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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随眷 ...

  •   虽然陛下已有明诏,可朝中劝谏陛下罢征的声音仍然此起彼伏。最令人唏嘘的,是陛下原本欲留在长安辅佐太子的右卫大将军、武阳懿公李大亮,因病故去,而所上遗表竟别无他念,涕泣永别之余,唯有恳请陛下罢高丽之师。
      陛下怀念良臣,却不为所动,随即下旨调动天下军马,又命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总领战事。
      好在长孙无忌等近臣不再苦谏,想是已与陛下深谈,明了陛下远征背后的诸种深意,陛下在前朝的声音终于不那么孤立无援。
      天子出征,天下之事皆为战事。陛下原本已下旨新修玉华宫,今也罢建,而命阎立德监造三四百艘战船,泊于渤海莱州,以备征辽东所用。
      户部、工部十日一报,银钱如流水一般开销出去。陛下虽然也有皱紧眉头的时候,但仍不改初念,从内廷之中各处省俭,向天下富饶之地多抽税负。
      陛下还下诏令于长安、洛阳两地征兵数千,一时人心惶惶。日久无战事,百姓不愿受从军之苦,更不想离开父母妻儿。虽陛下不许强征,但下面的官吏难免急躁,惹出男丁因逃脱兵役而获罪的命案来,一时朝野震动。
      这并非小事,终于惹来朝臣谏言,“昔日隋炀帝几征高丽而不下,劳民伤财,百姓流离失所。年轻男子为逃兵役,甘愿自断手足。如今竟然又现于大唐!隋之亡国,三分奢靡,两分无道,一半皆因炀帝久征高丽,尽失人心。又兼良师在北,关中空虚,才被大唐剿灭。陛下今执意举兵,当三思!”
      陛下听了自然恼怒,“你竟敢将朕比作隋炀帝!隋炀帝横征暴敛,不管百姓之死活,搜刮民财皆为其享乐荒淫,几征高丽只因其好大喜功!如何能与朕相提并论?再说,怎能因为一点小事,就阻碍朕之亲征,败坏朕令天下永久太平的大计吗?!”
      陛下谈吐坚定,不容一丝存疑,“征兵不利,皆是尔等无能,用错了法子!朕就不信,难道朕休养生息,养兵富民十余年,如今遇有战事,百姓就不挺身而出?待朕亲自下一手诏,看看天下热血男儿,会不会为保卫家国而浴血奋战!”
      不久,陛下亲拟诏令,鼓励十八岁以上的男子同师出征,慷慨激昂,殷殷期盼,三日即得千余人。陛下闻之大喜,亲自校阅于玄武门,提振士气。一众兵士山呼万岁,称“不求官禄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陛下在几件事上的果决,威声震震。也许暗里仍有质疑之意,但表面看上去,朝廷内外
      已然是上下齐心,一心一意备战远征辽东了。
      近来陛下一直忙于征战事务,多日不曾召我。前朝的种种声音向后宫传来,我的心也随着时起时伏。无论如何,我仍然会担心他——担心他的身体,担心他的冷暖,他的成败与安危。
      我悄悄地问过王德,陛下可否说起过军中将携女眷。王德欲言又止,似乎陛下还未有明断。我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想随他同去辽东。
      那一日,忽然听到陛下传召我,我赶忙快步来到甘露殿中。殿内点着轻薄的龙涎香,别无他人,映入眼帘的是那套在流明阁中珍藏的明光铠。十几年了,它仍然闪烁,片片鎏金。
      我忍不住轻轻地触摸着,那冰凉的铠甲,透出他年光影,竟还存留着一丝战场腥甜的气息。在我眼前出现的,还是那位年轻的将军,他的战马奋力嘶鸣,他的佩剑击穿长空。这铠甲,曾是一个不败的神话,如今,也会一样保佑他的吧。
      “在发什么呆?”陛下忽然站在了我的身后,看我出神的样子,不禁询问起来。
      “陛下!”我向陛下行礼,“陛下已经将这明光铠取了出来,放在甘露殿中。”
      陛下上前一步,指尖划过盔缨,“这铠甲,多年没有用武之地了。过些时日,朕便要再穿着这明光铠,率军出征。”
      “所以,臣妾刚才想着便是陛下穿着这副铠甲的样子。这铠甲曾助陛下一战定乾坤,如今,也定会护佑陛下出师大捷。”我说着话,不禁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陛下不自觉地将手落在我的肩上,“还是如此放心不下朕吗?”
      我点了点头,向陛下恳求道,“陛下,高句丽山高路远,臣妾想求陛下允许臣妾随军侍奉。”
      陛下好像知道我要说些什么,还未听完,便笃定地摇了摇头,“惠儿,你就留在宫中罢,等着朕得胜归来。”
      我不愿听到他的拒绝,连声问道,“陛下为何不允?臣妾听说,陛下从前行军,军中并非没有女眷。”
      “军中女眷,十分辛苦。就算是嫔妃,除了日常照料起居,难免做些军营杂役,还要照顾伤患,朕不愿让你受苦。”
      “不苦!如果因为这个,陛下不必多虑。这些事,臣妾都会做好的!”
