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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NO.25 ...

  •   成年人的饭局当然没那么容易散。有的是老友时隔多年相聚感情深不舍得走,有的是难得能在工作和家庭中暂时喘一口气不想走,于是大家顺理成章地约了下一场。
      下一场约在一家清吧。其实这么多人能约的地方也少,除了酒吧就KTV。这群人还勉强记得维持自己社会精英的形象,不至于喝点酒就忘乎所以不想当个人了。
      时津对于国内清吧的记忆完全来自于8年前他和严城来的那次。
      刚成年的人的一大特点就是他觉得他成年了,然而并没有。成年不是过了某天的半夜12点,就在那一瞬间就叫成年了。这不叫成年,这顶多是跨年。
      只在岁数上成年的人还是应该被称作孩子,但孩子不会允许他们别这样称呼。所以叛逆自然可以理解。
      大多数人都是在14岁、15岁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开始叛逆,时津的叛逆来得比较晚,他在大二的时候正式叛逆。
      其实也不能算是叛逆。离开了严格规定作息时间、学习任务的高中,大学自由得太容易让人堕落。有人的堕落是逃课也要打游戏,有人的堕落是不回宿舍在外开房,而时津的堕落是他开始喝酒。
      这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但关键就在于别人喝一瓶两瓶就当消遣,喝醉了也就消停了。时津喝酒只要不混着来,喝啤的真就像灌白开水一样。
      叛逆心真的很有趣。主要表现在别人越不让我们做的事我们就非做不可。于时津来说,我越是喝不醉我就越是得把自己灌醉。我还不混着喝,太容易醉的我还不愿意。
      让现在的时津再去回想当年,只恨不得戳着当年时津的脑袋骂他傻逼。
      后来这事儿就闹大了。能不闹大吗,某师范大学男生寝室有人以聚会的名义公然举行拼酒活动,其他人一个个喝到最后醉生梦死的,就时津跟没事人似的。这件事很快就被导员知道了。
      导员找时津谈生活、谈健康、谈如何善待自己的大学同学。没用。反而有更多的人慕名来找时津拼酒,对于大学生而言这是一件很酷、很叛逆、很能彰显自己个性的事。
      大学生宿舍里竟然有个拼酒会所一样的存在,这还得了。但也没有哪条法律法规、校规校纪说大学生不能跟知己好友在寝室内畅饮。
      学校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通知家长。当时时津家里正乱着呢,他也很久没回去了。所以在被要求给家长打电话的时候,他打给了严城。
      严城知道这件事后,当时就拽着他往校外走。走之前严城先问他吃饭了吗,时津说没有。严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直到被拽进一家清吧,严城给他点了两箱啤酒之后,时津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严城为什么要问他吃没吃饭。
      “爱喝酒是吗?”严城拎了一瓶啤酒出来,用瓶启撬开啤酒盖,“嘭”地一声,一丝肉眼可见的白气从瓶口溢了出来。
      他把酒瓶递给时津,又给自己开了一瓶,看着时津说:“蛮蛮,看着你长这么大,哥哥还没陪你喝过酒呢。以前没陪你是哥哥不好,今天哥哥陪你喝,喝到你不想喝为止好不好。”
      时津有些犹豫,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但严城的语气与往日一样温和,再加上他想喝酒的毛病又犯了,就没多想,干脆地仰脖开始灌。
      时津的酒量比严城好太多了。他喝完了五瓶的时间里,严城只能喝三瓶。但严城没停下,真的如他所说,要喝到时津不想为止。
      时津没数喝到多少瓶,严城趴在洗手台上吐了。吐完严城用水漱了漱口,苍白着脸又回去继续喝。
      时津皱皱眉说:“哥哥别喝了。再喝就伤胃了。”
      严城冲他笑了笑,只问:“蛮蛮喝够了吗?”
      时津没说话,还是看着他。于是严城笑着举起酒瓶,对时津说:“哥哥也没喝够,接着喝好不好。”
      时津一边喝一边紧密关注严城的状态。严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喉咙吞咽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他捂着嘴又去了洗手间。
      时津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不停干呕的严城,心里有些难受。“不喝了吧哥哥,你喝不过我。”
      严城从水池里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时津淡淡地笑了。他说:“所以蛮蛮是在嫌弃哥哥不能喝吗?”
      时津凝视着他被凉水激得发红的眼尾,有点哽咽。他说:“我不是。但是哥哥,你没必要这样。我想喝你就让我喝吧,别管我了。”
      严城紧盯着他的双眼,直到他受不住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严城没说话,只是路过他又回到座位上又给自己新开了一瓶。
      看严城现在这个样子,时津不太想喝下去了。于是他说算了。
      “算了?”
      “我们不喝了,身体重要,回去吧哥哥。”
      严城摇了摇头,还是用那个温和的口吻说:“我说过了,今晚我们喝到你不想喝为止。现在你不想喝了吗?”
