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岳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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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雨，原本干燥的林间小路和上雨水便有些泥泞，马车驶过轧出两道明显的车辙印，车轮勾带着地上黏腻的糊状物，直溅了徒步其后的侍从一整个下摆。此时虽尚未入夏，但林中草木繁盛，加之雨后水汽氤氲，到了晌午就有些闷热窒息。一行人寻了个干燥的荫凉处小憩，那侍卫便趁着众人驻足的功夫，溜到不远处的溪边，撩拨着清水去洗长衫上星星点点的污渍。
可有人就藏在这水边一处参天的老树上。他背靠枝干，把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层层叠叠的叶片挡住阳光，在他的脸上漏出一片斑驳，正是云澹。他尾随着赵敬张成岭一行走在前往岳阳派高崇处的路上，始终保持着进退得宜的距离，不留给任何人发现他蛛丝马迹的机会。
可是，一想起张成岭他就头疼。正如那老渔樵临终时对他的评价，“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傻了点。”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谓半点也没诓他。
正如一大清早，赵敬端着早饭同沈慎来看张成岭，顺带着询问琉璃甲之事。他屏息躲在屏风后，自觉万无一失，可不曾想张成岭非但不动碗筷，支支吾吾的答非所问，眼神还飘忽不定，隔三差五就低着头往屏风这边瞟。好在沈慎是个一根筋的，以为他深知琉璃甲的所在只是不愿透露，因而才做出这等心虚的模样，登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扫了满桌的竹简不说，还险些过来把屏风给掀了，活活吓出云澹一身冷汗来。赵敬平日里虽心思细腻，可如今一心扑在善解人意的好伯伯人设上，见张成岭大气也不敢出，只忙着解围道，“五弟啊，他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娃娃，他能知道什么呀。你瞧他那两个黑眼圈，定是思念家人晚上不得安眠，这会子又悲痛得不思饮食，你还要来吓他。”
又如现在，他手里攥着两块点心跑到灌木丛边，拿袖子把石头上的青苔认认真真地扫干净了，想想觉得不妥，又垫了张油纸码在上头。那侍卫洗净了衣服，回身见张成岭半蹲在草里，张口问他在干什么。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却马上装作毫无波澜地清了清嗓子，道，“我……我忍不住了，出来解个手。大哥不必等我，先回去吧。”
云澹笑了笑，觉得这张成岭傻傻憨憨的，倒莫名有些可爱得很，只是追踪起来太考验心理素质了。见他们再度启程，也不想追得太紧，想着干脆下去喝点水吃个点心，也别辜负了张成岭的一番好意。
可是，他的身子蒲一跃下，腰上便传来力道，直揽着他又回到树上。一刹那云澹惊得缩了脖子，心里发怵以为是被发现了，尚未回身，袖中的毒针下意识地脱手而出。扪心自问，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近他的身子，十数年来只有他主人那样的功夫能够做到，来者必定是个绝世高手。果然，纵是如此近的距离，暗器也被那人一个歪头轻松躲过。云澹没有任何犹豫，两袖飞出红绸，一袭去捆来者咽喉，一袭直奔下身要害，红绸末端系着一枚铁钉，攻势比起以往的出手明显狠辣不少。
那人拔剑一档，钢钉弹至一旁的树干上，凿出一个老大的裂痕。软剑在他手里捥出一个好看的剑花，他伸手好似扒拉了一下，便揪着绸缎三两步逼近了云澹，一掌箍住他的手腕，嘴里喃喃地道：“小小年纪招式这么缺德，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云澹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可细细端详着这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的相貌，他又分明从未见过这般俊俏的美人，简直要凌驾于他家主人之上。
“怎么，眼神也不好使了？”来者晃了晃手中的白衣剑，一巴掌拍在云澹的后脑上，“好小子，要不是我反应快，现在已经去和阎王对酒当歌了。”
云澹险些一个跟头从树上栽下去。痨病鬼？周絮？那样面黄肌瘦的一个叫花子，洗了易容竟是如此冰肌玉骨，难怪温大善人找了千八百个理由也要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一番蝴蝶骨的理论还真叫给蒙上了。
