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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5章 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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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吟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我等了你好久。胖胖的男孩,以超乎年龄的成熟忧郁眼神注视他,语气失望而寥落。
我去了!他在心中嘶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声带仿佛冻结成硬石,哽在喉间。
我好想让你认识一个,可是始终等不到你。小男孩叹息一声,圆亮的眼中,期许替代了失望。有一天,如果你们见面,请好好对待彼此,要友爱哦。
望着男孩转身离去的寂寞背影,他伸出手,想拉住他,可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没入一片无边黑暗之中。
任七在这一刹那,醒了过来。他转头看向床头几上的闹钟。凌晨一点半,他被自己的梦惊醒。
很多年,他不曾做过这个梦了。梦里,东朕虚幻迢遥得仿佛随时会消散成一缕云烟。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心间,隐约刺痛。长大成人的东朕回来了,那么真实地回到他的生活里。可是,他满腹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他苦笑,解释什么?两小无猜早已经被岁月埋葬。辜负了小小东朕信任的他,哪里还有资格指责对方的不是?
蓦地,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夜的静谧。任七摸起电话,夹在肩上。
“……”听筒里传出一阵沉默,接着一管苍老声音响起。“如果不想十三年前的事重演,你最好遵守我们的约定。咳咳,我可以做一次,自然也可以做第二次,咳咳……否则,他的血将再次染红衣襟……”
“咯”一声,电话随即挂断。
任七的拳头,捏紧又放松,深呼吸数次,才能稳定自己狂乱的心跳。放下电话,他摸起摆在床头几上的耳机戴好。
“监控室,刚才打到我分机上的电话追踪到没有?”
“没有,对方只用了二十秒就挂断,系统追踪不到。”监控室里值班的人回覆。
任七的手狠狠捶向墙壁。十三年前,他来不及阻止,难道,十三年后,他仍就来不及吗?手掌上传来的痛楚让他揪紧悸动的心脏略微得到缓解。
他先拨打东堂中东朕的专线电话,铃声足足响了一分钟,始终无人接听。
“下午是谁送东少出去的?”他再次问监控室。
“风闵。”
“联络他。”任七命令自己冷静。心急如焚丝毫不能改变现状。东朕不是当年那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孩,对方也没那么愚蠢,在东堂势力如日中天时候,对他下手。那等于树立一个可怕的敌人。他,只能这么祈祷。
坚强勇敢如初星,在撩开东朕的一角白衣时,也忍不住溢出一声惊喘。
小平头用匕首造成的深深伤口,与东朕身上原有触目惊心的伤疤相比,根本小巫见大巫。他腰背上遍布伤痕,仿佛曾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后又拼凑起来。愈合后未经技术处理磨平的疤痕凹凸不平,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东朕格外白皙的皮肤上,形成强烈鲜明的震撼对比。
站在初星身后的简恩,狭长的眼一深,轻轻转开头。
趴在床上的东朕此时抬起头,竟然微笑。
“简恩,麻烦你帮我买白色外衣内衣,要天然纤维质料。”他在初星去取药箱时对简恩说。“舒适简单就好。”
简恩看着东朕。这个男人,带给他太多意外。原以为,他真是一个浪荡公子,可是直到方才,他淡然自若笑对歹徒,受了伤也依然面不改色。令他对他的看法有了极大改观。至少,美丽无匹面孔配上疤痕累累的身躯,是要有极大勇气,才能坦然接受这一事实的。东朕,一定曾经承受人所不能及的巨大痛苦,仅此一点,已经让人肃然起敬。
“好。”他爽快应承,瞥了一眼从浴室拎着药箱出来的初星。“请好好照顾他。”
初星白了他一眼,什么口气,好象她会落井下石伤害施坦恩伯格先生似的。
简恩却笑了。这女孩子,一身正气,满眼澄澈,一张藏不住心事的俏脸,很有朝气。向她淡淡挑眉,他走出卧室,带上门。
“狐狸!眼神睥睨,口气倨傲,真想给他一拳,打掉那种虚伪假笑。”初星一边用剪刀剪开东朕外套下摆,一边嘀咕。
东朕听了,禁不住笑。“南丁格尔小姐,你有一双能望穿本质的X光眼。”
“我还死光眼呢。”初星正清理他腰上的伤口,听见他半恭维半调侃的话,镊子上夹的脱脂消毒棉花差点落地。“还有,我姓素,素初星。”
“好名字,干净夜空里的最初之星。”东朕低语,然后蹙眉,忍受碘酒消毒后酒精脱碘带来的痛楚。“自我介绍,鄙姓东,东朕。”
初星毫不意外他还有这样中国的姓名。
“可以坐起来了。”初星小心地扶起他,然后,她的下巴几乎掉下来。因为角度关系,她看见半片滑腻白皙胸膛。不好男色如她,也差一点滴下口水来。古人形容“肤如凝脂、冰肌玉骨”,大抵也不过如此。在他前胸,没有后背的恐怖疤痕。
为此,初星稍早对命运的诅咒几乎要化成对上帝的赞叹,赞叹造物主的神奇。可是转而一想,却更觉得造化弄人。这样俊美的人身上,终不免还是留下巨大遗憾。
何以只是半片胸膛?因为她看见一件肉色紧身短衣,于胸线下、肚脐上。
东朕感觉到初星的视线,也随之看去,然后他微笑起来,纯良的天使隐没,邪肆的魔魅现身。“很想把我剥光吃掉,是不是?”
