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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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英听得她要回了那荒村的时候，着实给吓了一跳。
“一年前弟兄们去那边时，直叫妖怪缠得好苦！”这汉子登时脸色一沉，急道，“你一个女子，怎可单独过去？”
“大英你未免太小瞧女子了，”何茹慈淡淡一笑，只把流云刀在手中把玩一番，缓缓道，“还记了我们初遇的时候么？”
常英闻言不由几分尴尬：想当年却是他的几个弟兄意图调戏这何茹慈，却反因实力不济，两个断了指头，一个给剃成了秃瓢，当时他还稀里糊涂带了人前去讨罪哩！
何茹慈见得对方叫自己倔得哑口无言，心里也知话有些说过了——她也知这些年来，她是蒙了常英一行人照顾才有了今天。当年刚逃出了草海，她在这城里举目无亲，偏又怀抱了一柄星辰剑，引得不少歹人垂涎，又有她脾气一直倔得可以，伶牙俐齿说了的话总叫人气得跳脚，自然惹了不少是非。若不是常英领了一帮兄弟给她摆平，怕是她早就曝尸街头了吧。
她却未想到这莽夫虽是说话又粗又不中听，竟还真有些侠义心肠的。
所以，那一次之后，何茹慈便决心先跟了这人，多少报答了他的恩情再说。未料得一进了这小帮会，却发觉其中气氛倒是很合她的意，又见得他们大多只是武夫，做事有时一盘散沙，急需了能人指导，便大了胆子给了他们几次建议，一来二去，竟成了这里的小军师。
“唉，我便只去了那里拜祭仙人和阳初大哥，即刻就回，”于是又一笑，小心翼翼收了话里的锋矛，道，“大英你却不用担心，若是打不过，我还不知逃么？”
“……你若是会逃当年又如何惹得那许多麻烦……”常英忍不住小声抱怨，“你是什么性子，这一年来兄弟们却都见得……”
“好了好了，那你至少信我这一回，”何茹慈终于不耐，自己挥挥手出了门，竟是未等得对方阻拦就牵了匹马出来跨上，“说好了，大英，可不许叫人跟着我，不然咱们回来算账！”
言罢双腿一夹马身，未等了对方回答便扬长而去。
从此处到那荒村，若是骑了马，再抄个近道，却也不算远。茹慈清早出发，待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却是已经到了，但只刚一停下，就隐隐觉了阵势不对。
这荒村废弃多年，妖魔横行，若是见得生人，必然会有些异动，怎的今天却连个花妖也不出来一只？
便是下了马，将其栓好了，自己困惑地向前走去，踏了崎岖的山路而上，竟也还是连个妖怪的影子也不见。待至了半山腰，却觉迎面一阵清风，还夹杂了一阵熟悉的花香而来。
紫萱……紫萱？！
何茹慈的心似是停跳了一拍，叫她的呼吸却都一窒。
这紫萱花性子娇贵，当年她在那坟前种下后就无人照顾，它们经了一冬的酷寒，早该死了，却又是从何来了这阵香气？
有个名字便从她脑海里闪现，反是关心则乱，叫何茹慈更加不敢往前迈了步出去。竟叫她这后半路走得跌跌撞撞，许多次几乎摔倒。
而等到见了那房前一个熟悉身影的时候，何茹慈却差点把这当了梦境了。
“仙人——”
终是一声喊，便冒冒失失冲了去。那徐长卿闻声一抬头，竟不比何茹慈更加镇定，那一只眼大睁的模样，倒是比她还吃惊了。
便是两个人都完全没料到对方的反应，何茹慈这一冲却刹不住脚，险些将了徐长卿撞倒，若不是院里又冲出个人来扶住了后者，怕是真要俩人一齐摔了地上。
“这又是谁，姓徐的！怎的连个路也不会走！”
见得她是个女人，那新来的人似乎更没好气。何茹慈听得他声音有几分耳熟，便惊奇地抬了头，却是一望见了那面目，眼光便就一冷，流云刀已是握在手里了，偏又叫徐长卿按住了手腕，一时竟动弹不得。
