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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秋猎 ...

  •   我和丹云一瘸一拐的回来,两人相互搀扶着,花了好些时候。我把丹云扶到榻上,她疼得厉害,却一直忍着,怕我担心。
      “丹云姐姐,我去找御医来看,一定会治好你的。”
      “才人,不要……千万不可惊动了御医。若此事传扬出去,要如何收场呢?奴婢没事的,才人也累了一日,早些休息吧。”
      “这怎么行,这宫里只你我二人,我怎能不好好照顾你呢?你好生躺着,我去给你取些冰,先来敷着罢。看你因我而受罪,心里真是难受得很。”
      “奴婢……不敢……劳动才人……”她的确疼得要命,一面断断续续的说,一面攥紧我的手。
      我看着这一幕尤为凄惨,“你别这样说,今日你先忍着,明日我便去求了太子,要那可解的法子。”
      “才人,你……你若不愿,就不要勉强自己。奴婢无事,这疼痛……无非今日重些,三五日就能减轻。实在……不得解药,大不了就废去这腿脚,性命却是无虞的。”
      “丹云!你不要这样想。你还有家人,未来还要出宫聘嫁,过正常人的日子。我怎么能让你因我而留下足疾呢,岂不耽误你一生?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先躺着,我等下就回来。”
      这话好像触动了她心中的柔软,神色更加凄然。我帮她整理鬓发,一阵叹息,“这脸上,也要赶紧冰敷才好。”
      她露出浅笑,“才人,如今是秋天,掖庭宫中哪里有冰?不如帮奴婢取些蛋壳来,碾成碎块,沾些凉水敷在脸上吧。”
      “嗯,好。只是,这能有用处吗?”
      她点了点头,“宫中做奴婢的,受罚是常事。当然有经验了。”
      我心中一阵疼,起身依她所言取了来。当我回来之时,她的手指已然有清晰的红印,是疼痛难忍的时候与床褥磨蹭出的。
      今夜要如何度过呢,我真的不知道。平时不觉得,原来丹云给我那样多的守护。有她在身边,我才能一切如常。
      “才人如此心细地照顾奴婢,奴婢不敢承受,才人快去休息吧。熬过了今日,就能好些了。”
      “这是哪里的话。再说,这宫廷之中,谁又不是皇家的奴婢呢?”我突然想起太子刚才轻蔑的样子,心头难过,便这样叹息一声。”
      “宫中尊卑分明,才人若这样说,奴婢更不敢承才人关照了。才人快歇息吧,明日陛下在御苑秋猎,还要伴驾随行。只是奴婢这样子,怕是不能服侍才人前去了。”
      我看她仍然坚持,只好随了她。“这里是上次我受伤后留下的止痛散,你且服了,说不定有些效用。”
      她艰难地露出微笑,看着我离去。当我为她关上房门的时候,却遥见她的眼泪汩汩流下,止也止不住。那种无助和悲戚,即使陌生人看着也会痛心。只可惜宫女卑微,平日里无人在乎她的心意,而如今,她连基本的照顾和安抚都不得不再三推辞。
      可谁又不苦呢?我独自回到房中。今日的事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陛下的爱子之情竟被如此中伤,太子又用这种方式与陛下拮抗起来,如今又伤了丹云来胁迫于我。他要我为他继续做些什么呢?而我,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陛下?我又该怎么去救丹云?