大咧咧如初星,也粉面一红,放开手,后退一步。“你……”
“很棒的改良防弹衣,不是吗?让-保罗•戈帝艾的跳伞丝紧身内衣改造而成,十分别致。”东朕向初星眨眼,全无伤者自觉,只有纯粹魅惑。
初星忍住掐死恶作剧之男的念头,不再接续他的话题。接近他,她的世界将会彻底改变,这是她在飞机上初见他时便有的预感。可惜,天不从人愿,还是遇上了。只不知,会是怎样的改变了。
简恩驱车替东朕买回全套纯棉内衣和运动衣,返回。
途中,车载电话响起,他按下接听键,一管冷凝却又奇异性感的女声传来。
“简,老家伙行动了,有人大抵要发疯了。”女子笑谑道。
简恩叹息,豪门光鲜荣耀的表象之后,是血腥残酷的厮杀,毫无人性。
“我知道,他们想带走东少当筹码。”如果,他当时不在场,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事罢?”女子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问。
“吃了些皮肉之痛,没有大碍。”真正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上的旧伤才对。
“你原可以将他毫发无伤救下来的,不是吗?”女子有些谴责意味地说。
简恩闻言,笑了起来。“我总要让自己知道,我保护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罢?真是一只草包?亦或,是深藏不露的利器?”
“结果如何?”女子也大是好奇,这个有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力的东朕,她若不是囿于目前的身份、环境限制,也很想会一会呢。
“平静似水,深不可测。”简恩给出八字结论。
“哦?和他比起来呢?”女子更加好奇,能令简恩刮目相看,实属大不易。
“南辕北辙,完全是两个极端。”简恩失笑,和急惊风遇见慢郎中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后者大抵不过死一个病人,而前者,会引发怎样的狂风暴雨?
“好期待啊。”女子仿佛透过电话线感知到他的心思,向往地叹息。
电话铃声在暗夜中听来,格外刺耳。
任七任由它响了数声,才接听。
“别来无恙啊,表弟。”戏谑油滑的女生,不知死活地响起。
任七直觉地蹙眉,这种不正经的腔调,让他无由地想起另一个人。
“别挂,我有你想要的消息。”女子轻笑。
“他在哪儿?”任七咬牙切齿地问。“你把他怎样了?”
“呵呵,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无。为了那孩子,可以抛开理智、尊严、信仰。”女声中掺和进淡淡感慨。“为了他,你宁愿呆在任家,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管事。即使被误解,也决不辩解。可人家,却未必领情;更有人,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不肯与你善罢甘休。”
任七将话筒捏紧,仿佛想捏紧电话彼端女子的颈项。“如果你只想说这些,那你可以挂电话了。我还在等消息。”
“唉、唉、唉。”女子长叹三声,“朽木不可雕也。难怪要吃苦头。罢了,看在你是我表弟,也看在你我交易一场的份上,我且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好了。”
女子不再兜圈子,免得他真的牛脾气上来,摔她电话。
“月玖,我不会谢你。”末了,任七沉声说。
“我原也没指望你谢我。”月玖静默数秒,才又道:“就当是我欠你的。”
说完,两人齐齐挂断电话,没人道“再见”。
任七独自坐在黑暗中。
他身上有很多伤疤,是被利器割伤的。看上去,就象被肢解又重新拼凑起来的洋娃娃。
那些旧伤,起码有十年以上历史。
想必当年,颇费工夫,才能救活,并得以生存下来。简直是奇迹。
月玖的话,象巨大的海啸,掀起他内心的狂潮。
当时他年少,救不了东朕,从此失去联系。他不知道,他究竟还受了怎样的伤害折磨,吃了多少苦。所以,活下来的东朕,是恨他的罢?恨他的无情,恨他的无能,恨他的无信,更恨他的规避。可是……他无话可说。
他忽然站起身,冲进浴室,趴在马桶上呕吐,连胆汁都似要吐出来。
象被人肢解又重新拼凑起来的洋娃娃!
