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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疫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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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霞绮丽,他们从都督府里出来,小厮推着轮椅慢慢地行在空旷的长街上,萧昼珩倚着椅背,嘴里咿呀地轻哼着戏腔。
那是首牌坊里鲜有人点的苦曲,因着语调凄婉哀绝,唱人多难共情渐渐也就废止,小厮纳闷,他家主子是何时学会的。
一曲唱罢,手搭在腿上落下几个拍子,男人的面上没有苦色,却是纾解,他微侧头:“欢喜,你觉得本侯将那些事告知了漱星的夫人,欠妥当吗?”
“怎会,”小厮答:“您权当给都督夫人个警醒了,叫她多提防点长公主殿下,是好事哩。”
萧昼珩想起奚霂最后吃惊的神情,摇了摇头,“可能本侯不太擅长讲事,吓着她了,也罢,下回再润色些吧。”
“还润色呢,侯爷,”小厮痛心,手指不免激动地捏紧了握条:“长公主她对您……哎,您今日所讲根本不及她狠戾之一,她都如此对您了您还美化她作甚呢,换作小人了早就咒得她下阿鼻地狱了!”
萧昼珩沉下脸,低斥道:“不许放肆。”
他闭了嘴。
“漱星的夫人和从前的她很像,古灵精怪,我一逗她就爱脸红,”男人的眸中尽是柔和,“她恨萧家迁怒于我,我都不会有怨言,但我不能看她继续糊涂下去,糊涂到颠覆了整个大央。”
“侯爷,上次您忤逆她就被打断了腿,下次呢,下次指不定就是断手了!侯爷您听小人的,她就一疯子,咱们离得远远的别招惹她了,管她生不生死不死呢!”
远处侯府的七角灯朦胧地笼住几点雨丝,扬扬地飘落。
萧昼珩注视着,许久才启了口。
“我的命早就给她了。”
草长莺飞的暖春,娇贵的小公主躺在少年的怀里,他盘腿坐在草地,低头就能望进女孩水亮亮的眼睛里。
“珩哥哥,我想要那个。”她指着天际的纸鸢。
他循看过去,左不过是寻常百姓纸糊做的小玩意,朴朴素素的没点金贵气。
“公主,宫里头有更漂亮的哪,奴婢去给您拿。”身旁的丫鬟哄道。
“我不要!”齐姣气鼓鼓地叉腰:“珩哥哥给我做嘛,我要咱们两个的。”
他做了一只男孩一只女孩,手法粗糙勉强能认出个形。齐姣却很是高兴,催着他去放,他在前面跑,她在后面提着裙子跟。
像只小蝴蝶一样飞进了他的心里,他放慢了脚步。
背上一沉,他连忙腾手托住她,她拍着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笑声很清脆。
“珩哥哥,”她拢着他的脖子,身上甜腻的香味冲进他的鼻腔:“我们也像它们一样飞上天去玩好不好,你带姣姣去。”
“别瞎说,”他假装斥她,“离了世的人才会上天去,你要长命百岁。”
她嘟嘴:“怎么就光我一个长命百岁呀,你也要。”
少年失笑:“我的命又不是你随便说说就长岁的,多大的人了。”
“哼,本公主才不管,反正!”她戳戳他的胸膛,“本公主说行就是行,还不快把命给我。”
多幼稚,他故意不理她,背着身上的人跑了一圈又一圈。
齐姣就一直催啊催,烦啊烦,又是撒娇又是装气啃他,弄得他没法子了,败下阵来投降道:“公主,我的好公主,怕了你了,给你,我把我的命给你。”
“好呀。”她得意洋洋地晃头:“本公主不会让你死的,咱们两个都要长命百岁去。”
纸鸢乘着春风攀上天宫,遇见了那里头的神仙,纸糊的小人拉起了手,九霄之上,一同迈进了极乐无疆的神殿。
南方的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好在温度不是那么寒冷了,奚霂换上了稍薄的衣裳,凝眸望着窗外的景。
几天前,她从弈母镇带回来的小姑娘也醒了,喂了几顿饱饭后,如今是能下地行走,不过她性格内敛,老是畏畏缩缩地躲着人跑,奚霂把她唤到过跟前几次,教着下棋和耍刀,总算是熟络了些。
姑娘说她叫茶生,瞧着瘦弱但吃饱了饭力气倒是不小的,干活也勤快,帮着绿蜡跑东跑西,体力素质不比男娃子差,奚霂心道捡了个宝,迫不及待等江漱星回来好生炫耀一番。
这天,她用过午膳,正坐在榻上看书,绿蜡慌慌张张地奔进来,迎面就是一句:“不好了,夫人。”
她内心一凛:“怎么了,是府上出什么事了吗?”
