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地》潞岩

2、第 2 章

　　晚上回到学校，正值毕业季，学校说最多再给她们留一个星期收拾东西，其他舍友大都在北京找好去处，或者回老家过安稳生活，宿舍现在只有她一个。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窗帘没有拉紧，时不时的就有外面马路的灯光打在白墙上，亮块一闪一闪地滑过，安忆突然觉得孤独，别人怎么都对未来有着清楚的认知，难道只有她一个还没搞明白未来究竟想做什么吗？越想越觉得喘不上气，索性披上衣服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北京还是没有春天，冬天结束就会被一阵风刮入夏天。”

　　敲下一行字，安忆想到白天遇到的房东，继续敲下键盘，

　　“命运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当你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情况时，她会给你惊喜；当你以为幸福要来的时候，她又会夺走一切。”

　　自从大夫开了一盒氟西丁,还故作玄虚地告诉她不要上网去查这盒药，安忆就开始用文字记录心情顺带转移注意力。医生的话事实在控制不住就吃小半片，安忆便打定主意不开封，。仔细想想，差不多也坚持有一年了，算是取得阶段性胜利。

　　“这样看，我也不算一事无成。”

　　人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个道理在安忆挣扎了将近两年后终于明白了其中奥秘。从小到大，尽管有亲戚会笑着说安忆比她家孩子胖，安忆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照样该吃啥吃啥，高三的时候甚至有一个星期天天麦当劳，只想着学习太苦，吃饭绝对不能随意糊弄。升入大学，一日三餐安忆都会乖乖去食堂，毕竟家长总说外卖不健康。虽然食堂的饭吃久了就会失去兴趣，觉得难吃，但是安忆从小养成的习惯让她觉得剩饭不好，每次都会吃个干净。偶尔会和同学们出去聚餐，安忆也没有吃夜宵的恶习，虽然会买零食，但一袋薯片能吃一个星期，一盒奥利奥有的时候一个月都放的住。

　　“我的饮食习惯还行吧，我也不喜欢喝奶茶，是健康的。”至此，安忆都没有想过减肥。不过，后来有一次放假回家和家里亲戚一块逛街，试了一条短裤突然发现镜子里的大腿怎么又粗又壮，相比而言一起来的表妹腿部线条真是纤细。

　　“真好看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安忆决定减肥。先断晚饭，每天从吃完午饭就开始思考第二天早饭吃什么，饿了一个月瘦了六斤，觉得还得加把劲，上网看了一圈决定跳绳。从一天一千个加到一天两千个，甚至在例假期间觉得不运动体重肯定会上涨，心里总是不舒服，思考了一天最后还是拿绳去了操场。午饭也是少油少盐，轻食外卖贵的离谱，恩格尔系数瞬间飙升，不过不吃晚饭，也算省了一笔钱。这么努力，应该很快可以瘦到三位数吧。可惜，之后将近三个月，体重再没有变化。安忆一开始还会安慰自己，没关系，有志者事竟成，再坚持坚持，肯定会成功的，有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感到饿，安忆都会高高兴兴地告诉自己就要瘦了，第二天称体重肯定会下降地。问题就是，运动再多，吃的再少，体重好像痴呆了一样再也不下降，有的时候还会上升零点几千克，那个时候，安忆真的考虑过举起体重秤把它重重的扔在地上，再踩上两脚。

　　带着一个空空的胃上床睡觉已经成了习惯，毕竟不管吃什么都让安忆觉得之前的运动都白费了，只有跳完绳的那一刻负罪感才会消失。对，就是负罪感，安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每天不运动就会心里难受，就好像犯了什么大错。整整一个夏天，安忆都没有吃过冰激凌，一开始的时候其实也不馋，不吃就不吃，并不是一件大事。突然有一天逛便利店，走到冰柜旁一瞥，突然就好想拿一根尝尝，“不行，现在是晚上了，不能吃。”

　　握紧拳头立刻掉头走出便利店，安忆加快步伐走回家。进门以后迅速洗漱刷牙，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便利店的冰柜徘徊在脑袋里一直不走。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去公园玩家长会给自己买一根巧克力脆皮雪糕，小小的一口咬下去，嘎吱嘎吱的咀嚼声配上从舌尖上传来的丝丝凉意，一点一点融化在口腔里，安忆闭上眼睛开始傻笑，

　　“那一定很好吃吧。”

　　安忆索性拿出手机，躲在杯子里搜索吃播的视频。屏幕里一排又一排的巧克力脆皮雪糕小山一样堆在吃播面前，耳机里传来令人兴奋的咀嚼声，吃播们根本不像在吃冰冻的食物，大口大口咀嚼着，边吃还会竖起一个大拇指，微微眯起的眼睛宣告着食物的美味。

　　“天哪，他们太幸福了吧，我要是也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

　　整整一个晚上，安忆翻看了一个又一个相关视频，越看越兴奋。好在心底有个声音反复泼下冷水：“你在减肥呢，等你什么时候体重变成两位数就能吃一根了。”安忆这才没有脑子一热冲回便利店。

　　看看别人享用美食也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安忆一度热爱上了咀嚼声。细密的嘎吱声从耳机里传到头腔，大脑皮层的神经会跟着一起跳跃。不过这好像是一件会上瘾的事情，安忆每次点开都会不由自主地继续点击下一个视频。