生存下来,简直是奇迹!
月玖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成轰然巨响,撕扯他的灵魂。那血腥的场面,象利刃一样不停凌迟他的五内,一下又一下。
他痛苦地闭上眼。不,他不能心软,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他决不能露出蛛丝马迹,半点破绽。
吐空胃中所有东西,他才缓缓起身,在洗手池里洗了把脸。抬起头,他望着镜中自己棱角分明的脸,深灰色的眼黯沉无边。
为了确保伤害的源头被彻底根除毁灭,被恨、被讨厌,他也无所谓。怎样也好,这一次,他要一劳永逸。
他扯开薄而性感的唇,展露残酷微笑。他有和他们一样的血液,他为了那个人,可以比魔鬼还残忍冷酷,他们,忘了这一点。
在他看不见的眼底深处,却是无比的坚定温柔。
“初星,我肚子饿了。”东朕已经赖定在初星小小两室一厅的公寓两天了。
碍于身上的伤,他决不能回家,更不能去海燃园,简恩也赞成他住在初星处。因为决没人会想到他在初星家。
初星从沙发里抬起头看着这个一身白衣,满眼赖皮的男子。叹息。两天,已经足够让她幻灭了,足够她深刻认知,她眼前这个俊美无筹到没天良,连笑容都可以杀人的男子,不是纯洁的天使,也不是邪恶的魔鬼,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麻烦。是否因为她直觉看穿他的本性?他在她面前从未维持一个优雅形象。
因为受伤,他不能大幅度运动,只能趴着看书听音乐。他不难伺候,惟有对食物的挑剔,令人牙痒。象初星这样认为有得吃就是幸福的大咧咧性格,完全不能理解一杯咖啡滴入爱尔兰威士忌十毫升与滴入三五七滴有什么区别?她更不能理解新西兰羊排与澳洲羊排有什么不同?
“我只会做蛋炒饭,番茄蛋花汤,煎荷包蛋,你想吃吗?”她不以为挑嘴如他肯赏脸。
果然,东朕漂亮的脸浮现哀怨表情。“小星星,我是病人。我想吃三文鱼配大主教汁,奶油汁鸡胸肉,芦笋明虾沙拉……”
初星听得口水泛滥,无奈阮囊羞涩。“大少爷,我穷得很,没打发你吃速食面已经很照顾你了。这两天实习都是大夜班,累到半死,挣扎着给你下厨,知足吧。”
两人正就此拌嘴斗闷,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忽然小公寓的门被敲响。
“啊,救命的来了。”东朕几乎哀号,他的胃被养刁了。唉,还是海燃园的厨师最合他的口味。
初星自沙发上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一身烟灰色西服的简恩,左手拎着一只双层藤制食盒。当他看见头发扎成一把,戴着眼镜,穿米色居家服的初星,眸光一闪。这女孩真出人意表。女性在面对东朕时,很难自在随意如她。她仿佛全然不为东朕的美丽所惑。
“简恩,带了什么好吃东西来?我闻见肉香。”东朕仍趴在沙发上,问。满眼满脸渴望。
“真是狗鼻子。”初星嘀咕,侧身,让简恩进门,顺便探出半个头,四下打量,看看有无形迹可疑人物跟踪他。
“说我坏话,我听见了。”东朕也嘟哝。
简恩诧异地微微挑眉,讶异东朕在初星面前毫无防备的孩子气。但他只是微笑,未予置评地将食盒放在客厅桌上,揭开盖子。“醋溜鱼片,荷叶蒸鸡,炒菜心,蒜蓉韭芽,冬瓜虾米汤。还有一款奶油酥饺。还热着,快来吃罢。”
“知我者,简恩也。”东朕自沙发里爬起来,走到桌边,看简恩取出四菜一汤一式甜品,还有两副包银头牙筷,径自落座,老大不客气地吃起来。
简恩摇头,他平常的绅士风度哪里去了?女士优先他忘了吗?