      ……
      左思右想,竟然一夜不得安眠。第二日晨起,我便看到铜镜之中自己黯然的脸色。我细细地梳妆,只好比平时多用些铅粉,又画了蛾眉,遮掩有些红肿的眼睛。
      丹云一夜之间就憔悴极了。“可好些了吗?”我连声问道。
      “怕……怕是……不行……”她周身的力气已被疼痛折磨殆尽,说话已是断断续续。
      “你放心,我去找太子。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的眼泪又要流了下来,不忍再看。但今日恰逢陛下要在御苑秋猎,我不能迟,便只好匆匆地离去。
      与我房中一片惨相相对的却是御苑正好的秋光。远山如画,落叶轻舞,天空通透湛蓝。
      陛下已经换好骑射的胡服,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之上。他精神抖擞,想是也要荡涤这些天来郁闷的心情。顷刻间一声令鼓,陛下策马飞驰,皇子皇亲和亲近大臣们跟随其后,一时间尘土飞扬,有着冲天豪气。
      我原本心绪不安,却也不能不被眼前的景色所深深地打动。陛下身段矫健,雄姿英发,时而拉弓如满月,时而回马烈如风。他肆意挥洒着,洞悉每一种慌张的生灵,俘获每一种猎物深深的恐惧。
      我被他吸引,忘忧,我的眼睛看不够,跟着陛下远近游走。
      皇亲们也不甘落后。一时间,猎苑中扬鞭声、呐喊声、马蹄声、嘶鸣声交织在一起,很是热闹。
      突然间,一袭红衣胡服从后面追上了陛下。陛下对她扬眉一笑,两人一同策马,奔走起来。那女子突然勒马,仰天飞射,一箭射中一只翱翔的大雁。
      “陛下!那边有鹿!”她的声音响起。陛下立即调转马头,拍马直上,两人仿佛要好好比试一番。他们俩你追我赶,那女子丝毫不退让,竟在陛下之前拔箭而出。陛下更被激起了好胜之心,竟在足下拉弓,又侧身抬起,嗖地放箭。两只箭同时飞向天宇,一同射中那鹿的咽喉。
      鹿儿应声倒地。陛下勒马,圣心愉悦,大笑起来。红衣女子也连忙来到陛下身前,挽住缰绳,笑容可掬。
      “阴妃!你的骑射还是这么好!这些年了,后宫竟无人能及。这一番追逐,真让朕尽了兴。好!好!”陛下禁不住连声称赞。
      “陛下箭术又见精妙,臣妾刚才可是紧张得很呢。”
      原来是阴妃,她竟有如此不俗的骑射,和那日在宫中一同刺绣时相比,判若两人。眼前的她是如此自信洒脱,神采飞扬,全然不似已陪伴陛下十多年的老人儿。
      我突然想起丹云曾和我说起,阴妃出身将门武家,原是前隋名将阴世师之女。昔日阴世师率军驻守长安,拒不献城投降,反而尽毁李氏祖坟,杀先帝之子李智云,结下世仇。隋朝灭亡后,阴世师自被问罪斩杀,妻女皆籍没掖庭宫中为奴。
      她也非池中之物,竟能到德妃的位置,可见陛下亦待她不薄,这其中又有着怎样的缘分和故事呢。
      我的目光一直都在陛下和阴妃身上,转眼又见萧依依、金婕妤等几位年轻的妃嫔骑马上前,各色胡服十分鲜艳。后面还有几个尚未离京去往封地的皇子皇弟,跟随其后。陛下满脸是笑,轻轻挥手,一队人马便一路向着御苑的最远处飞奔而去。
      “你也犯嫉妒了吧?阴妃的骑射在宫里可是出了名的。不过,依我看,也许很快就会有后来之人了。”还能有谁?是太子,他又突然我身后出现。在人前,他仍然是足疾未愈,自然不曾参加的骑射。
      ……我一阵无奈,脑海中浮现丹云那可怜的样子,但仍然不得不向他屈膝行礼。
      “你不会的东西,总有人会。你若不努力,焉知明日不会被父皇丢在脑后?”他和没事的人一样,径直地说着他想说的话。
      “太子殿下,你究竟想要怎样?”