“仙人……？”她不由更是困惑，却见了徐长卿只朝她摇一摇头，然后一挥手止了已是怒气冲天的重楼，茹慈顿时见得后者嘴角一撇，竟是忍下了火气，一转身气鼓鼓地回去了。
这魔尊到底吃错了什么东西，竟对仙人如此顺从？
何茹慈一头雾水，这时却叫仙人轻轻拍拍肩膀，听了他叹道：
“茹慈，重楼已不是我们死敌，这其中经过，说来话长……还是先随了我进屋去吧——而且，这一年过去了，你也是有不少话要跟我说吧。”
她迟疑一下，抬头看看仙人那张久违的面孔，见得他不再似以前那般憔悴，心中自然又是欢喜又是困惑，却还是乖巧地点了头，一如七年间那段时日一般。
进得屋子，何茹慈发现这小屋还是和它被毁前一般模样，简洁朴素，只是已经不再那么冷清——因得有个火焰似的魔尊正横眉怒目地立了一旁，直让这素雅的地方平添出几分邪气来。
徐长卿却不管他，只请了茹慈坐下，自己也坐了她对面，缓缓将这一年间发生之事道来，直叫何茹慈听得心是一直一直往下沉。
仙人所说的话明白得很：他和重楼几次三番互相救助，在危难中共济以渡，更兼了这一年多一起生活，却是早已冰释前嫌，再不愿复仇了。更提到那重楼其实也不知那魔卒的所为，若说是他该为一切负责，却是大大冤枉了他了。
——若是他被冤枉了，那末阳初大哥为救您访遍四方，最后更是含恨而死，您也因着这魔尊一时冲动身子毁去大半，还有茹慈和您卧薪尝胆，四处奔波的七年，却是该怨谁？
何茹慈真想将这话喊出来——若是一年前的她，怕是真会如此作为。
只不过，如今应是物是人非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何茹慈，徐长卿却也不是以前那个仙人了。
待到跟徐长卿简要讲了些自己近年的状况之后，何茹慈便起了身，朝了对方微微一笑：
“仙人，这魔尊对您的一番照顾，实是感人。但恩怨不相抵，这仇，便是您不肯报了，茹慈也不会放弃。”
她话刚一说完，重楼已是气得几要开口怒吼，却叫徐长卿再次挥了手止住。
“茹慈，你又何必如此，纵是杀了重楼，阳初他们却也无法复生……”
“一命抵一命，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茹慈只要重楼一命抵了那许多冤死的村民，倒是叫他赚到了。”何茹慈却依旧是带了毫不妥协的笑，拱手道，“既然仙人已决心放下仇恨，茹慈却也不勉强，只不过，便是茹慈只剩一人，也定要和这魔头拼个你死我活。还请仙人不要怪罪，告辞。”
她正转了身要走，徐长卿却从后面追了来，将她一把抓住。
“茹慈，不可糊涂！便是他已被废黜，你却依旧不是对手……”徐长卿连连摇头，眉宇间极是焦急，“你我师徒一场，我却不愿你为他所伤——”
“姓徐的，少在那里唠叨！”那边厢重楼只轻蔑地扫眼何茹慈，便冷笑道，“你不让我伤人，我这一年来又何曾伤过？若是袭击的是妖怪，自然将其打死，若是人，便留他活口，我自有分寸，她却又能奈我何？！便放她去吧……”
“重楼！”徐长卿闻言很是恼怒，顿时一回头松了手，而何茹慈便也趁了这机会猛冲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往了那山下跑去，一路上咬了嘴唇，死也不哭，只是飞奔过了那崎岖的山路，突然间，竟想起了一年前慌慌张张逃离了草海的时候。
那也是如此胡乱地一阵疯跑了吧，却还是有个念想，还是有个希望在那儿放着：便是她要停了，等了仙人回来，等了仙人告了她那魔头已被除了，等了仙人告她阳初大哥的仇已报了……
未想得，如今再见竟是这般可笑结果。
茹慈不怨仙人，仙人脾性终还是太善，而这魔尊却又太狡诈了些……但这些，却的确都跟她无关了。
仙人还活着，她却不敢再去见他了。
何茹慈跑到了那山脚下，喘了一阵，只觉得自己真想大笑一场，却只见了泪把视线都模糊了，竟是已经哭出声来。
