖递给他。老人挑高了眉毛，没有接，只是绕到柜台后面，坐进堆满靠垫的单人沙发里，拉过一张起了毛球的旧毯子盖住自己的膝盖，含混地嘟哝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楚，似乎是“这麻烦的小子”之类的。
“之前在这里寄存的一点东西……”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想应该怎么说才合适，“我猜我用得着了，很不幸地。”
灰发老人半眯着眼睛，轻轻按摩着自己的膝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过了许久才掀开毛毯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书店大门，浅色头发的男人抢先一步替他锁好门，挂出写着“停止营业”的硬纸板。彼得•阿金森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把拐杖抓过来，打开柜台后面的一扇贴满过期订书单的陈旧木门，走上楼梯，每一步都伴着手杖沉闷的笃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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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弹钢琴吗？”
年轻人掀开落了一层薄尘的琴盖，食指轻轻按在白键上，点出一个温柔的单音节。史宾塞抬起头，他显然是走神了，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对方的问题。“不，我不会。” 棕色头发的男人笑了笑，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我全身上下没一个音乐细胞……会弹琴的是克里斯，好像是跟一个脾气很差的老家伙学的，他只提过这件事一次。”史宾塞耸了耸肩，“不管怎样，他至少能在圣诞节的时候给儿童合唱团弹点伴奏。”
“哦。”蓝灰眼睛的年轻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合上琴盖，“其实我也不会，只是觉得……好玩。”他倚在这件体积可观的乐器上，垂下眼睛，好像一个在校长面前忐忑不安的中学生，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款式陈旧的落地灯，鹅黄的光线在年轻人的侧脸上抹开一层温暖柔嫩的色泽，“能跟我说说他么……我的意思是，克里——你以前的搭档？”他变换了一下重心，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好奇，而且，关在这里也很无聊。”
史宾塞在沙发里挪动了一下，给自己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盯着天花板，“我可没有秃顶老比尔的表达天赋，他总能把自己年轻时在欧洲当鼹鼠的经历讲得活像好莱坞电影。”他停顿了一下，“你想听哪一部分？”
克里斯•唐宁在他身边坐下，用力把自己按进沙发柔软的垫料里，好像要消失在里面。屋子里开着暖气，因此他只穿了件淡灰色的薄毛衣，看上去真的就像个从天主教中学里出来的男学生，“不知道。”他老实地回答，抬起视线，蓝灰色的眼睛在逆光之下就像幽深的水潭，“从头讲起怎么样，‘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王国’？”
他们同时笑起来，史宾塞闭了一会眼睛，好像在脑海里翻找着什么，“克里斯和我……应该说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的父母都是局里的老鸟——文雅点说，就是所谓的资深幕僚——所以谍报工作几乎可以算是他们的家族事业了。至于我，我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只是个满怀理想的大学毕业生。”他语带讥讽地说出“理想”这个词，冷笑了一声，“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当‘保姆’的就是他。当然，我们没有去炸克里姆林宫，只是在一个挪威商人家里装了几个窃听器和针孔摄像机，我对非法入室感到很不舒服，克里斯告诉我，他的职责就是让我明白中情局的逻辑：为了保护联邦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1)，我们必须践踏它。”年轻人皱起眉，史宾塞伸出手去，揉了一把他蓬松的灰发，“后来我自己也带过几个手忙脚乱的新手，‘按照惯例’把他们残余的良心掏出来丢掉。你花十美元去看的那些商业片才不会关注这一点，他们喜欢英俊的主角，最好还配有六块腹肌和忧郁的眼神。”
克里斯晃晃头，胡乱把被弄乱的头发按平，“那，后来，他是怎么……嗯，走的？”他谨慎地挑了一个含糊的动词，走，不是死，好像这样就能否定一场悲剧似的。
他以为对方会迟疑、退缩或者逃避，但棕色头发的男人只是交握起双手，语气平淡地讲了下去，“六月份我们在格勒诺布尔(*2)，等着见一个从日内瓦赶过来的外交部官员，我们挑了一间偏僻的登山小屋碰头，那个家伙迟到了半小时。我们起先打算进屋去等，后来还是决定留在车里，以防万一。结果还是出事了，我们谈到半夜，法国佬从另一条路步行下山了，我们开着吉普走游客常用的公路，还准备了一套无懈可击的说辞，要是被盘问了就解释说在山里迷路了，刚刚才找到自己的车子。”
“但是根本没有人盘问我们。”史宾塞转过头来看着年轻人，眼神忽然锐利得可怕，好像一把冰锥，“他们直接开枪了，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给。克里斯当场就死去了，我推开车门滚到草地里，像只吓坏了的老鼠一样拼命往树林深处钻。他们给了我两枪，帕西•汉弗莱的人找到我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我看起来大概就跟一具会走路的尸体差不多。”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摆脱这一切么。”似乎过了很久，年轻人才幽幽地发问，看似不经意地向他靠过来，差那么几公分就要整个人倒进他怀里，蓝灰色的眼睛里明明带着孩童般好奇又坦率的神色，却无端地令人联想起蛇类乌黑冰冷的眼珠。你是谁。有那么几秒，史宾塞差点把这个问题朝年轻人脸上摔过去，但嘴里好像突然填满了沙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来。“如果是我，我会更希望，逃走……活下去。”克里斯贴在他耳边呢喃，蛇一样灵巧地滑进他怀里，史宾塞本能地收紧了手臂，年轻人的体温在他胸口撩拨起一束鲜红若血的火焰，焰尖跳跃着，泛出一圈变幻不定的幽蓝。错了，一个微小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痛苦地哀鸣，好像一头受伤的孤狼，错了，错了，快停下，让一切回到它们本来的轨道上去。
但他们只是静静地拥抱着，等待着一个微小的动作，一个句子，又或者仅仅是一个似有所语的眼神；等待猫头鹰凄厉的鸣叫，一颗星星坠落，世界的退潮。说不清是什么触发了亲吻，史宾塞狠狠地啮咬着年轻人的嘴唇，似乎要把他整个掏空。克里斯紧闭着眼睛，手指慌乱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好像溺水者死死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克里斯……”他在深吻的间隙听见对方呼唤这个名字，声音迷离而低沉，犹如含糊不清的梦呓。
年轻人并没有问他叫的是克里斯•唐宁，还是克里斯•加曼。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Chapter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