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渣受变舔狗了》露木七月

17、三角 12

　　【水星】
　　脚步匆忙地穿梭在偌大的太空港，经过身边的路人纷纷朝着登舰口走去，水星独自逆向而行，如同一颗偏离轨道的行星。

　　他努力抑制着指尖的颤栗，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只是激动的情绪让心跳声变得越来越嘈杂。仿佛被催促似的，水星的脚步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最后终于跑了起来。

　　向着出口。

　　这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飞速逝去的景色，阻滞住胸腔的轻微窒息感，以及拥有着无穷能量的双腿。

　　当接触到室外阳光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咧开了嘴——不知是在大口喘气，还是在歇斯底里地笑。

　　水星边调整呼吸，边在脑海中整理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先去劳伦那里躲起来，然后搭明天最早一班的星舰回六十六区。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顺利进行着。

　　天边悬挂着星舰飞行后留下的白色尾迹，水星将视线投向远处，似乎这样就能觑见近在咫尺的光明未来一般。

　　他要让那个人看看自己站起来的样子。

　　·

　　水星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格雷或者塞西尔中的任何一个，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比起平起平坐的共演者，他更像是无足轻重的配角，为强者的欲|望所驱使，被迫沦为迎合他们演出的工具。

　　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子、背负着巨额债务的落魄少爷，但凡是出生在寻常家庭中的孩子，有谁会去搭理这种人？

　　所以只能向下找，再向下找——而那里，就是水星所在的位置。

　　没有人会去在意劣等生物的内心感受，一如他在这段关系中的存在意义，仅仅是为了给旁人的自尊心充当垫脚石。

　　格雷自负，认为全世界都是傻子，唯独自己绝顶聪明，因此不屑与周围人为伍。

　　而敏感如水星，自然清楚他主动示好的真实目的——为了针对塞西尔。

　　就像是小孩子逗弄乌龟，偏要把人家弄得四脚朝天才觉得解闷。若说他有多么讨厌乌龟，那倒也未必，无非是挣扎着翻不过身来的模样愚蠢又滑稽，可以满足残忍的天性罢了。

　　有种人生来就是这样，没有特别喜欢或者想要的东西，只能从不断的破坏中获得愉悦。

　　在这点上水星甚至有些同情他，毕竟私生子注定是得不到关注的，格雷会养成如此偏激的性格，绝对与家庭环境脱不了干系。

　　而另一边的塞西尔，依旧是那个囚禁在豪华宫殿里长不大的小少爷，他一直自诩与众不同，其实早就沦为面目模糊的普通人了。

　　或许整个世界上只有塞西尔本人仍旧不愿意接受现实，他像是畏光的啮齿类动物，终日躲藏于狭小而封闭的洞穴内，在黑暗的庇护下自欺欺人。

　　·

　　假如没有遇见真澄，水星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产生逃离的想法。

　　他的人生向来缺乏选择权，毋宁说，残酷的命运从未赋予他选择的机会。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如同听从人类安排，被大量豢养在笼舍里的家畜。

　　不需要进行思考，因为思考只会带来痛苦。

　　在一次又一次的掠夺中，水星学会了顺从与认命，毕竟缺乏自知之明的样子不仅可笑，还更可悲。

　　就像他第一次在医院里撞见真澄同别人说话时那样，水星从来不会冒昧上前，他能做的不过是识趣地躲起来，克制地旁观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已。

　　如果能站起来就好了，他想。

　　如果拥有正常的身体，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真澄身边，而不需要让对方来迁就，每次都得体贴地蹲下身子。

　　那是他第一次强烈地萌生了想要得到某样东西的愿望，这种愿望又恰好与身体上的改变紧密相连。于是在水星的潜意识里，“站起来”就等同于得到外部世界的青睐，得到他所渴望的平等对待。

　　水星未曾掩饰过想要安装机械肢的念头——尽管对于当时的他而言，这个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未成年的塞西尔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逞强，说包在我身上；长大后的他却悄悄背过身，在水星看不见的地方与格雷沆瀣一气。

　　没错，他早就知道那两个人在打些什么主意，并且这个计划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编织得越来越周密。直至来到了九十八区，拼图的最后一块才终于填满了空缺：他们切断了水星的所有社会关系，由格雷控制他在六十六区的家人，塞西尔控制他的工作和收入。

　　九十八区的生活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肥皂泡，看似斑斓而梦幻，实则一触即溃。

　　塞西尔口中单纯的誓言慢慢变了味，从我要让你站起来，变成了我要让你不依靠我就永远站不起来。

　　但是水星没有资格去责备任何人，正如格雷和塞西尔利用他那样，他也在利用着对方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要拥有一双真正的腿。

　　·

　　跑动过后的腿部肌肉正微微发热，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是再寻常不过的生理现象，可是放在水星身上，则是机械转速短时间内急剧加快的表现。

