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谈恋爱的人》刘拉比

5、NO.5

　　说要零点准时拜年的时津提前几分钟播过了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却始终没人接。最后只在微信上整点发了句语音，直到凌晨四点他困得实在不行了，还是没等到回复。
　　于是说着新年快乐的第一天，时津就不是太快乐，而这不快乐还是别人强加给他的，真的很令人感到不痛快。
　　上午九点多，钱程来家里拜年的时候，陪着时津父母聊了一会儿就又有新客上门。
　　于是时津就拽着钱程到自己屋内，名为叙旧，实为躲闲。
　　关上门，时津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一口一口娴熟地抽着烟，就跟民国时候抽大麻的烟民一个样儿。
　　“怎么了，时爷，这是昨晚做噩梦了还是做春梦了？”钱程忍不住嘴欠，“你现在就像被女妖精吸了精气似的。”
　　时津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被女妖精吸了精气什么样，你被吸过？”
　　听到这儿，钱程嘿嘿一笑，这浓眉大眼的不知怎么的看起来有几分猥琐。“女妖精是没有，但女的总有。”
　　他用胳膊肘拐了拐时津，像地下党接头似的，小声问道：“哎，时爷，您这……有过几个啊？”
　　时津往旁边挪了挪，继续低头抽烟，不想搭理他，也没什么兴致在大年初一，屋外还有一群亲戚朋友在的时候躲在屋里跟哥们儿聊床上那点事儿。
　　可他越不搭理，钱程越来了劲儿，朝时津挤眉弄眼的，“说说呗时爷，咱哥俩之间还有小秘密呢。”
　　时津被他烦得不行，只敷衍地说：“忘了。”
　　“忘了？”钱程不信，非要刨根问底，“这怎么能忘呢，交过几个女朋友就有过几个呗。那时爷，你交过几个女朋友啊。”
　　时津叼着烟含含糊糊地回答：“记不清了。”
　　“卧槽！”钱程显然被这个答案镇住了，“时爷牛逼，时爷魅力四射，历久弥新。”
　　“瞎用什么成语，你个高中语文老师这么误人子弟好吗？”时津不咸不淡地说道，“而且，谁说交过几个女朋友就有几个的，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对等关系吗？”
　　“没……没有吧……应该是大于等于的关系吧。”
　　钱程这样想着，只是看着时津一脸无奈像看不开窍的儿子时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试探着问，“时爷，你是小于等于？”
　　时津随意地点点头，没否认。
　　“卧槽。”似乎是一个不足以表达自己的震惊，钱程又喊了一声，“卧槽，时爷。您这，这……”
　　他“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什么来。
　　不用他说完时津也知道他大概想说些什么。说什么呢，好听点就说自己放荡不羁、文人风流，不好听点就是声色犬马、来者不拒。
　　说到底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他妈乱搞呗。
　　时津从来都不怕承认这些，做的时候还算痛快，而痛快就够了，他也只要痛快。
　　“放心，我没病。”时津暼了钱程几眼，“没出去滥交，都是固定的炮友。做之前互相检查健康报告，做的时候带套，一年至少三次体检，没梅毒，没艾滋。”
　　钱程被他这平淡的语气说得怕了，“我没这个意思，时爷。”
　　“嗯，我知道。”时津淡淡地应着。
　　“我就是没想到。没想到你会这么……这么……这么不拘小节。”
　　时津被他憋了半天最后憋出来的“不拘小节”逗笑了，因困倦而格外苍白的脸一瞬间变得生动，三庭五眼哪儿哪儿都说不出的精致风流。
　　“时爷，别怪兄弟我多嘴，都快三十的人了，咱们还是好好地定下来过日子吧。我和我女朋友都在一起两年了，要是可以今年夏天估计就能领证了，你也抓点紧吧，别让时叔金姨跟着多操心。”
　　“嗯。”时津随口答着。
　　钱程说得诚恳，时津也感谢他的一片真挚，但有些事从来都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他赞同钱程的观点，可同时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可耻，只是个人的选择不同。
　　同样是做，钱程是因为享受爱情，而他是因为享受痛快。没有谁对谁错，只是观念不同罢了。
　　钱程也没非要干涉时津的生活，只是看着曾经洁身自好连姑娘情书都不收的兄弟现在变成抽烟喝酒样样精通活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像是一根变了质的甜杆儿，怎么咂么都觉得味道不对。
　　最后他只是说：“别他妈等我有了小棉袄，你来馋。”
　　“怎么？”时津挑眉，“你闺女就不是我闺女了？从小到大的漂亮小裙子她干爹给她包了，你看她是跟你这亲爹亲还是跟我亲。”
　　“艹，你个小南蛮。”钱程被他这不讲理说乐了，还催他拿笔把刚才那句话记下来，说以后让她闺女拿纸条来换漂亮小裙子。
　　“瞧你这点儿出息。”时津这样说着，倒也从善如流地写了，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最后还认真地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钱程把这张纸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扭头又让时津写一张给他儿子买玩具游戏机的承诺书，生怕没占到时津一点便宜。
　　时津轻嗤一声，最后也应了。把纸条递给钱程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你今年就能结婚？”
　　“对啊。”
　　时津皱了皱眉，有些事儿没搞清楚。他没直接问，只是迂回地说：“伴郎选好了？”
　　“放心吧，肯定有你。”钱程以为他担心的是这个，便解释说，“之前还以为你不回来，我还觉得遗憾，现在好了，咱们兄弟几个终于又凑到一块儿了，真好。”
　　时津的大拇指指盖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勒着食指指腹，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了回去，“除了我还有谁？”
　　似乎是怕问得生硬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怕我这一出场就独占风骚，找个势均力敌的兄弟给我挡挡风成吗？”
　　钱程被他的形容逗笑了，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放心吧，不说别的，就我哥，怎么说也能跟你平分秋色了吧？飞飞那小子好像也拿得出手……”
　　钱程还在一个个说着，时津却像是被迫装进了真空袋，只能看见他的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至于说了什么完全分辨不出来。
　　他哥，他哥严城要给他当伴郎。所以严城还没结婚。是的，应该没结婚，之前去他家，屋子里看不出有女生待过的痕迹。可是都三十二了，他怎么会不结婚呢？为什么不结婚呢？不结婚那有女朋友了吗？有女朋友的话什么时候结婚呢？没有的话打算什么时候找一个呢？
　　脑子里就像天降瓢泼大雨似的，劈头盖脸地突然被灌入了一堆问题。最令人厌烦的是这些问题时津一个都回答不了，一时之间却得任由它们在眼前跑马灯似的转来转去，他不知道该找谁来回答这些问题。
　　直接问钱程的话，钱程不会敷衍，找严城本人的话，严城应该也会实话实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他妈的问不出口。
　　时津烦躁地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气过肺方觉得舒缓了一些。
　　看他这把抽烟当续命的样子，一直在絮絮叨叨的钱程也不由地停了嘴，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津儿，”他叹了一口气，说，“少抽点吧，快吃饭了。”
　　“嗯。”
　　“年后我女朋友要开生日聚会，飞飞他们也去，你去吗？”
　　“嗯。”
　　“我女朋友她闺蜜没有男朋友，人挺好的，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嗯。”
　　“下午没事儿的话，陪我出门逛逛给我女朋友买个礼物？”
　　“嗯。”
　　“时津，我是你爸爸。”
　　“嗯……嗯？”时津猛然抬头，看见钱程那张得得瑟瑟、笑得猖狂的大脸，不由笑骂道，“滚你大爷的。”

