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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疑迹 ...

  •   我站在凌烟阁外等候陛下。二月的风仍然寒冷,但却已经透出了一些早春的气息。
      王德告诉我,陛下正在凌烟阁中召见侯君集,这已是近来的第二次。征战高昌归来后,侯君集被罢兵权,改任吏部尚书。虽也是位高权重,但终不及军权显赫。我亦听闻他曾不满,且言说与人,毫无遮掩,但陛下从未怪罪。
      如今边疆并无战事,而近来的选考官吏本是吏部职责,应当轻车熟路。但不知为什么,侯君集出来之时,脸色却有些凝重。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身上,亦微微低头,他却仿佛不曾看到我的存在,全无礼数。
      我不知情由,也是无暇顾及,快步走到凌烟阁中。我环顾四周,第一次见到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不禁被深深地震撼。阎立本巧夺天工,每一幅画都栩栩如生,人物像是能从其中信步走了出来。
      我一幅画一幅画的走过,虽然许多人并非亲眼见过,但他们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豪气纵横的样貌渐渐浮现在我的眼前。
      尉迟敬德的那一幅实在传神,他身着铠甲,一脸的络腮胡子,怒目圆睁。他一手持剑戟,一手半握悬空,却似乎握有千斤之重。他一生杀敌无数,但有如此气势的只有一次,便是在玄武门。
      这是那日偶遇阎立本时的闲谈。陛下特意要求长孙无忌、魏征、尉迟敬德三人的肖像务必惟妙惟肖。他琢磨良久,才想到了那个瞬间,用画笔巧妙地定格下来。
      “惠儿,你第一次来凌烟阁吧。说说,什么感觉。”我正凝神,陛下却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连忙向陛下行礼。他有些倦意,仍然温和地示意我起身。我缓缓地说道,“凌烟阁肃穆、崇高。陛下褒奖功臣,使他们能得后世敬仰,也为天下臣民树立贤臣良将的典范。还有,君臣情谊深厚,也可谓万世楷模。”
      我真诚地诉说着我的崇敬,不过,这并非有什么独到的见解。“臣妾听说陛下近日经常一个人在此,想必是陛下追忆来路。元勋们与陛下出生入死,共创大唐基业。这份感念,也是常人难以体会和理解的。”
      陛下背着手,一幅一幅画的走过,时而停留在魏征,又时而停留在杜如晦,最后又向侯君集的画像前看了又看。
      “说的不错啊。不过,朕也不是总一个人在这儿。你说,在这儿说说心里话,是不是比甘露殿强?”
      “嗯,氛围的确有所不同,想必谈性也是有所不同的。”
      “有些人,朕能晓之以理的,都在甘露殿里说了明白。若需要晓之以情的,还是在凌烟阁好。”
      “嗯,臣妾懂得。”
      “若于理于情,都无用,便只有听天命了。”
      “陛下此言极是。但臣妾好像有些糊涂了,陛下指的是?”我一面与陛下来回地走,一面淡然地与他交谈。陛下看似确有心事。
      他听到我的疑问,并未想要回答,只是神色变得难以捉摸。这时,王德急冲冲地上来,“启禀陛下,魏王在凌烟阁外,说有急事求见陛下。”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陛下和我对视一眼,感到奇怪。
      “让到甘露殿等朕!”陛下吩咐下去。谁料王德刚刚转身离去,陛下又唤住他,“让他进来吧。”
      我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魏王突然来到凌烟阁,想来不是寻常的事。不过,我还来不及忖思,已见魏王一路涕泪,伏跪在地:
      “父皇,太子他,他今日派人在平康坊的街头刺杀儿臣……幸好,幸好儿臣命大,正好是府中侍从代替儿臣坐在马车里。结果,结果,那个侍从就人被一箭射死啊……”
      “你说什么?太子要刺杀你?这怎么可能?你怎么断定是太子?”陛下听了,自然大惊,他指着魏王,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声质问着。
      “父皇……儿臣已经抓到凶手了,就是太子府中的门客纥干承基!”
      我也是心头一惊。纥干承基是太子府中亲近的护卫,深受信任,派给的都是极为隐秘的差事。上次奉太子之命刺杀于志宁的就是此人,而且还是李祐千挑万选送给太子的。
      “纥干承基?朕知道此人!的确是东宫的护卫。你说,你已经抓到他了?在哪?”
      “就在殿外。”
      “泰儿,此事事关重大。朕知道了,但不得不谨慎处事。尤其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你可懂吗?”
      “父皇,儿臣自然知道。可……这件事儿臣实在没有想到。竟然,竟然就在当街,他们就要杀掉儿臣啊……父皇……”
      “好了,今日有多少人眼见此事?”