      陛下抬高了音调,重重地说道,“不行!朕不能答应。战场是什么地方?刀剑不长眼睛,军情变幻莫测。万一有个闪失,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若瞻前顾后,延误军机,要朕怎么处罚你?可若舍了你,又叫朕怎能安心呢?”
      我见他转身过去,想是不忍看到我殷切的眼睛。我牵扯他的衣袖,再一次恳求,“可臣妾若只身在宫中,又该如何安心呢?陛下远征,风餐露宿,殚精竭虑,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有臣妾在身边,陛下也有人服侍,能知冷暖,臣妾也总比旁人妥帖些。”
      “这倒不必,御医、侍从,军中自是少不了的。你的心意朕了解了,可这是军国大事,朕自有安排,你就听朕的话,莫要坚持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这是朕给你的旨意,你难道要抗旨吗?”陛下的语气坚定地不容我再有半分质疑,他没有给我太多陈情的机会,也并未想要与我商议,便这样做出了决定。
      “臣妾不敢……可……”
      我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徐充容就莫要再多言了,陛下已经传旨,命我并十名御妻、宫人随军侍奉陛下。”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恍然回过头来,竟是曹婕妤。她盛装而来,颜色鲜妍,足以让我吃了一惊。她款款向陛下行礼,又向我欠身。
      “陛下,这是真的吗?”我不禁望及陛下,心中尽是不解与疑惑。
      陛下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一时无法回神,执意问着陛下。这究竟为什么?若陛下执意不带任何女眷倒也罢了,可既然已选十人随侍左右,竟然命我留在宫中……这让我如何接受呢?
      陛下向前踱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一并向我们两人说话,“你们都不辞劳苦,愿意一路随军服侍朕,朕明白你们的心意。可此番不同寻常,虽说不是遴选将帅,但随行的女眷也要挑最适合的人选。朕觉得曹婕妤更为适合。”
      “陛下……竟不给臣妾一个理由吗?”我仍然不明白陛下究竟是如何考量的,只有固执地一问。
      “徐充容,我知道你一向妥帖,可其他人也未必就不如你。平日宫中本就属你服侍最多,随军的事,难道就不能让陛下属意她人了吗?”曹婕妤也是伶牙俐齿,她这一说么,倒显得我不能再问下去。
      “曹婕妤,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充容姐姐,且不论后宫嫔妃待陛下皆有赤诚之心。单说陛下刚才所言的‘适合’二字,姐姐素来以诗文见长,若是伺候笔墨,奉诏和诗,妹妹也不会和姐姐相争什么。可若论及骑射箭术,姐姐恐怕也是难与妹妹匹敌的。”
      是啊,阴妃之后,就属曹婕妤骑射俱佳。她明艳活泼,亦能歌舞,又喜男装,常陪陛下狩猎,英姿飒爽,我的确不能与她相比。
      曹婕妤见我踌躇不语,便又说道,“充容姐姐若觉得我所言不实,那我同婕妤比试一番如何?”
      “比试什么?”陛下听了好奇,又见曹婕妤机敏伶俐,倒是有了些兴致。
      “陛下,臣妾就和姐姐比试服侍陛下穿着这明光铠如何?”
      我看陛下并未有阻拦她的意思,倒是更想通过此事让我死心。我想到上回和陛下独在流明阁细看这明光铠的往事,那时,我还全然不会帮他穿戴,陛下是那般细心的安抚我。谁料如今,我却因并不擅长此事,将要与他有数月的分离。
      其实那以后,我向宫中有经验的内侍学过几次,但亲手服侍陛下的机会毕竟不多。曹婕妤并未等我再答话,而是已经悄然上前,将那铠甲从晾衣架上熟练地取了下来。
      既然已经说要比试,我只得与她一同上前。先是护肩,护肘,胸甲,我尚能和曹婕妤保持一致。可到了圆护和护膝的时候,我便渐渐不如她……她身材娇小,却动作利落,那片片铠甲和绑绳在她手中竟那么听话。
      我无法再比,只好起身,站在一旁,心中十分沮丧。
      陛下一面笑我,一面轻拍着曹婕妤的肩背,“好了,好了,这比试难道还没看出结果吗?快给朕松开罢,没得这么严实做什么。”
      曹婕妤也笑了,方才几下子将穿好的铠甲从陛下身上解开,又冲着我道,“充容姐姐,可要与我再比试一回射箭吗?”
      陛下见我有些尴尬,待曹婕妤去架子上铺平铠甲的时候,对我说道,“曹婕妤说得是,疆场不是人人都能适应的。再说曹婕妤生于定州,父兄皆从于行伍,气候也熟悉,此番朕带她同行,也是看重这一点。”
      “是。那臣妾谨遵陛下旨意。一路上,就有劳曹婕妤了。”
      我心中仍然有些无奈,见曹婕妤此刻正合了陛下的心意,便向陛下行礼,告退下去。
      其实只要陛下高兴,我似乎也无须再为此事而忧虑。只是我的满腹心忧,要如何才能缓解呢。我越来越感受得到,我此时的不舍已并非是对天子君王,而是一种本能,对夫君,对亲人。难道这真的就是最后的结果吗?我定要与他分离这么久,日夜悬心挂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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