　　不管怎么说，下午时津还是陪着钱程去了万达。正月初一竟然还有不少店没关门，可见而今这年过得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钱程进了家珠宝店说要给女朋友买条项链让时津帮着挑挑。
　　时津一脸无奈，找好哥们帮女朋友挑礼物，这他妈的什么狗逻辑。他点了几个看起来很有风格又没贵得离谱的让钱程自己挑。
　　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他便不耐烦再继续看，倚着柜台一边听柜姐热情洋溢的介绍，一边低头刷着ins。
　　闲着无聊他随手拍了店外的一张粉色沙发上传。几乎是前后脚，刚上传完，就收到一个人的点赞，用户名是一堆数字，一看就是个小号，也不知怎的点到自己主页来了。
　　时津没在意，他也没空去在意，因为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一个标注为“严·不讲理”的联系人打来了电话。
　　他刻意多等了一会儿，估计差不多铃声快停了才接通。
　　“喂。”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谁啊？”
　　电话那头的人没回答，只低沉地闷笑几声。
　　时津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接上了弱电流，酥酥麻麻，有种说不清的难受。
　　“不说挂了。”
　　“蛮蛮。”那头的人说道，“新年快乐，蛮蛮。”
　　“哦。”
　　所以你让我给你拜年，我零点准时拜了，你他妈下午3点多才给我回电话？
　　时津不想提这事儿，显得自己蠢，可对方好像偏偏跟这事儿杠上了。
　　“蛮蛮不对我说一句新年快乐吗？”那人继续说道。
　　“新年快乐。”
　　快乐个屁哦，一上午抽了小半包的烟我可真快乐哦，快乐得都他妈快升天了。
　　似乎听出了他的敷衍和不痛快，那人笑了笑，好脾气地解释道：“蛮蛮别生气。过年的时候医院格外忙，哥哥一直忙到现在连饭都没吃呢。”
　　“哦。”
　　所以呢，你不吃饭是我的错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他妈爱吃不吃，这么大的人了反正饿不死。
　　“蛮蛮现在在干什么呢？在家吗？要是出门玩儿的话多穿点，傍晚可能会下雪，去买把伞带着好不好。”
　　“哦。”
　　你他妈怎么这么啰嗦啊，你管我带不带伞。不是没吃饭吗，你不赶紧挂了电话去吃饭在这儿絮絮叨叨个什么劲啊。
　　“蛮蛮，后天是阿姨的生日，你有给阿姨准备生日礼物吗？蛋糕我替你订好了，待会儿微信发给你，记得……”
　　“严城！”那人还没说完就被时津厉声打断了。
　　“我今年29岁不是19岁更不是9岁，我知道天冷要多穿衣服，下雪要打伞。我知道我妈妈的生日我也订好了鲜花，所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把这口气叹了出去。
　　随着这口气的消散，情绪似乎也平稳了，那些没所谓的焦躁和不安也都随风而逝了。
　　“所以，”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去吃饭吧哥哥，新年快乐。”说完干脆利落地把手机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