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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伤疤 ...

  •   长葛是位随魔兵一道驻扎在神魔之井的魔医。其医术在魔界虽不算最高,但若论处理外伤一事,他也确是个行家。那些战场上下来的魔兵,不管叫神器打成什么难看模样,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便能把这魔拉回来。
      当然,反正拉来也要再扔回去的。从他这儿出去的兵大多没机会回来,不过这就不在长葛的关心范围了。长葛只关心神魔之井打没打仗,死没死魔,还有这魔到底是不是在他手里死的——不是的话当然好,若是的话他可得提心吊胆一阵。因着他知这魔界尊主重楼的脾气一向是臭得可以。当年屠肆一个不小心,便就叫魔尊打个形神俱灭,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想起来就叫魔浑身冷战。更有最近一段时间,因着暗狱出了事情,魔尊的火更是一点就着,他身边的一干魔便是走路都得踮了脚,生怕惹祸上身。
      这就也罢了,偏偏今日竟叫他长葛撞上两次霉头,一次是魔尊脸上带了道伤回来,一脸怒气,问了他是否是毒所伤(幸而不是,长葛可不大会解毒);一次便是现在,魔尊抱了个半死不活的仙回来,叫他把这仙医好。
      仙是正道,魔是邪道,这两个怎么会凑了一块,长葛却是想破了头也不明白,只是魔尊已把人送了他这儿,还往旁一站,一脸监工模样,他又怎敢不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干活?
      奈何长葛这辈子医来医去,手里都是魔患,此番的伤患却是个仙。所以到底能把这人医到如何地步,谅是长葛自己心里都没底。
      便解了这人的衣,仔细看了去,长葛的一颗心却“啪啦啪啦”往下沉。
      先不说这人那尚未接好的肋骨,亦不说那半面毁去的面孔,只看了那一双腿,定是当年骨头寸寸碎裂,接也接不起,又延误治疗,才到今天这地步。长葛倒是奇怪了:这帮仙本该逍遥得很,又是从哪惹了这一身狼狈来?
      “魔尊大人……”思前想后,他却也只能硬了头皮如实相告,“这仙的面孔骨头受损,长葛没能耐医好,至于他的腿,因着延误了时期,当年伤势也重,长葛也不敢担保……”
      “那你倒是能做甚?!”
      魔尊却是耐心有限,一吼打断道,吓得长葛只将脖子一缩,慌忙应道:
      “……长葛自当尽力……但是大人,他这一双腿骨当年却该是都碎了去,更何况事隔已久,要想治,却也不是容易事啊……”
      魔尊听了这话,登时一怔,倒像是完全没料到的模样,竟是眉头一蹙,追问道:
      “这伤却是如何造成的?”
      哎呀呀,这问题却问得真好!这仙自己惹是生非搞出的伤,他长葛又怎会知晓!可是魔尊的意思,他也不敢违背。于是一番苦苦思索之后,长葛便只得苦了脸,回答道:
      “这个……长葛也不知,只能猜猜而已。看他的模样,却像是受过了牢狱之苦。长葛知道有种刑罚,便是将犯人的双腿用两片硬木夹着绑死了,叫那□□都不留缝隙,然后用大锤将那铁楔照了两腿之间钉下去,从膝盖到了脚踝都如法炮制,再解了硬木时,那双腿便好似兜了骨碴的口袋一般了……”
      “够了!”
      不成想,他这一说,魔尊反倒更是气恼,伸手指了他,扔下一句:“把人看好了,本座去去就来!”便一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长葛也只得摇摇头叹口气,心说这世道却是越来越奇怪了,何时起魔都开始关心仙的死活了?