“素小姐一起用罢。”他替初星拉开椅子,待她坐好,淡淡说。
东朕埋头吃菜,心中暗笑,简恩这么冷淡自持又闷骚的人,若不给他制造机会,他永远也不会同某个特定女性有交集罢?看他对初星,很有些兴趣呢。
至于初星,东朕夹了一筷子醋溜鱼片放进口中,边看着认真吃饭、心无旁骛的初星,唇边漾开别有深意的笑容。男色当前,不动如山,兼且还能一眼看穿他与简恩的本质,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而奇特的女孩子呢。他不掺和一脚,可真对不住自己。
简恩也很好奇,素初星,这张并不美艳的脸,他深深记住了。
两人殊不知,初星的这顿饭,根本食不只味,不停腹诽。被东朕和简恩以猎人看猎物的眼神盯上,真是恐怖。东朕完全是惟恐天下不乱的麻烦精,而简恩……初星暗暗太息,斯文外表之下的迅猛野兽,她可不想招惹呵。
吃完饭,初星收拾碗筷,简恩看了一眼吃饱后如优雅波斯猫般释出餍足表情的东朕,以食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清清喉咙。
“东少出来也两日了,该回去了。事情如果揭穿,终至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东朕半靠在沙发里,沉吟,然后问:“为什么等到最后才出手?”
“若东少有能力自救,自然轮不到我出手。”简恩精锐的眸光敛在镜片后,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东朕直视他的眼,良久,笑了开来。很好,这样的人,无论是敌是友,都会玩得很尽兴。他很期待这出戏所有角色登场的一日到来。真是期待啊,呵呵,呵呵。
初星收拾碗筷回来,只看见两个男人“深情款款”地凝视对方,一人沉稳如泰山,一人微笑似夏花。她狐疑地来回打量两人,真是,无由地,这两人融洽表象下,竟给她暗潮汹涌的感觉。
东朕注意到初星眼中的疑惑,遥遥向她挤眼。
“小星星,我的假期结束,必须回去那个没有自由的樊笼了。”他美丽深邃的眼水光闪动,仿佛要落下泪来般可怜。“呜呜,小星星,如果我再也不能忍受那个死板的家时,你要来救我。”
初星耸肩,将她洗干净的精致瓷盘碗筷放回食盒,完全视神情哀怨,语气中充满期待的俊美男子为无物。
简恩几乎打跌,要忍一忍,才能抑下胸中的笑意。看到东朕在女性面前吃瘪,实在是新奇体验。
“这两天打扰素小姐了。”简恩在东朕开始第二波极尽哀怨之能事的表演前,适时打断他,“东少也该回去了,对于你及时慷慨而无私的帮助,我们感激不尽。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他取出名片,双手奉上。
初星接下,仔细阅读名片,然后抬起头,一脸恍然表情。难怪她觉得他斯文淡定外表下是残忍冷酷狡猾的掠夺本质,原来他竟是律师,原来啊原来。
“改日,我们再登门致谢。”简恩微笑起来,素初星,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东朕见了,不甚情愿地也起身。“再见,初星。”
初星敛起心头莫名的浮动,收好名片,送两人出门。“再见。”
“根据西方礼仪,让我们吻别罢。”东朕犹不知死活地撩拨,并将一张俊颜凑过去。
简恩银边眼镜后狭长的眸幽光一凛,对东朕四处招惹女孩子的行为,第一次生出了极度反感。他长手一伸,拉后东朕,接着倾身在初星两颊各香一下,然后拖着东朕下楼离开。
留下初星,傻呆呆站在原处,伸出双手捂住火烫发红的脸蛋,怔忡良久……
简恩驾驶银色流线形Chrysler Concorde,于午后拥塞车流中,缓缓行进。
东朕无聊到极点。简恩因被他撩拨到失态,索性扮剧嘴葫芦,对他不理不睬。午后塞车狂潮中,从一马路开至二马路,大抵也要一、二个小时,他只好玩起车载音响。按下播放键,车厢中立刻流淌出优美的小提琴协奏曲。
东朕闭上眼,侧耳倾听。想不到简恩会听这种音乐,他以为他会听更冷色调的音乐。啧啧,人不可貌相啊。
“唔,1983年Zubin Metha指挥,维瓦尔弟的四季。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小提琴家Stern、Zukerman、Mintz、Perlman参与录制。可以说是极其完美的一个版本。简恩,这张唱片外头已经觅不到,鉴于你施救不及,害我又添一道新伤,就拿这张唱片将功折罪罢。”
一直专心开车的简恩听了,几乎打跌。什么歪理?也只有旁边这位大少爷能讲得如此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然,不得不佩服,只听音乐,已经能分辨版本。
“东少与其花心思觊觎唱片,弗如当心自己处境。”他虽然保护得了他一时,却保护不了他一世。他躲得过一次二次,未必有幸运逃得过第三次。简恩锐利眼神更形深幽,为权利与金钱,他们究竟可以走得多远?做得多绝?东朕又能侥幸逃脱几次?
