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锁空楼》笑扶风

15、太湖

　　太湖赵敬，人称秋山剑客，乃是一代明侠。他虽平日里温和儒雅，武功也在五湖盟几大掌门之中不弱，但因善于舞弄权谋，经常靠着一副懦弱的性子以退为进，又在江湖上得了个赵玄德的名讳。

　　因在天窗效命多年，江湖上但凡数得上名字的人，周子舒对其身份背景都如数家珍。比如周子舒知道，这行侠仗义的秋山剑客赵敬，年轻的时候为取一本武林秘籍，曾血洗了当时颇有名气的霓光宫满门。二十七岁之后，娶太湖官家独女李瑶为妻，靠裙带关系发迹。后又因太湖派上任掌门临终时，他于病榻前尽心侍奉鞍前马后，掌门大为感动之下收他为义子，这才有了今日他位列五湖盟的风光。官场武场皆得意后，他秘密追杀了那些知道他过去旧迹的人，若不是有位知情人后来入了天窗，此等细枝末节周子舒也是无从得知。

　　周子舒太知道这些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什么嘴脸，不过都是些披着伪善人皮的老狐狸罢了，张成岭这样的小白兔一旦羊入虎口，三言两语怕是就要把自己卖的干干净净，而他本人估计还意识不到。赵敬虽然对周子舒的来历很是疑心，但到底要做好表面上的大侠风范，抱着张成岭嘘寒问暖了许久后，便又是对周子舒千恩万谢地鞠躬，丝毫没因为周子舒浑身破烂的叫花子尊容而看低他，还一个劲儿地要留他共赴晚上的宴席。

　　温客行没经周子舒同意，拉着他的胳膊满口答应。周子舒本就不放心张成岭在此，的确有意再留下观察片刻。但一码归一码，暗地里先是朝着自作主张的温客行狠狠来了一肘，这才心想反正说不行，晚上也是要跟这位狗皮膏药共进晚餐的，还不如答应了，好歹大庭广众之下他还能收敛点，便跟着欣然应允。

　　云澹是没有随周子舒和温客行面见这群武林名宿的。一则他们护送的不过是个孩子，两个人倒是说得过去，若还拖家带口的，便是傻子也要生疑。再者，但凡堂堂正正跟着张成岭来的，人送到，任务便了了，即便留宿一晚第二日也须马上辞行。可长者云，也就是温客行说，狐狸尾巴皆是要到了暗处才会露的。

　　到了傍晚，华山掌门于邱峰，其子于天杰，断剑山庄庄主穆云歌等人接二连三的入宴。云澹本以为太湖派久负盛名，这三白山庄怎么说也要费点心思才能潜入。奈何当他趁着夜色腾上屋顶，却寻不见半点守卫，反倒看见端酒的侍女与歌舞伎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便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伸手取下两片瓦楞，有一搭没一搭地瞥着殿中的情形。人道太湖赵敬空有名头，实则胆小窝囊，如今亲眼所见，果真名不虚传，他已把这门派经营得活像个要收门票的后花园。

　　自与周子舒相识，云澹便觉得他虽衣衫褴褛，但言行举止洒脱不羁，端得是放浪形骸的浪客模样。可此时置身于络绎不绝的来客，他的脸已经假笑得有些僵硬了，揉了半晌也揉不回来，随时都有中风的危险。而张成岭俨然成了三白山庄新鲜出炉的第一香饽饽，任是谁路过，都要朝着这位坐得笔挺的少年关怀备至一番，然后主动报上家门，道谁谁谁是我师父，早年和令尊张大侠交情不错，这就算攀上关系了。

　　云澹觉得在打听别人家私事顺带拉亲戚的执着程度上，江湖大侠简直和市井八婆们一般无二，若是有人稍微大声地说了什么新鲜事，便眨巴着火眼金睛，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里钻，面上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

　　周子舒饮一杯酒，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而下，将内心的烦躁又勉强隐忍了三分。然而他身旁，一纤瘦身量的俊美男子却好似完全融入了这份叽叽喳喳的调子，云澹擦了眼睛用力去看，那干着迎来送往的活计却分明满面春光的，不是他家温大善人又是谁？

　　“花香，熏香，美人香，中人欲醉。水声，琴声，莺燕声，声声动人。赵大侠好风雅的人物，小可敬赵大侠一杯。”

　　“哈哈哈，哪里称得上文采，赵大侠满腹经纶，小可实是卖弄了。”

　　“哦，沈大侠，久仰久仰，得见真容三生有幸，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哦，于大侠，久仰久仰，得见真容三生有幸，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在下师承何处？不过一届布衣罢了，谈不上名讳。你说成岭么？不过是我们家阿絮侠骨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没什么私交。”

　　云澹忍不住抬头望天，心道这半夜三更乌漆麻黑的，哪来的什么莺燕，人家莺燕不要睡觉的么。转头又见温客行穿梭在人群里八面玲珑，替周絮挡完话，许是觉得自己越来越有江湖人的风范了，还满脸得意地走回座上自斟自饮了两杯。云澹心惊，这还是当初那个嫌有个鬼卒人丑话又多，便以此定罪，二话不说拿核桃崩了人家脑袋的鬼谷谷主么？然下一秒，见他去执酒壶的五指好似顺路般在周絮的手背上摸了一把，云澹犹豫了一下，觉得这的的确确还就是他家主人。

　　忽地，远方传来一阵笑声，让喧嚣的宴会霎时安静，“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五湖盟，你们亏心事做得多了，鬼来敲门啦。”随即一名婢女高呼着救命跑来跪倒在赵敬身前，许是因惊吓过度，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大门……大……大门口……出事了！”

　　温客行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见众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思量片刻，伸手拦住了张成岭，拉着他走回事先安置的卧房。云澹识得这是开心鬼的声音，但见温客行眉头有一瞬间的微蹙，便知道这并不是他家主人事先的安排。

　　云澹身穿着夜行衣，悄无声息地顺着瓦片走，扬身腾过花园中一处内湖，翻腾着双手扒住外墙的红砖，整个人便挂在了三白山庄的门墙上，因着来客大多已酒过三巡，又一心扑在这突如其来的骚乱中，故并没人注意到墙边探出的小脑袋，只周子舒警醒地朝他瞥了一眼。

　　云澹大气还没喘匀，耳边已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定睛看去，见崆峒派掌门傲崃子的尸首被吊在半空中，唇边被划了两道向上弧度的口子，正是开心鬼杀人虐尸的记号。自鬼谷开山，百鬼倾巢而出之后，这算得上是轰动武林的头一遭了，可这番声势浩大却与鬼谷谷主无关。云澹看了周子舒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眼，知己不知彼，莫不是这些恶鬼头子得了自由，已经疯癫得开始不受主人控制了？然转念想了想，单凭开心鬼一人，绝不可能会是这样名门大派掌门的对手。若是十大恶鬼已齐聚三白山庄，自己倒是有机会见见他的罗姨和千巧姐姐。不知自出谷以来，薄情司的众人现下是怎样的光景，喜丧鬼与艳鬼，又杀了天下多少负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