　　此时的他站在太空港的出口附近，等待着劳伦的出现，空落落的手掌不自觉抚上了左侧肋骨的下方，随着胸腔的规律起伏，掌心下那道丑陋的疤痕仿佛也拥有了呼吸——而这，恰恰是水星本人的杰作。

　　一想到那两个家伙被自己骗得团团转，他就报复性地想要放声大笑，只是这个时候不宜表现得太过招摇，于是他努力控制着面部的活动，反而将五官扭曲成了似笑非笑的可怖表情。

　　事发的那天，格雷进到病房时的神情水星永远忘不了。比起伤势，他似乎更加在意自己是不是足够听话、是不是有所隐瞒，所以才会在发现霓虹脂鲤的存在时倏地变了脸色。

　　格雷把所有权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好像连水星也变成了那几条活在密封袋子里的观赏鱼，是一样附属的物件，不配拥有喜怒哀乐。

　　假设当时的他知道，眼前的受害者与幕后的凶手是同一人，不知会作何反应。

　　电视新闻里报道的那个跟踪狂是谁，水星并不清楚，而纠缠在公寓周边始终阴魂不散的幽灵，正是他自己。

　　水星不得不冒险，毕竟塞西尔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机械肢，现在就是他距离目标最为接近的时刻。

　　于是他分饰两角，根据新闻提供的细节如法炮制出蹩脚的恶作剧，在格雷与塞西尔的面前示弱，在独自一人时猖狂——那个向来只能充当配角的失意者，第一次站在了舞台的中心。

　　就在水星步步为营地落实着计划的时候，一件意外突然打乱了他的脚步。

　　由于遗失棒球而与格雷发生冲突的那天，剧烈的痉挛霸占了水星的整个身体，一股陌生的力量将他的意识猛地推了出去，类似于发生大爆炸之前短暂悬置的空白，而他越过自己沉重的背部，冷眼旁观着尖锥般贯穿全身的剧痛。

　　待到平静下来，一个恐怖的想法慢慢爬上了水星的心头：这场突如其来的抽搐，很有可能是来自于培霖环的惩罚。

　　因为他违背了格雷，因为他的内心产生了抵触的负面情绪。

　　时至今日，水星仍旧可以清楚地回忆起戴上这枚指环时的情景。格雷拿出了三个绒布盒子，却被塞西尔冷嘲热讽地挖苦了一番；担心他难堪，自己还好心地出来打圆场。

　　水星的真实想法就如同罩在后脑勺上的小丑面具——正面的他笑脸相迎，背面的他满腔恶意。

　　如果猜测正确，那么当初的三个盒子里应该放有两枚货真价实的培霖环。

　　当右手的食指与拇指同时使力的一刹那，金属表面冰凉的触感仿佛兽类尖锐的獠牙，狠狠咬了水星一口。

　　起初的惊愕转瞬即逝，被延迟的厌恶与愤怒在颅腔内激烈地发酵，竟惹得他笑出了声。

　　培霖环这种东西，在佩戴时没有特殊的限制，不过一旦套在了手指上，就只能由伴侣取下。

　　至此，逃跑的必要条件又被追加了一条：让格雷亲自把培霖环给取下来。

　　·

　　身边人露骨的眼神，好像是蜥蜴贪婪地盯着草叶上的昆虫，让水星很是不快。

　　再忍一忍，等到明天就好了，明天他就可以永永远远地离开这里了——即使日后事情败露，被强制转移到六区也好，无论任何结果，水星都有勇气去面对。

　　和劳伦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事务性的交易。水星的心脏已经被锻造得坚硬无比，早慧的他从幼年时就开始明白，生命中的得到有多么的来之不易，那些出生时并不拥有的东西，往往需要后天花费巨大的代价去争取。

　　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水星一直在不停地往天平上增加砝码，他像个疯狂的赌徒，对置换这件事上了瘾，不惜倾其所有。

　　而现在，就是即将揭开骰盅的时刻。

　　劳伦的座驾私密性非常好，车内安静，连引擎运转的噪音都消弭在了单调稳定的行驶之中。

　　两人相邻而坐，水星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劳伦不停地转动着手指上昂贵的宝石戒指，似乎在借此释放心底的躁动。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甜蜜而妖冶的香气，像极了某种过熟的热带水果，鲜艳的外皮包裹住变质的糖分，致命却格外诱人。

　　想起劳伦经常会抽水烟，他神经质地皱了皱鼻子。

　　或许是长期紧绷的神经总算得到了放松，一阵轻飘飘的喜悦自下而上地托住了水星，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展翅翱翔的鸟，在飞行时将双腿收于腹羽之下，整个人沉浸在头重脚轻的晕眩里。

　　在麻痹般高浓度的幸福感中，水星缓缓闭上了眼睛，迷幻的香气卸去了四肢的力道，意识宛如流沙，逐渐消逝而去。

　　他终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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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