      ——————————————————————————
      重楼这一去,却不是去了别处,正是找了那在暗狱幸存的一只魔眼。
      当时魔尊和阿吩一战,几乎将暗狱彻底毁去,这只魔眼便就无处容身了。而重楼又怕徐长卿还给他下了什么暗桩,就特地留个心眼,把这只看过了暗狱百态的魔眼好生看顾了起,以便日后查看。
      魔眼呢,自然也乐得清闲。此番一见主子回来,便舞了触手,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迎面而去,倒和人间那名唤狗的畜生有几分神似。
      可惜了魔尊却是心情大为不爽,只一瞪眼,就叫魔眼蔫了下来,乖乖飞了魔尊手下,任他看了想知之事。现在这小魔也只求这暴虐的主子别太动气,免得危及了它自身,却不料重楼瞭了那事,心情竟然更显糟糕,把个魔眼吓得只待离了他的手,便退避三舍,躲藏起来了。
      其实也不由了重楼不生气:那暗狱的事情,他一直不曾关注,只知那是让那帮子烦人精离他远些的地方,或者其中免不了有些刑罚,他便也觉得那是狱卒制服犯人该用的手段而已。
      然而此番仔细一过了这魔眼的记忆,他却只觉得那狱卒这些年的勾当,竟是叫他这见惯了血腥的魔尊都觉着发指。更别提徐长卿还曾跟这狱卒一通冲突,之后自然是更受“优待”,他所受的那些,竟是直叫重楼为这人还存活的事实觉得惊奇了。
      只单说这人的那一双腿,果是因了那魔医所说的缘故造成——因着那魔卒爱看囚徒低声下气告饶的模样,这徐长卿却偏偏因着阳初之死恨他恨得牙痒,自然不会照办,于是魔卒干脆将其小腿的骨头尽数击碎,又将那铁钩放下些,竟是让这人在如此一双腿上一跪就是七八天,待到那骨头稍有连接的模样,便再次击碎,如此反复,竟一直延续到魔尊带了徐长卿出来时候。
      魔尊从前带了徐长卿出来时,还当他只是外伤受多了,身体虚弱,才无法站立,却是未注意其长衣下的腿竟毁成这般模样,竟还是扯了他让他双脚着地回了来!难怪当时到了人界的时候,徐长卿便已疼得厥过去,可叹不明就里的重楼却还不屑道此人怎的如此娇气。
      便是他这魔尊也想不到:就是他一日内的一番冲动,竟是能叫这以仁厚宽宏出名的蜀山前掌门脱胎换骨,叫那些折磨生生变成如今这般冷酷模样。恍然间,重楼却也理解了景天那日跟他绝交的缘由。
      见得了徐长卿的伤势,也不由得景天不觉得魔尊可怖了。就是重楼自己,看了那魔眼所知之事,都觉了脊背发凉,叫他直后悔当日竟一冲动便将那阿吩杀死,真是叫这作恶多端的魔卒走得太痛快了些。
      这一番思量间,魔尊面上的表情时而悲,时而惊,时而怒,叫他旁的魔一看就赶忙绕了路走,因为大家都知魔尊这般模样,定是大发雷霆的前兆。然而,魔尊却并不待在此久留,只又思考片刻,便转身走了,回了那长葛的住处。
      魔医长葛倒是老实得很,还是在那徐长卿身边忙前忙后,魔尊也不愿打扰,便就一声不吭了在不远处站了,等着这魔医忙过一阵,便抬眼望了他看。
      长葛自然会意,便低了头,小心答道:
      “魔尊大人,胸前的断骨却是已经接好,可他的腿,长葛虽是努力试了,却也不知能恢复到如何程度……”
      “废物。”
      魔尊顿时冷冷道,便见长葛一个激灵,竟伏下地去,朝他叩头不止:
      “大人息怒!长葛无能,实在是已经尽力了,也无办法,还望魔尊大人饶命!”
      重楼盯了这魔医看了半晌,见得他如此诚恐诚慌,竟觉得自己心里颇不是滋味,不由再次大怒道:
      “本座还未说甚,你磕头干何?!莫非你也觉了本座可怖不成?!”
      “啊?”那魔医又是一抖,竟是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大……大人……长……长葛怎敢……敢有如此心思……”
      还说没有,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该是怕得都要尿裤子了吧,怎么跟囚徒见了那魔卒时的模样一般?!
      重楼也懒得再跟这帮子属下说话,干脆径自走去了徐长卿的床前,见得长葛果已将这人的肋骨接回原位,再看那一双腿,却也还是老样子。
      重楼呆愣一阵,不由伸了手去,滑过小腿内侧那道道深色的疤,料得这便是当年铁楔子打入□□留的伤,忍不住皱了眉。
      皮开肉绽,骨头粉碎,那该是如何的痛楚,这人当年却不曾叫出一声,饶是重楼曾以为的他的懦弱,其实该说是种隐忍罢了。
      魔尊抬了手,再落下却是轻轻翻了此人的一只手,用那指肚缓缓摩挲了这人腕上另一片疤,知是当年穿了他的腕子打进去的铁棒留的痕迹,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如此一阵之后,魔尊又把这人的五指放了手里细细地看,静静地打量:
      徐长卿有双不大像武者的手,那五指虽有力,却不显的粗笨,反是匀长优雅,倒更似双琴师的手。可重楼现在看了这手,竟只能想到了这人指甲缝中钉满银针的恐怖情形,那时因着淤血叫了那指尖都溃烂,徐长卿的指甲便片片脱落下来,只露了一片血糊糊的皮肉,有时连白生生的指骨都隐约可见。
      却是如今已看不出了——这般已愈合的伤,应是不止一处吧。
      重楼放下这手,叹息一声,转而撩了这人的发,仔细打量了那骷髅似的半边面孔。
      他倒是还记得把徐长卿带出时候,这半边面颊确是有伤,但伤得如此厉害,以至于这七年间竟无法恢复,应是之后又感染恶化了吧,连带着眼睛也受牵连,终是瞎了去。这七年里开头的日子,这人却是如何忍受得了面颊溃烂的痛楚和恐怖,重楼只是想到,就不愿深究了。
      魔尊只知:这人能在暗狱撑过五年,又在人世忍了七年,更还计划击溃他这仇人,实在是太过硬撑了。这般的人,为着一念不屈不挠,饶是敌人,却也理应得到他重楼的敬重。
      重楼便又在那儿立了片刻,猛地开口问了身后的长葛:
      “这附近是否还有更好的魔医?”