      “我想知道,你看着这美人狩猎的场景,会不会又紧张,又难过,又深恨自己无能?不过,当你看得多了,也许就更能懂我。”
      “这不相干。后宫嫔妃数百,各有所长,都是侍奉陛下的。徐惠从不如此作想。但是殿下,丹云并无过错,你为什么要伤害她?”我无暇理会他怎么说我,只想快些能让丹云好过一点。
      “你不是要向我来求解药的吗?就是这么个求法吗?”他高傲地说着,仿佛早已把我与丹云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
      我别无它法,也想知道他到底所为何事,便低头,谦卑地说着,“既如此,请殿下吩咐。”
      他倒不客气,在我耳边悄悄耳语一番。我听了,自然惊讶,不禁侧过头来,望着他那令人难以琢磨的神色。
      还不等我再反应过来,他对我说,“父皇向这边过来了,你别想着告诉他。”然后转身便离开了。
      我怔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直到王德上前唤我,“陛下唤才人到前面侍宴呢。”我毫无准备,应声称是,跟了他到御前去。
      “丹云今日怎么没跟着才人。”王德见我一人,又脸色不好,便关切地问我。
      “哦……她着了风寒,我让她歇息一日。”
      “这倒无妨,但宫宴之上,才人身边未带近侍宫女,不合规矩。”王德说完,顺手召了个宫女过来,让她跟在我身边伺候。
      宫宴已经摆下,刚才一同狩猎的嫔妃与皇亲们皆已就坐。我环视四周,不会骑射的除了我,便只有郑修仪。我被刚才太子说的话扰得心乱,但来到此处,却又不得不集中起精神。
      众人叩拜,陛下传旨赐宴。他越过层层的目光找到我,遥遥给我一个微笑。我知道陛下是特意这样安排的。我不善狩猎,陛下又不愿不带我前来,便唤了郑修仪一道,我便显得不那么突兀。我本就不善侍奉这种宴会,今日心中更如街市一般杂乱,不知该如何才能得体。
      陛下与武将们接连豪饮,身边几位伶俐乖巧的妃嫔娇花照水,左右逢迎,今日俨然很合圣意。陛下心情倒是极好。不仅将猎物、珍馐频频赏赐下来,还将一柄精致的宝弓赐给皇子中夺冠的淑妃幼子李愔。
      其实陛下倒真的难得如此放松,他也的确需要休息。转眼酒已过半,我还没有与陛下说上一句话,也没上前迎合。
      陛下倒是似乎突然想起了起什么,说道,“诸位,今日难得秋猎,朕心中喜悦。刚才酒过数巡,早已吟成一咏,来,一同品鉴如何?
      案前早已备下笔墨,陛下提笔挥毫,郑修仪信步上前,一边读了出来:
      “……金鞍移上苑,玉勒骋平畴。旌旗四望合,罝罗一面求……”
      一片赞扬之声。陛下面带喜色,却并不骄傲,“朕兴之所至,偶尔玩笑几句,在座不乏我大唐鸿儒才俊,你们也一同来作。”还未等大家言语,陛下便向着我说道,“徐才人,嫔妃之中你最善诗赋,也来与朕相和一首如何?”。
      “臣妾遵旨。”我连忙起身,屈膝称是。搁在平日,这倒也不难,只是今日……哎,被太子搅得心乱如麻,何来诗兴。
      身后宫人为我拿来笔砚,我仍然微笑,脑中快速搜索如何才能写得应时应景,片刻思量,却左右都不得法。
      我抬眼远望,目光又不经意地掠过太子,却见他一副得意的神情。难道是他故意挑的时候,来看我出丑么?我尽快让自己冷静下来,细品眼前的意境,终于吟得一诗。
      我来到陛下身前,“陛下,臣妾献丑。怕写不出今日秋高气爽和陛下狩猎的风姿。再说,我朝名士皆在此座,臣妾涂鸦之作,恐贻笑大方。”
      “怎会?来,朕一读便知。”他把我召至身旁,满脸堆笑,借着酒意读了起来。
      “好,好,此诗意境深远开阔,堪称完美!”陛下一边读着,一边满脸的赞许。“真真好诗”,“徐才人真是不愧诗名”……还等不及陛下点评几句,下面众人便接二连三地称赞起来。
      我顺势举杯,迎着众人的目光,大方地对陛下说道,“谢陛下赞许。臣妾敬陛下一杯。”
      陛下仰头饮尽杯中酒,想来我的助兴也是恰到好处,足以令他开怀。这一篇算是翻了过去。我又一次感到侍奉陛下身边是多么的不易。今日我若做不好这诗呢,或者原本便没有这样的诗才。或心智不够坚定,左右摇摆,或是还一下子回不了神呢……我深吸一口气,望着陛下完美绝伦的王者气度,却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安抚自己内心的脆弱。
      当我又一次与太子目光交汇的时候,却突然识得他某种“同病相怜”的神采。他不复刚才的轻佻,仿佛真诚地向我说着,“你感受到了吗?我是怎样在他眼下生存的。此刻,你是不是感同身受?但你仅此一刻而已,而我,却是每时每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天啊。太子竟然用这种方式告诉了我他的心情和处境。我也刚从这样的期许与压力中释放出来,由己及人,我是不是也该原谅他所做的一切,赋予他更多的同情呢。
      我又望及陛下,他自然无法察觉到我心中掠过的这些影子,只见到我的笑容。那么太子呢,他又真正了解太子多少?我倒真的有些糊涂,这里究竟谁是智者?谁又无辜?我又为何一次一次被牵扯地左右为难?我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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