东朕听了,耸肩微笑。“我原不打算回来,毕竟十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可是既然回来了,所有我应得的,便一件也不会放弃。目前的处境,不过是这个身份所应承受的一部分而已。何须我考虑?自有人会替我处理,不是吗?”
简恩挑眉,是啊,何须他考虑?老早有人替他牵肠挂肚,甚至以自己的人生做交易,只求为他扫平人生路上一切坎坷障碍,务必要给他开拓一条康庄大道。
可惜,当事人浑然不觉。简恩在心中暗暗替那人不值。那人决料不到,回来的,竟是这样一位人物罢?只不知是真的扶不起,亦或是大智若愚。
海啸的书房内,任七正在处理海燃园季度帐单,以便该采买的采买,该处理的处理。忽然,耳机中传来的讯息令他停下敲打计算机键盘的手,怔忡无言。连埋头批阅文件的海啸都觉察到他的异样,出声询问。
“怎么了?”他很少见到任七这样形于外的失神。
任七听到他的疑问,复又埋头于帐单,只淡淡抛下一句:“东少来了。”
咦?其情可议。海啸望住自家弟弟淡漠表情,暗笑,怎么看,怎么似小朋友在吵架,闹别扭,赌气不理不睬。他这个兄长,弗如充当一次和事佬,推他一推罢。
“不去看看?我把他交给你,他在你全权管束下凭空消失两天。现在回来了,你理应关心一下。”
任七的反应,是轻轻递上数张帐单。“二爷的女性朋友上个月的花销,麻烦二爷自己掏腰包。还有,小少爷的生日将届,二爷答应要陪他一起过,莫忘记了。”
海啸长声叹息,任七一旦打定主意,便很难再改变。罢了,死小孩,这副脾气不改,将来有得他苦头吃。
“既然你忙,那我这个主人家,更要去关心一下东朕。”海啸自书桌后站起身,准备下楼去看看“失踪”两天两夜的人。
“二爷,苍月公司收购案,我想接手。”在海啸走出书房之前,任七又扔出一枚重磅炸弹。
海啸向外走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向外。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在书房中回荡。“如果你有兴趣,就接手玩罢。”
任七的唇边,轻轻勾起一个深沉笑纹。这话,大抵也只有他才说得出口。价值十几亿的收购案,竟这样简单地交由他“玩”。而他,也的确打定主意要好好“玩”一场。
夏末秋初的海燃园里,一切皆忙碌而有序。
只除了……一个仿佛懒神临世的东朕。胡乱找个借口,在练了一小时踢、摔、拳、道后,就溜出来,支使佣人抬一张软榻,搁在花园里的藤萝花架下,要一壶拿铁和一款香浓绵软的诺曼底卡曼培奶酪,准备无所事事地消磨掉半日。
盛极而衰的白色藤萝花瓣,随风纷飞如雨,连同秋日金色阳光,一起洒在白衣如雪的东朕身上,令他美丽到迹近虚幻。然而他本人却毫无所觉,伸了一个决不优雅的懒腰,仆在软榻上,喝一杯咖啡,吃几块奶酪,眼皮逐渐沉重,未几,他已经梦周公去了。
“东少已经躺在那里一小时未动过了。”监控室里,风闾报告。
“去看一下罢。小七,他始终是二爷交给你的责任。纵使你再不耐烦同他相处,也要有主人家的礼数。”全叔劝告,他决不乐见这两个孩子,这样彼此折磨。即使是无意的。
任七犹豫一下,向老管家颌首,起身下楼,往庭院走去。
过午的风,拂在面上,轻柔温和,似情人的抚摸,淡淡留恋,淡淡顽皮,还有淡淡挑逗。任七就这么站在花架下,无语凝视。
软榻飞花,白衣美人,沉静小睡,看进任七眼中的,是这样一幅图画。仿佛放下一切心事的东朕,如一个安详天使,落入凡尘,那么纯洁恬适,让人不忍惊扰他的好梦。
任七俯视软榻上的东朕,阳光透过藤萝花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浓密的睫毛,安静地栖息在小眼睑上,形成淡淡暗影,映得雪白皮肤似吹弹得破。挺直的鼻梁下,一张红润丰泽的嘴唇,让人有想狠狠亲吻的冲动。
你疯了!任七骇然后退一步。
东朕微敞的白色纯棉衬衫领口间,线条优美的脖颈上,虽不明显,却清晰可见的喉结,让他稍早的绮思顿时冷却!天!躺在他眼前的,是他少时的玩伴,不是……
他犹记得十岁时初见六岁东朕的情形。