      时津犹豫了。
      严城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包容。
      之后的事情时津总是拒绝去回忆。太乱了。乱到他经常会质疑自己脑子里的回忆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后来为了美化而虚构的。
      严城好像一直都在喝,比他还坚持。于是当晚清吧里无数人都能在洗手间里遇到他们,刚开始是两个人,后来是两个人一瓶酒,再后来是两个人一堆空酒瓶。
      走进洗手间里的人大多数都在骂,也有人看不过去想送他们回家。时津根本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因为无论他在说什么,严城也都听不进去。
      他说“哥哥,我喝够了,咱们回吧”,严城还在喝。
      他说“哥哥,我不想喝了,你说的我不想喝了咱们就走”,严城还在喝。
      他说“哥哥,我是真的不想喝了,真的”,严城依旧在喝,喝到捂着胃的手都在发抖但就是不肯停下。
      最后怎么样了呢,时津总觉得从这儿开始记忆就有了分叉。他好像记得严城答应了,他们回家了,他又好像记得严城没答应最后把自己喝进了医院。
      时间过得久了好像很多事就能被粉饰太平了一样。那些凌乱不堪的、屈辱难过的似乎都在回忆中一次又一次被填补上新的涂层。它们不会变成甜蜜温馨、喜悦欢欣,但它们会变成不那么凌乱不堪,不那么屈辱难过。
      这不是一种自愈,是虚伪的、虚假的、虚构的自我欺骗。但它能让每次不由自主开始回忆的人不那么不体面。体面,或许是成年人最后的尊严了吧。
      在这个人人互相给脸的时代,很少有人愿意彻底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时津也是如此。所以当师姐找他出去聊聊的时候,他没拒绝。
      如果不提和师姐的那层床伴关系,时津得承认他从学姐身上学到过一些东西。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学到了就是学到了,这些东西有的或许还在,有的或许被新的东西代替了,但无论如何是这些成就了如今的时津。他不需要感激,也不需要抱歉,因为他不活在过去,他也不想回到过去。
      师姐领着时津走到酒吧旁边的胡同里。胡同不深,在外面稍稍一偏头就能看到全貌。
      师姐递给他一支女士香烟,时津摇了摇头,拒绝了。
      “戒了?”
      “没。”时津说,“他不喜欢我抽。”
      师姐闻言笑了,低头熟练地按动打火机。火苗吞噬烟草,火光灭了。
      师姐吸了一口,香烟夹在指间,缓缓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教了你很多遍,但你总是学不会这个。”师姐突然开口说道。
      时津点点头,没接这个话茬,只说:“吸烟对身体不好,师姐还是少抽点好。”
      “那个人是个很好的人吧。”师姐自顾自地说道。像是在问时津,又像是在劝说自己。
      “不怎么样,除了长得还行,对工作认真负责,没别的优点了。”
      师姐点了点头,说:“那你一定很喜欢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没听过你用这样的语气形容过我。”
      时津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此刻只需聆听。
      师姐看着指间的香烟,烟火缭绕。她说:“当时在老师那儿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决定要追你。你太好看了,又太干净了,让面对你的人要不是自惭形愧,要不就是想把你教坏。我选了最后的那个,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碰到你。我做到了。
      “老师总说你对所有行业平等热爱。但老师不知道,你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没有人能从你这里讨来一丝关注,你的视线从来都不在我们身上停留。我是真的抱着想要和你谈恋爱的心态跟你相处,我以为我教坏你,你就属于我了,但不是。你还是你,我却不再是我了。
      “每次和你上床的时候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之后是莫大的空虚和自我怀疑。我总奢求从你眼里能看到一丝丝我有别于其他人的感情,但没有,你眼里没有我,没有任何人。我累了,所以我离开了。”
      “对不起。”时津说,“我为对你造成的伤害感到十分抱歉。但还是对不起,我好像并不能弥补什么,所以我只能道歉。”
      师姐嗤笑了一声,面色惨淡地对他说:“时津你还是这样。”她笑着摇了摇头,说,“也不完全是这样。你提起你女朋友的时候,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眼神有多鲜活。我终究是比不上她。”
      时津很诚恳地说:“师姐你真的很优秀,比他好。”
      “发我好人卡?”师姐没什么好气地说道,“算了吧师弟,我要这一辈子都在你这儿摔着爬不起来,那连我都瞧不起自己。”
      师姐将未燃尽的烟头在墙上碾灭,撩了撩头发,说:“老娘我学富五车,家财万贯,聪明善良,貌美如花,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
      时津笑了笑,这次是真心的。他说:“会的,师姐值得。”
      “靠!”师姐骂了一声,“师弟求求你放过师姐吧好不好,我刚下定决心放弃你,你又对我这么温柔。给师姐留条活路吧,啊。”
      时津没再说什么,只是对她微笑。
      两人往胡同外走,夜间风大,天气还是有点凉。时津很绅士地往师姐左前方凑了凑,替她挡着风。
      “靠!”他听到师姐又骂了他一句,然后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大概三四秒之后师姐又主动放开,开心地说:“老娘现在心愿已了,小兔崽子你就给老娘滚吧。”
      时津回身看着她一脸坦然和释然,自己也笑了。潇洒或许就是他从师姐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吧。
      所以,谢谢。时津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师姐也不再需要这句感谢,他们终于都得到释怀。
      “走吧。”师姐推了推他的胳膊,越过他先一步往外走。一边走还在一边叨咕着,“估计里面那群人又喝上了,等咱俩回去肯定又得……”
      师姐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前面有一个人正站在胡同口,挡了她的路。
      “不好意思,能麻烦您让一下吗?”她说。可是那个人根本不搭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师姐抬头看过去,来人长得很俊,锋眉高鼻,目光锐利,下颌线轮廓分明,整个人显得不太容易接近。
      师姐心想,你就是长得再好看也不能挡道啊。于是她又耐心地说了一遍:“先生不好意思,您挡着路了,麻烦您让一下好吗?”
      可那人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身后,像是对什么东西恨得咬牙切齿。
      “师姐。”她突然听到自己身后的时津笑了一声,听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他说:“师姐你这样跟他说话不管用。”
      “那应该怎么说?”
      “应该说,”时津哼笑了一声,嘴角勾起,语调莫名的欢快。“应该说,严医生,来接男朋友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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