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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天秤 02 ...

  •   自那以后,真澄停止了恶作剧。

      虽然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孩子,全然没有值得注意的必要,但不知为何,真澄的心中就是充满着无限膨胀开的恐惧,强烈到几乎要将其自身反噬。

      他便是如此畏惧着月彦。

      真澄迫切地渴望着长大,渴望着能够拥有成年人的力量——这样他就可以一个人外出、一个人做决定,而不是在面对未知的危险时,害怕地闭上眼睛。

      ·

      真澄的母亲是在意外的情况下怀上第二个孩子的。准确来说,当时全家一致认为有真步就足够了,似乎从未有人对他的到来抱有过期待。

      而姐弟俩无论性格还是才能都大相径庭。自小在赞美声中长大的真步是天生的自信家,整个人锋芒毕露,我行我素;晚出生的真澄反而显得内敛克制,很懂得察言观色,是个名副其实的次子。

      唯一的共同点体现在外表。除去眉眼轮廓的相似性,他们在右眼卧蚕的相同位置上,长着颗一模一样的黑色小痣,就像是基因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添上去的标点。

      年龄与个性的差异摆在那里,注定了真澄和真步之间的相处从一开始就不会顺利。

      晚上七点刚过,真澄独自坐在客厅长餐桌的一端——平日里,这个被称作主位的坐席是不属于他的。

      眼前摆放着系了漂亮缎带的方形纸盒,崭新却无人问津的装饰品,以及来不及往里打气的干瘪气球。

      柔和的暖色灯光照耀着废墟般冷清的桌面,真澄麻木地注视着这一切,想象盒子里的奶油慢慢融化,然后逐渐渗透进硬纸壳的缝隙;蛋糕的形状随之坍塌,一如被海浪吞没的沙滩城堡。

      他不懂得如何使用打火机,只好抚摸着并不会燃烧的彩色蜡烛,如同抚摸着蜥蜴断掉的尾巴。

      这是真澄的十岁生日。

      “自己看家没问题吧?回来给你带礼物。”说着,妈妈补偿似的想要去摸他头顶的发旋,却在将手伸到半空时,生硬地停住了动作。

      真澄仰起脑袋,纸糊的生日皇冠向后滑了半截,歪斜地挂在了头发上。

      “好。”他说。

      就在一小时前,真步因为误食了没有煮熟的荷兰豆,突发急性肠胃炎,不停地上吐下泻;而为了今天特意排开工作的父母,此时正待在医院里陪伴她。

      “不要一个人切蛋糕,你还不会用刀。”临走前,妈妈特地留下了这句嘱咐。

      装在纸袋子里的锯齿刀是塑料制的,只能切割开松软的东西,一旦碰上真正坚硬的物体,就变成了完全派不上用场的空壳子。

      现在真澄的面前,就是放着这样一把无能为力的刀。

      宽敞却缄默的客厅,宛如深夜水族馆里无人的甬道,四周是被玻璃隔开的虚构的海底,吸走了一切光亮。

      他忽然觉得冷,站起来想要找件衣服穿。

      墙壁上的镜子里倒映出分|身般的侧影,在瞥见反射的一刹那,真澄先是愣了愣,接着魔怔似的转过身子,凑上前去——他平静地凝视着自己,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点点浮现出畸形的轮廓。

      探出修剪整齐的指甲,狠狠铲向瞳孔下方的小痣。

      眼周的皮肤很薄,经过蹂|躏后像是用劣质橡皮擦破了的纸张。斑点的黑色边缘变得模糊,并且隐约往外渗出了可疑的液体。

      无处安放的恨意是持续燃烧的煤山,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愤怒的燃料,然而无论真澄如何用力,碍眼的瑕疵始终顽固地焊死在他的身体上,纹丝不动。

      ·

      熟悉到令人厌倦的街景。

      即使是闭上双眼,真澄也能准确无误地描绘出建筑物的排列与方位,灌木丛呆板的形状,甚至是空气中索然无味的气息。

      机械地挪动着双腿,他像一头迷失在城市森林之中的鹿——因为无处可去。

      虽然憋着股气没头没脑地冲到了大街上,但真澄根本没有考虑过接下来的计划。

      脑袋里只有异常鲜明的“我要离家出走”几个字,却没有人告诉他,真的出走了之后到底应该怎么做。

      从这里再步行个十几分钟,可以到达表弟哀弥夜的家。

      随手在地上捡根小树枝,高高地抛出去,“当啷”一声砸中二楼房间的窗户,然后一张笑眯眯的脸蛋就会从窗帘的空隙间探出头来,告诉他家里有没有大人。

      幸运的话能一直躲到第二天早上。

      哀弥夜的母亲是真澄父亲的妹妹,换句话说,相当于他气势汹汹地准备大闹一场,事到临头却跑到姑姑家串了个门。

      别提离家出走了,他连这个街区的分界线都没有越过。

      真澄左思右想,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眼看着夜幕已经彻底降临,他懊恼地跺了跺脚,索性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