      “……有!大人,便在那神魔之井的东边,有个名叫‘黑兹’的魔医,对这些入骨的大伤的医治很是擅长——”
      重楼未听得他说完,便打断道:
      “本座命你将那黑兹叫来,守着此人,至于你,则暂和那黑兹换个位置。快去!”
      “是,是……”虽未扭头,但重楼只听声音,已知那魔医定是忙不迭地去了。
      这里,便只剩了他和徐长卿的两人。魔尊的眼,在了昏暗的灯光里散发了两点火炭似的光,只望了徐长卿看着,看了他如此躺了这里,惨白而且毫无生气,真叫重楼怀疑:此人还存活一事,是否跟他噩梦里的情景一般,只是个大雾里的幻影?
      想到此,不禁又伸手过去,摸索着握了这人一只手,感到那实实在在的冰凉的触感,想着便是这般比自己小得多的手将自己从那梦魇里拉出,竟一时不知该是悲凉还是可笑了。
      “徐长卿,你若是知了自己竟在那梦魇里救了仇人一命,却是会如何想?”
      魔尊摇头,轻轻道,将这人的另只手也拿过来,捧在了自己双手之间,只想暖去些那冰冷的触感,却也知自己虽为六界至尊之一,此刻能做的竟也只是这些了。
      人间有句俗语——“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可此时重楼却明白得很,有些事情却是单用事后的补偿无法了却的。虽说徐长卿在暗狱所遭的种种暴行,非是他这魔尊亲为,但若不是他的一念之差,这人也不必落得如此下场。重楼自知脱不开责任,因此,便是此人醒来仍与他为敌,他却也要先将其尽了所能治好才行。
      到那时,若是跟他再打,也算是公平一些——不然,见得徐长卿这般模样,重楼却是自己理亏得下手都忌惮了。
      正胡思乱想间,重楼竟感了自己掌心的一双手微微动了下,他不由一愣,正迟疑是否该松了手,却见徐长卿似是极痛地皱了眉,头往他这边转来,一声“紫萱”出口,紧闭的眼里,竟是一行清泪而下。
      重楼怔了一怔:便是以前还是敌人的时候,他却也知这徐长卿是死性不改的冥顽脾气,可说是又臭又硬,倔得可以。这般的男子本该是无泪的,更何况,便是在那暗狱里,纵是多疼,也并未见他湿一次眼角。
      但魔尊却也知道,此人其实是有泪的。那时,他刚赶去锁妖塔的时候,不是瞧见了这男子方才眼睁睁看了爱人为着封塔湮灭,正用手抹了眼角么?更有不久前,在那神魔之井的幻觉里,这人却也是这般叫了“紫萱”的名,潸然泪下。
      都说他这魔尊痴情,其实徐长卿又何尝不是?重楼犹记得这人在那山中种下的那片紫色的萱草,自己当时确是看见了的,却又为何铁了心觉得此人舍得辜负了紫萱?却又为何理所当然地将此人扔到地狱似的暗狱里去?
      他却更是不解,此人为何从不为了自己辩解,就任由魔尊这么毫无道理地惩罚了他?
      “徐长卿……这么些年,本座却还是不知你们人心里,转的都是些什么古怪念头?”
      不由叹了一声,竟腾出一只手去,轻柔地将那泪水揩了去,却不料这一动,竟是将那徐长卿惊醒了,便见得那本来哀伤的一张面容,一待见了眼前人,就立刻叫冰封了上。
      徐长卿便就如此,用只冰一样的眼,望着魔尊看过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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