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红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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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楼听得那小妖如此叫他，心知自己被废黜一事显然还未传到人间，也没去纠正，只自己走了前去，缓缓在徐长卿身边蹲下身。
“徐长卿……”
伸了手试探了摸上了这人脑后的长发，只感了下面一阵由着哭泣带来的颤抖，顿时心中颇不是滋味，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将五指插入那刚硬的发丝之间，轻轻地梳理下来，又滑至这人的脊背，缓慢而沉重地抚过，手下感到这人已是不再跟以前一般瘦得连肋骨都数得清了，也是心中一阵欣慰。
想是新仙界那一遭，对他果有益处，自己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吧。
重楼正自思量，徐长卿却扭了脸过来，似是方才发现重楼在此，一时有些愣怔。而因着重楼本在他右侧待着，这乍一眼见的却是徐长卿那狰狞的右半张面，便叫他突地想起噩梦中化作枯骨的景天来，竟是恐惧得不觉了那面孔的丑陋，将这一张骷髅似的面孔狠狠揽入怀中，直怕徐长卿也会跟景天他们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徐长卿，徐长卿啊……你怎的连声招呼也不打便走了，害我找得好苦……”
便是咬牙道，将下巴狠狠支了这人头上，徐长卿却也不躲，不挣，像是终于厌倦了反抗一般，就任整个人倒了重楼怀里，只那泪流个不停，不多时竟将两人的衣襟全都打湿了，叫了山中的风一吹，竟是让重楼这魔都觉了心口一凉。
他曾被徐长卿施以暗算，身中水毒，那时的感觉虽也是种冰凉的痛意，却跟此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的徐长卿，只要一滴泪，便足够让他疼死了，哪还需要什么毒！
——可是现在的徐长卿……也不会再想杀他了罢……徐长卿跟重楼作对的全部理由，却全都在了别人身上，而待那些人一旦不见，这人便也彻底地放弃挣扎了。
抱紧了那瘫软的身子，重楼仰了头，望了头顶叫黄叶遮去的支离破碎的天空，又想了那个梦起来：那梦里朝他伸了手的人，虽叫他当时一厢情愿认作了飞蓬，却又始终看不分明，又该是谁？
又会是谁？明明是嘴上说着不杀他便死不瞑目，为何偏要冒险去了那长塔救他出来？
还能是谁？冷冰冰地推开了他说着各走各路，却又回过身扶持了他，等到教了他如何在人间生活，方才不声不响地离开？
那只手，那只将他从深渊，从噩梦，从长塔，从孤单中拉出的手，始终是徐长卿的，从一开始就该是徐长卿的。飞蓬会离了他，紫萱会离了他，景天会离了他，最终，却是只有徐长卿留下来，也只能是他留下来——便是他想走，重楼也不会叫他走了！
“徐长卿……你倒是怎么一回事……本座直到今天，却还是不懂……”
重楼便闭了眼，伸了手缓缓托了这人的脸。徐长卿顿时浑身一震，嘴唇微微颤抖，直想要低头遮去了右半张面孔，却叫重楼先了一步，用那双大手沿了他的面颊，一路拭去了泪，又将那长发顺至耳后，直让这整张脸都暴露于他面前。
一半是残缺不全，叫那伤痛毁得如同鬼魅的右颊，一半是英俊如初，只是因着哭泣带了些许苍白，反倒释去些往日冰冷的左颊。重楼望着这张脸端详一会儿，便迎了对方恐惧而又茫然的目光，缓缓地吻上去。
魔炽热的唇，轻轻吻过右眼空洞的眼眶，又沿了右颊颧骨残缺的轮廓轻柔地描了去，最后却是停留在了那左半张面孔上，一点一点吻去那微凉的眼角全部的泪水。
那是咸涩的，叫人痛苦的泪，重楼知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懂不了这人心里的苦，但此刻，他只愿自己能陪他分担了这份眼泪承载的痛意。
徐长卿的眼皮微微颤动，就连着声音也是抖的——不，其实从重楼抱他进怀的那一刻起，这人的全身便一直在微微颤抖。
“阁下……不行……紫……”
徐长卿往后退开一点，刚只说了这一句，却又叫重楼再次追上，用自己的唇把这人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紫萱……这名字，重楼却知道，从今往后，还是少让这人说出来的好。那毕竟是一段痛，一段挡了他们两人视线之间的伤。不提便会渐渐沉了，虽不愈合，却也不致命，而一待提了，则无异于将那结痂的旧伤再撕裂了一次，只徒增悲哀而已。
他这般吻得激烈，那边徐长卿却是受不了了，眼里迷茫乍然消失，只冷光一闪，下面照了重楼就是一掌横劈过去，可惜了重楼也是身经百战，更兼旧伤已愈魔力恢复，只一手便将了徐长卿的手一卷，攥了自己手里，反倒是面上更加得意，冷不防就一大意，叫对方狠狠一咬，差点丢了半条舌头进去。
“徐长卿！”
重楼总算松了人，因着在自己舌尖上感了一阵血腥气和痛意，又兼长吻叫人打断，顿时气得怒吼出来。奈何徐长卿只冷冷看他一眼，一抖长衣竟腾地站起了，转身便要走。
却是如何走得了？
重楼猛地伸手一拽，用力却是极狠，直叫徐长卿一个踉跄，只又倒了他身上，还未待起来，就叫重楼用手扭了脸过来，便是马上咬牙挣开，却也没遮过了脸上一抹红晕，虽是极淡极淡，好似莲尖那一抹红一般，依旧叫重楼一眼瞧见，魔便不由玩笑道。
“徐长卿，我以前还道你是石头，不成想石头却也知道脸红？”
“阁下请自重。”
徐长卿声音倒是很冷，偏又低了头任乱发垂了一脸，显是不敢抬头。重楼顿时笑出声来，直伸了手狠狠把这人再次揽入怀里，徐长卿立刻激烈反抗，无奈身上本就未带刀剑，空手又敌不过重楼，即刻就给制住，只能抬了张气急败坏的脸作困兽犹斗状，却是叫重楼以额头相抵，重重压了去。
“徐长卿，无论如何，我，不许你再胡闹了。我却是愿意等了你看清，但你要再离开，我不许，你走到哪里，我便追到哪里，天涯海角，都不再让你走了。”
面对了魔赤红的眼光，徐长卿那独眼，只犹疑了一下，便不甘示弱的以一道雷箭似的冷光回瞪过去。
“阁下，徐某的这下半辈子，却是自己做主，不由您费心了。”
这话叫重楼不禁气结：明明方才还是一副虚弱模样，怎的一见得自己便又来劲了？心念一转，却又转怒为笑，只是笑得十分诡诈：
“那却是要看谁压得过谁了。”
言罢却是趁了此人脸上又一红，正恼怒时候，一低头啄向那颈项，却是吻过那绕了脖颈的一道红线也似的疤痕，正是十二年前他们相遇时，重楼自己留的一道，本是给了对方的杀招，却成了今天束了自己的红线。正自感慨间，却听了徐长卿忽地悠悠一叹：
“……阁下却是多虑了，便是徐某想走，却又走去哪里？”
重楼听得此声悲切，便停了动作，望了这人的眼，见得其中那一星冷光又黯淡回去。魔便静默一阵，继而四周围环视一遭，扶了徐长卿一起站起了身，扬了手托了这人的面颊，终是正色：
“那便就在此地此时，我亦会陪你一生。”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红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