　　“啊啊啊，不能浪费时间，还要学习啊。”

　　关掉手机后安忆只觉得懊悔，可是她真的好渴望面包，蛋糕和冰激凌，只要是甜甜的东西她都觉得是美味。不对，她以前是不喜欢蛋糕这种东西的啊，奶油糊在上颚的感觉怪恶心的，蛋糕不就是甜了吧唧的，也不健康。怎么会突然觉得它们好吃呢，甚至打开外卖的界面看到什么月饼、桃酥，安忆似乎都能闻到烘焙坊那黄澄澄的奶香。不对啊，安忆从小就不喜欢吃月饼，连粽子她都觉得难吃，什么枣糕，桃酥更是从来不碰，怎么突然一下子都变得诱人起来。

　　“那等你瘦到两位数，你就可以吃啦。”

　　每次路过面包店，或是点外卖的时候看到甜点，安忆都会快速略过然后在心里默默打气。问题就是两位数的目标就在眼前，却一直实现不了。进入大二，整整四个月，直到安忆跳绳跳到两千个都不累，体重还是倔强地停留在离两位数不远的地方。

　　在没有晚课决定回宿舍追剧的一天，去超市买了一盒饼干后，安忆第一次失去控制。一小袋饼干其实撑不了多久就会见底，安忆咂摸着味道不甘心就此结束，纠结了一会儿，决定小小的放纵一次，明天再继续减肥，便拿出一袋腰果和一袋碧根果。坚果脆脆的，用牙齿碾压它们的时候会觉得很扎实，碧根果还有一股奶油的香甜，安忆喜欢挑出完整的一片放进嘴里，因为这样会有一种满足感，满足则会让人幸福。看着电视剧没有留神她究竟吃了多少，胃也没有传来吃饱的信号。等安忆发现该睡觉的时候，突然发现满满的一袋坚果竟然只剩下零散的几颗，“算了算了，就剩下这么几颗了，吃完吧，反正以后不吃了。“

　　犹豫了一会儿，虽然肩膀上有个小人一直在谴责这一行为，安忆还是决定解决掉剩下的坚果。起身扔垃圾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肚子涨的难受，瞥了一眼角落的体重秤，安忆突然想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就管不住嘴呢？辛辛苦苦这么久，之前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

　　“不行，从明天开始，坚果一天只能吃三粒。“

　　不出所料，第二天清晨上称，体重整整涨了四斤。“你看吧，吃多了肯定会胖的，每天跑步半小时，必须瘦回去！”

　　一个冬天，除了两天因为下雪操场关闭，安忆坚持每天跑步半小时。直到今天安忆都记得晚上下课后跑步的时候冷风打在脸上的疼痛，那个时候操场上没什么人，四百米的操场只有半边有路灯，极其微弱地照亮一小圈橡胶地。顶着风跑就像是推着一堵墙，每一步都需要勇气和毅力，可安忆还真就生生撑下来了。

　　又是从什么时候彻底失控的呢？安忆是真的喜欢坚果，定好的规矩是一天三颗，还真就是一天三颗，从不多吃，只是每次咽下最后一粒的时候都觉得不尽兴。跑步跑了三个月，安忆发现体重真的在回落，虽然高兴，安忆同时还意识到她对甜食的渴望与日俱增，闲的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打开外卖浏览学校附近有什么甜品店。虽然从没去过，安忆已经做到了在有人问起的时候如数家珍，一一道来，熟悉得很。

　　本来规规矩矩地每天从坚果盒里拿出三颗便放回，碰到有一天是称体重的日子，不错，比三天前降了0.3千克，在放回零食的时候突然有些迟疑，“就多吃一点又能怎么样呢？我为什么不能一次吃个够呢？”

　　差不多一小盒将近一百克，在那个下午，安忆就坐在电脑前机械般地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直到什么都没剩下。说实话，整个过程还是挺开心的，只不过最后发现盒子空了的时候有点遗憾，怎么这么快就没有了。灵光一闪，“今天就破例吃一次雪糕吧。”结果却一发不可收拾，一根接一根，安忆连续一个星期，每天都会吃掉三根雪糕。

　　回忆起来，安忆觉得那时的自己像是逃难的灾民，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只要是食物都觉得好吃，吃起来就怕没有下一顿一样不要命。恶性循环逐渐建立，安忆开始暴饮暴食，有的时候安忆甚至幻想过自己会不会被撑死，干脆就这么一了百了，也挺好。不过安忆比她想象中坚强，仍旧活得好好的，只不过在短短三个月内，她的体重上涨了二十斤。减肥，彻底宣告失败。

　　摊在椅子里回想起两年前的灰暗日子，安忆也不知道她究竟走出来没有。现在一日三餐按时报到，虽然不再疯了一般迷恋甜食，但是从前的安忆知道，她从小养成的饮食习惯已经被彻底颠覆。她现在不敢买零食，她害怕会一口气全部吃光。她再也不敢边看电视边吃东西，她害怕重蹈覆辙。

　　“被打碎的花瓶虽然能被重新粘合，但身上的裂痕还是爬满了全身；碎玉可以被金丝修复，但是碎了的地方却永远都无法重新粘在一起。”

　　最后敲下这样一行字，安忆关掉电脑准备睡觉，“明天还要搬家呢，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