那天,久雨初晴,漫天阴霾散尽,养父将他从福利院接回海燃园。他才在学校里同欺负他的同学大打一架,鼻青脸肿,带着一身淤伤,看上去很是凶恶,也很是狼狈。当他被领进游戏室时,小小东朕正在同日后成为他三哥的任海喧下棋,见他走进来,一张圆胖小脸上,满是笑意,直视他的眼,笑问:“哥哥,你会不会下棋?陪我下一局,好不好?海喧哥哥总是输我,一输他就欺负我。”
他彼时叛逆又野蛮,抿唇摇头,不理睬胖男孩闪亮祈求的眼。
“那哥哥你会什么?”胖得似包子般的男孩不死心地追问。
他觉得光火,他哪里有机会学下国际象棋?他想吓退自动自发攀上他手臂的肉手,以十分冷硬凶狠的口气说,“我只会打架,你想捱打吗?”
“真的吗?”胖小子双瞳放光,用崇拜无比的口气说,“那替我打赢海喧哥哥,他每次输棋都欺负我,好没风度。”
“死东东!我什么时候欺负你过?”是时十三岁,较同龄人格外魁梧些的任海喧跳起来揽住他的肩,一副熟稔状。“别被这死小子骗了去。谁敢欺负他?谁又能欺负他?走,我带你去见其他兄弟。”
他就一脸白痴愕然地被任海喧带开了,当他回头时,只看见小小东朕站在原处,阳光自他背后的巨大落地玻璃窗洒进来,将他拢在一层薄薄金辉之中,东朕笑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象个天使般,向他挥手。“哥哥,记得回来教我打架啊。”
“不用理他。”任海喧“嗤”了一声。“死东东最懒,若你真要教他,他早不晓得又躲哪里去了。”
当时,他转回头,垂目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留有一双胖胖小手的温暖,纯良而不识人间险恶。那双小手的主人,用一对毫不歧视的清澈眼眸,迎视他狰狞狼狈的脸。让他觉得……被尊重和正视。
以后三年时间,曾经是他人生中最无忧快活的日子。小小东朕,成为他幸福过往的象征,简单、干净、纯真。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他不忍回望,害怕记忆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模糊,会就此失去。
可是,就在刚才,他竟然对东朕,对他最美好回忆的象征,起了邪念。
任七自我厌恶地又退后一步。一切难道还不够混乱吗?他竟然还在这样时候产生决不应有的冲动。是害怕罢?害怕失去他,所以想以某种形式证明他回来了,证明他是活生生的,证明,他拥有他。
他闭上眼,原来,命运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他,他再也不能拥有他温暖的触碰。连这样想,都变成了一种亵渎。
软榻上的东朕,似浑然不觉有一个男人因他动心,轻轻翻一个身,找到最舒适角度,继续沉睡。
任七睁开眼睛,甩头挥开胸臆中纷乱思绪,悠悠太息,款下身上卡其布外套,上前盖在东朕身上。秋日再暖,终是渐冷,他这样睡下,醒来会感冒。
他如烟般叹息,伸出手,想拂开落在东朕额前的几缕碎发,几乎就快触到他白皙的额角,只要他再稍稍向前一厘米。
他却蓦然收回手。还不是时候,不是现在。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淡淡微笑,任七悠然转身,为留住这样惬意恬适时光,与全世界为敌,他也在所不惜。早先,他投鼠忌器,反而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他决不容许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以伤害东朕来要挟他,决不!他,要开始属于他的战斗,保卫心中天使的战斗。
午后阳光中,藤萝花架下,俊美天使唇边,泛起甜蜜却又苦涩笑纹,久久未消……
(笑,昨天,懒到骨头里去,久矣不见天日的寒烈参加了一个变相同学会,so,输入电脑的文字少少,希望大家不介意。偶保证,明天一定多多啦。hoho,现在就去赶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