      “父皇,事发突然,只有随儿臣车马同行的几个侍卫。此外还有纥干承基带来的十几人。”
      “全部带进宫来!押解在内侍省,无朕的旨意不得任何人接近他们。”陛下一声令下,十分威严。
      “父皇……他们是无辜的……儿臣知道您不愿相信,但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而且平康坊乃是长安闹市,百姓们多都有耳闻……”
      “好了!”陛下打断了魏王所言,“朕会派大理寺卿查办此事。你且先回去。不要再惊动其他人。若事实真的如此,朕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是,那儿臣告退。”魏王见陛下态度明白硬朗,便不好再多言语。
      “你等等!”陛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是侍从替你坐在车里?你怎么知道今日会有人要刺杀你?你的车架若无你的首肯,侍从怎么能待在里面?这怕是故意安排的吧!泰儿!你跟朕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泰一听,又重新跪于地上,泪水横流,这一点上,他倒是比太子更容易让陛下心软。太子遇事,始终不曾落泪,更不愿如此跪求。
      “父皇……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知道太子一直有心要对儿臣不利……可儿臣知道他事太子,又有父皇上次的训诫,所以,儿臣便只能想法子自保……儿臣怕太子会在路上加害儿臣,于是每隔一天,便换一次车架。出行之时,就让侍从坐在另一车架上之上假扮儿臣,混淆视听,就怕哪一日会遭横祸。原本儿臣也不相信,只是个图个防备,万无一失……谁曾想到……今日,真的。真的就……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好了,你先下去吧。朕自会派人调查。”陛下听着魏王的陈词,神情深不见底。他不动声色地遣了魏王离开,又对我说道,“惠儿,你也去吧。记得,今日之事,切莫与他人说起。”
      “是,臣妾谨记。”我知道此事的轻重,连忙屈膝应是。
      我满腹心事的走出凌烟阁,只觉一阵冷风径直吹过面庞。太子,他到底要做些什么?若派了纥干承基前去,十有八九这就是真的,如今又被送到陛下面前,怕是无从抵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陛下明明不止一次的明示、暗示,他不可以,也不必要!但他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仅仅是以牙还牙吗?用这次的刺杀去报复魏王的下毒……陛下上次原谅了魏王,再赌上一个陛下会不会一样原谅他?
      可陛下那么做,只因魏王是次子,是亲王。而他呢,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啊……陛下还能再原谅他吗……
      我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愿揣度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我不自然的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向天祈祷。忽然耳边传来一语:“在这儿祈祷,问问天意?你可真是没用!”
      竟是魏王。“原本以为,你能有些新奇的办法。于情于理,劝得动,也护得住太子。怎么样?做不到吧?”他满是嘲讽,一面同我说话,一面狠狠地折下旁边的一簇枯枝。
      “也许是我无能。但太子却并非狠辣之人,若非迫不得已,定然不会做出此事。”
      “你忘了他那年是如何利用丹云的?还敢刺杀朝廷命官。还有那些扮成突厥武士格斗而死的侍卫……人之为人,还要怎么狠辣?
      “那你呢?你又如何?你又有多少次明里暗里的筹谋?这难道是你饱读的圣贤书中所教?上次竟不惜牺牲身边那么多人来陷害他……你……你这回不会又安排出一副太子刺杀你的假象吧?”我心下厌恶,不愿与李泰多言。他的心如铁石一般,好像从来没有光明柔软的地方。
      “假象?你错了。这次可是千真万确。不然纥干承基怎会当场被我抓住呢?如今他在父皇手里,又不会被严刑逼供,所以只能是证据确凿。”魏王得意地笑着。
      这倒是,若不是太子真的如此谋划,纥干承基这样关键的人物,又怎么可能被魏王俘获?想来太子此番的确是凶多吉少。
      李泰突然又换上一副关切的脸孔。他可真是变脸的天才,且毫不遮掩,一气呵成。“你从不为我出力,我知道。不过你要想想清楚,谁是强弩之末,谁会如日中天?父皇百年之后,你一个无子无女的嫔妃,谁才会保你和家族平安呢。”
      “如魏王所言,我从未站在你的一边。难道如今我再来改口,以魏王的心胸处事,会有用吗?再说,徐惠从未想过那么多,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所维护的只有陛下一人。”
      “说得好。我也是爱惜你的才华,才多问一句。既然如此,你去吧。”
      “不过,我仍然要奉劝魏王,陛下一向行天子之道,心如明镜,有些东西不是可以依靠钻营谋夺就能得到的。还请殿下好自为之。”
      我说完便转身离去,仍然在背后感觉到他对我的哂笑。这也许就是宿命吧,或许不怪他,但他终究生出非分之想,且已被陛下看在眼中。
      我沿着海池一路走回,湖面上冰雪尽消,崭新的春水露出清爽的气象。我抬眼望去,见长孙无忌独自一人进入凌烟阁,想来陛下要与他一道商议对策。
      难道真的要发生些什么吗?这座宫廷,是否已然做好准备,迎接或许即将到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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