“奴婢方才路过侯府,见侯爷匆匆叫了马夫出门,就去问了侯府边上的小厮,说是……”她哽道:“说是南蛮前线闹了疫病,卫军的和南蛮秃子都有染的,闹得凶险,现下停战就耗着看哪一方能挺过去。”
疫症……
奚霂微怔,随即着急道:“都督呢?”
绿蜡摇头:“都督情况不明,大抵是没有感染,否则早乱军心了,眼下萧侯爷去都城押药回来,第一批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才到。”
“不是,这边没药吗!”
“一味药只有北方有,都城紧急在配了,就怕让南蛮秃子先治好了,那咱们可就输定了。”
奚霂刚想说什么,掌事嬷嬷又蹬进了她的屋子,喘的气还没抚匀:“夫人!蒲雪病了,就昏在厢房里,奴婢差人请了大夫来看,说保不齐是疫病哩!”
什么!?
奚霂抬脚就要往厢房去,幸亏绿蜡和那掌事嬷嬷眼快一人一腿给拽住了。
“夫人您不能去,疫病传染厉害,您去了不就是上赶着得吗!”
“哎哟,我的祖宗夫人,您这是要去干嘛哦,”嬷嬷哭道:“疫病要是传给了您,咱们府里上下几个脑袋都不够给都督砍的啊。”
“哦,那我就眼睁睁看着蒲雪死在厢房?”奚霂咬牙,“抱歉,我做不到,疫病我有了解,进去只要遮捂住口鼻,不去碰她的吃食和衣物就不会染上,起开,我身强体健得很!”
“这不是身强体健的问题呐夫人……”
奚霂甩不开她俩,心里烦躁,又听屋外有人急惶惶地喊:“嬷嬷,蒲雪姐吐血了,您快来瞧瞧啊。”
三人当即一愣,奚霂扯了块面巾蒙在鼻唇,率先跑了进去。
床前立着位医者,蒲雪脸色苍白,额上还冒着虚汗。
绿蜡和嬷嬷也跟了进来,医者使了个手势叫她们出去说话。
“夫人,”他行礼,“是疫症无疑了,南蛮那边最近闹得也凶。”
“药还没来,您有什么办法吗?”
他摇头:“靠这里的几方药勉强还能再吊些日子,但也只是缓兵之策,眼下最要紧的是控制住不能让此病再传染,夫人若是要照顾里面的姑娘,只需记住蒙住口鼻,切勿碰触病人饮食衣物。趁她没咳嗽时走近点照顾无妨,但她要是咳嗽了就离远点,注意这些就不难会被感染。”
“多谢大夫。”奚霂塞给他几两银子,“劳烦您去抓药了。”
绿蜡仍不放心:“夫人,其实交给我们照顾就可以了。”
“左右我也无事,”她淡淡:“没有底下人生死攸关,主子还耽于享乐的道理,我没事。你们都督既然把自己家交给了我,等他回来我总不好意思给他搞得乌烟瘴气的还给他,再言……”
她莞尔:“你们叫我一声夫人,我也不能白听不是,好了,进来给我搭把手。”
绿蜡依言。
消息很快传遍全府,和菱莺住一屋的小丫鬟得知后忿忿啐了声:“呸,真晦气,别叫她染着我就行。”
“疫病没那么好染,你又不去近身侍奉着,”菱莺仿佛不关已事地织着香囊,悠然道:“要担心的是去照顾蒲雪的倒霉鬼。”
“你不知道?”她瞪大眼,“咱夫人亲自去照顾呢,蒲雪要是醒了说出去可有的狂。”
菱莺手法一顿。
“夫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她重新开始织起来,“她可真好心。”
“可不是,要是万一她给染上了,啧啧,又没药的也不知道能挺几天。”
没有药,如果她染上……
菱莺的眼上浮出一抹黠光。
那她可就必死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