她哭了一阵，不久竟听得远远地传了马蹄的声音来，本还当是幻觉，不多时，却又听见了常英焦急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回荡了，继而又感到这人竟笨拙地凑过来，伸了手直想揽她。
她知他想的是什么，这近两年的相处里，她比他看得清楚得多。
可她却给不了，亦不愿欺骗了他。
因此终是一扭身，挡开了对方的手，虽是还噙了泪，那声音却决绝得很：
“大英，明日便叫几个兄弟来吧，我找到了当年那魔头了，”她道，眼里的寒光直叫汉子有了几分担忧，“另外，别忘了买上些驱魔香带了，切记。”
常英认识何茹慈的时间并不长，却是早就对这女子心生敬意——虽为一介女流，却武艺精湛，思维也是较他们这帮男子更为敏捷，更兼又是个仙人一手带起的徒弟，琴棋书画样样都有学，直叫他们这帮粗人惊为奇才。
然而常英却也清楚何茹慈有两个了不得的缺点：一就是这女子脾气死倔，认准了个理就定不回头；二就是她记仇记得比谁都狠，或者该是女子的通病了。
而若是她记得是别的仇也就罢了，偏偏她记得却是个魔头的仇——不是人，不是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魔！说实话，常英长这么大了，碰见何茹慈之前妖怪都不认识几个！更别提这还是个魔的头领！
据她所说，那跟了她一起仙人的一副残躯，却就是那魔头的杰作，更兼那魔头又害死了仙人，她定不会轻饶。为表决心，她还将自己的墓碑提前做好了跟那两人并列了，放了那仙人旧居的残骸处，下了毒誓，便是自己身死也要报此一仇。
当时常英只庆幸了那魔尊却是在了遥远的魔界，不至让这女子早早飞蛾扑火，却没料得，仅过了一年多，她便找见了仇敌。
“这驱魔香只要带了身上，妖魔便分不清你是人是妖，只要不近前，不叫他看见了，便可偷袭了他——我的武功较为轻巧，自然由我来做最为合适。”
临行前，她如此解释的时候，目中的欢喜却是近于疯狂，直叫常英担忧她会做了什么傻事出来。
“那可说好了，除非帮会所有兄弟全都失手了，否则你可千万别上前！”常英也知无法说服了她——他又怎么说得过这女子的伶牙俐齿——只得如此道。
何茹慈闻言登时一怔，继而大怒，脚一跺，指责道：
“大英，不是说好了只带五六个兄弟就够，也不需要你去了！干嘛又突然变卦？！”
“不是你自己说了对方是个魔头，需要小心对付？”常英这次却是梗了脖子不让她一丝一毫，“人多总归是好办事！这儿毕竟还是我做主！”
“我早已安排人布了阵，根本就不需那许多人上山！”
何茹慈依旧固执己见，竟是头一次急得把脸都涨红了，更显得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直叫常英不敢正视。
“我都说了！这儿主事的还是我！再说了大家兄弟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你给帮会帮了多大忙？你要不在了，这帮会岂不又得跟以前一样垮下去了？”
终是连不吉利的话都说出来，却叫何茹慈浑身一震。常英还当是自己说错了话，叫她不高兴了，一时便慌了手脚，正要想法劝解，却见得这女子咬了嘴唇走了他面前来，伸了手照他胸口狠狠一推。
“我拗不过你，那就这么办吧。”
言罢就一转身走了。只剩了常英面红耳赤地想了方才那只手的温度，烧得都忘了想了这女子此次怎的如此轻易就接了他的好意。
却是不知，那明日清晨的一战，会是如何残酷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人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