“你的追踪术确是上佳，但切莫忘了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那赵敬狡猾得很，会派人搜索已经行过的路途上是否有异样的脚印，你若是下去了，不消多时就会被发现。”周子舒将剑敛回腰间，斜睨了云澹一眼，“不过，你这近身功夫实在忒差了，两招都过不了，你主人怎么教的？”
周子舒见云澹吐着舌头耸了耸肩，无奈地叹口气。心道这可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温客行不过吩咐一句，便这样没日没夜风餐露宿的。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给云澹道，“罢了，从现在开始你便跟着我吧，你主人先行一步去岳阳城办事了。我们不必心急，成岭有赵敬和沈慎保护，想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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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崇不比赵敬，散金如流水般把太湖派建得煊赫辉煌，珠玉金银遍地。在这翻滚着浓重的市井烟火气的岳阳城中，岳阳派坐落在城中一隅，一砖一瓦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惹眼的侠义之风却直指云天。纵是比不得王公贵族、富商贵胄那般奢靡，可看似质朴简陋的石灰院墙，却能给纷乱的江湖添上一份安定。
五湖盟中，高崇端得是一身凛然正气，因而岳阳派门下弟子多精于武艺，在江湖里也是威望甚高。周子舒见赵敬与沈慎带着张成岭尚要在门外盘查许久，又环视见门派周围重重的机关与守卫，皱着眉打量了半晌，伸手拍了拍云澹道：“岳阳派不比三白山庄，守得如此密不透风，怕是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去。你大可忘了你主人的话，切莫想着偷溜进去。”
云澹闻言点点头，本欲与周子舒离开去寻他主人，却不想转身时余光瞥见一守门的弟子以中指敲起大腿，同时这边摆摊的小贩三长一短地敲着笼屉回应，随后挑着扁担走了，分明是在对某种暗语。
周子舒为天窗做事做了那么多年，一眼便认出这是种繁乱变化的密码，手指虽微微抖了一下，面上却不露任何痕迹，只揽着云澹的肩头不慌不忙地跟上。他身边带着个稚气少年，头一次逛集又满眼皆是新鲜，少不得吃这个买那个，一路上走走停停反倒不容易被发现，只是苦了周子舒的荷包，七八个摊位下来已是肉眼可见的瘪了。
周子舒边付账边闭目养神，没理会身边这孩子的趁火打劫，只默默把这笔账算在了温客行的头上。
终是行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周子舒作不经意地快步走过小贩，口中压低了声音道：“晴时打伞，雨时打扇。”
彼时云澹正一手捧了一角西瓜，自知吃的话一会儿腾不开手帮忙，不吃扔了又怪浪费的，权衡了片刻索性往旁边一闪，一屁股坐到麻袋堆上专心地吃了起来，吃完还不忘把手上的汤水往麻袋上蹭蹭。
那小贩听了果然停下步子，把肩上的扁担放到地上，如同买卖人一般无二地点头哈腰道：“大爷说的是什么？小的既不卖伞，也不卖扇啊。”
趁着周子舒那一瞬间的自我怀疑，小贩的眼神泛起凛冽杀意，伸手从扁担里抽出一柄长刀，直直的朝他心窝刺去。周子舒心下琢磨着这人竟不是天窗的卧底，眼疾手快地拿个木板去档，后仰撤腰便是一踢，动作连贯仿佛是下意识的一气呵成，反击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那小贩挨了满满当当的一脚，整个人在空中兜了半圈，随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嘴里一动，明显是咬下了什么，待仰面朝天时，已是七窍流出黑血，即便华佗再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周子舒掸了掸袖上的土，见这死士手执的长刀竟是江南一带毒蝎的标志，不由得去想这前因后果。尚未理清思绪的当儿，却见温客行打不远处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低头瞧一眼地上的尸体，忙张开折扇遮了眼睛，口中还道：“啧啧啧，阿絮你下手是真的狠呐，也该向我一样，学学积德行善。”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岳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