      ·

      桥洞下停着一辆经过改造的轻型小皮卡,货斗里支起个简陋的棚子,挂着显眼的红底黑字招牌和冬瓜形纸灯笼,在夜色中氤氲出金灿灿的光芒。

      待到再靠近些,那道雾霭般的光芒便散发出了香喷喷的气味,遇热后纠缠在一起的淀粉和糖分,即使是单调的甜味也可以变得浓郁而绵密——是烤红薯摊。

      真澄舔了舔嘴唇,强制自己背过身去,他在桥洞的另一端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拘谨地坐了下来。

      如果真的存在平行世界,那么此时的他可能刚吹熄了生日蜡烛,在家人的注视下心满意足地许了愿,面前的盘子里装着最大块的奶油蛋糕,上面还用巧克力酱绘制着自己的名字。

      一想到这里,委屈与忿恨顿时塞满了真澄狭小的胸膛,水泥地的缝隙里涌出几只碍眼的蚂蚁,他泄愤似的用鞋底去碾,甚至恶毒地旋转起了脚尖。

      “小朋友,你家长呢?”

      不时有好心的路人过来搭话,偏偏他正在气头上,便用家教所不允许的粗鲁话语怒斥道:“关你屁事。”说完还不忘凶巴巴地瞪上别人一眼,生怕露出破绽。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桥洞底下躲了一段时间,往来的行人居然不减反增,那些好奇而露|骨的目光让真澄不胜其烦,仿佛自己变成了关在笼子里任人观赏的动物。

      “弟弟,你是迷路了吗?”

      又有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挡在了跟前。明明没有下雨,却穿着紫色的连体雨衣,宽大的帽檐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好像他就是遮蔽住真澄头顶的那片雨云。

      见对方沉默不语,男人便积极地蹲下身,透过起雾的挡雨片,平视真澄的眼睛,“你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很危险的,叔叔带你去找警察。”

      干燥的雨衣上飘散出一股塑胶特有的刺鼻气味,真澄皱着鼻子,嫌弃道:“不要。”

      那人似乎没听见,自说自话地要去拉他的手,“那叔叔带你去买冰淇淋,你喜欢吃哪种,巧克力的好不好?”

      在雨衣男靠近的同时,难闻的塑胶味逐渐变成了类似腐烂鱼虾的腥臭,生理性厌恶一下子占据了上风,真澄突然害怕起来,拔腿就要跑。

      不料他刚背过身,手腕就被人攥住了,耳边近距离地炸开“啪”的一声,伴随着密密麻麻的疼痛,脖子扭成一截不稳定的弹簧,带着整颗头颅摇来晃去。

      “小兔崽子,看你老不老实。”

      这一耳光扇得真澄直接跌坐在地,雨衣男乘胜追击,像提小鸡那样野蛮地拎起他的领口,拽着人就往转角的巷子里拖。

      窄巷间站着几个正在吞云吐雾的高中生,撞见他们之后先是投去了讶异的目光,接着漠不关心地扭过头,将注意力重新移回到指间的烟草上。

      真澄开始嘶声力竭地叫喊,大口吸气的同时,空气中飞扬的灰尘、呛鼻的烟味、以及雨衣男身上的体味,统统被他吸入了肺叶里。

      而身穿制服的少年们仿佛是聋了,用看着待宰杀牲口的眼神打量他,比起同情,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嘲弄。

      一个男生甚至嫌弃地躲开了些距离,一如避开砸烂的鸡蛋,腐坏的菜叶。

      由于挣扎得过于猛烈,雨衣男气急败坏地抽了真澄好几记耳光,他又哭又叫,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后来,喉咙间发出一声类似雨伞折断般凄厉的异响,惊得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是他什么人。”

      因为太过突兀,这句话传递到在场众人的耳朵里,似乎花费了比以往更为漫长的时间。

      真澄早已是吓得头脑一片空白,求救的呼喊在体内横冲直撞,最后顶破他的嘴唇,化作了混乱的语言:“我、我我我不认识他!”

      “喂,别多管闲事。”远处,另一个声音喊道。

      雨衣男倒是不为所动,觍着脸说瞎话:“我是他叔叔。”

      “他叫什么,今年几岁。”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动作粗暴地推了面前的人一把,雨衣男恼羞成怒,“毛头小子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滚。”

      钝重的闷响,如同夏季阴晴不定的雷阵雨,裹挟着滚滚雷声,从头顶上方席卷而过。

      条件反射地缩起身子,真澄替挨打的男生提前感知了痛觉,就像密集的雨点争先恐后地凿穿皮肤表面。

      视野中的景物倏地变暗了,脱力耷拉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坠。在真澄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残留在他视网膜上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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