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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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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封信一道送到漳州的还有凌再平与兵部的文书,当然李宗林的信是驿丞送往军部大营,凌再平的则是专人送到程长靖的手上。
天子来信必定是询问漳州事宜,凌再平在信中向程长靖询问南海边境是否有匪寇扰民,遗珠岛是否仍被东瀛强占,我军水师训练如何?招降的土匪是否还算安分?百姓是否安居?
军部大营里程长靖看完文书招来程天宇、董大辉他们将这一年他们在漳州的境况悉数整理成册,匪寇此时并不敢轻易招惹,几人闲时专注于海上练兵,许多将士由开始的不敢下水到现在已经能在浅海边自游,但这远不够在水上作战的要求,收复遗珠岛仍需多加练习船上与海里能够来去自如的本事。
至于招降了的土匪和百姓,程长靖看了看黄耕铭笑道:“黄大哥正人君子,这点就不用再大费口舌,郑大哥可斟酌着禀告。”
黄耕铭有点不太相信郑君会说他好话,挑着眉道:“我怎么觉得他不会安什么好心思,指不定给陛下的奏折上会怎么说我。”
郑君放下笔不乐意道:“我说黄霸天,我好歹堂堂一州监军数年来秉公办事,大家有目共睹,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没安好心的小人了?”
黄耕铭过来拿起他手里的笔看了看道:“不才,本人又何尝不是秉公办事的监军?”
郑君:“!?”
他还好意思说,哪次需要写文书不是郑君一人来写,他道好意思说自己是监军?监督将士们下海倒是有一套。程长靖立马掐住即将燃起的火苗道:“二位都是我军中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的信大伙也都看了,正是需要二位同心协力的时候,可不要再闹腾了。我军离心,他人岂不趁机离间?”
凌再平意在收复遗珠岛,特意强调了要加紧南海水军的锤炼,二人这才掩悉旗鼓,黄耕铭将笔递给郑君,郑君瞅了眼接过来继续写字。大伙看惯了他们你来我往的斗嘴,见怪不怪。
几人讨论了半天,最后郑君写完几页纸的奏书交给凌再平派来的人带回洛京。
众人谈话间军营里负责传递的信使过来将一封信交给程长靖,信封上的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体,他心中惊诧不已,不敢相信是世溪的来信,愣愣的盯着书信看了好半天直到郑君叫他才回过神来。确定是真的没错,心中霎时便是无比喜悦。他舍不得拆开来看便将信揣进怀里,大家看他将信小心的收进怀中,以往军中收到来信程长靖大都当着大伙的面打开来看,从没见过他这样便有所不解,郑君将写好的文书交给凌再平的人回头道:“中郎将,何人来信?”
程长靖不知如何与他说起,光顾着高兴嘴上却支支吾吾道:“是······同乡发小来信。”
“······”
程长靖从未向他们提过李宗林,这里除了程天宇和董大辉以及光州的将士们,没有人知道程长靖还有个形影不离的发小。两人之间的事程天宇全数知晓,未免他伤心自从南下就未在长靖面前提及过,董大辉亦是从程天宇处得知了两人的事,才知道长靖是为什么不愿再跟他提起宗林。其实他早有所察觉,长靖一说起宗林就满眼的失落,得知真相不禁惋叹:天意弄人,此番分别可惜了这两傻小子,若不是同为男儿身怎么会让他们白白吃这个苦。
同乡发小有几个像他这样来个信像是得了什么大宝贝似的还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两人看他此番动作便猜测是不是宗林给他来信了。黄耕铭一旁看热闹,郑君自然不太相信是一般的发小,多少还有些难以言说的心思怂恿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看似无意的言语道:“能让中郎将这般珍重的来信,一定不是一般人,是不是青梅竹马的姑娘?”
青梅竹马没错,可不是什么姑娘。程长靖满脑子都是这封信里世溪会跟他说什么,心不在焉竟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郑大哥真的不是姑娘。”
郑君不知情只以为他是害羞了:“不是姑娘难道是小子?”
程长靖:“······”
这时程天宇见长靖为难便替他解围道:“郑大哥,千旭已经说了不是什么姑娘,你就别问了。再过几日就是除夕,这时渡口防御更加不可松懈,我们到海边去看看将士们有没有好好的守着。”说着便朝董大辉使个眼色叫他过来一道拉着郑君往将士们执勤的岸边走去,他们两拉着郑君走到门外时,郑君突然转个身朝仍旧坐着的不识眼色的黄耕铭道:“黄霸天你不走啊,一起?”
黄耕铭一副了然与胸好像掌握了一切机密似的,将尊贵的屁股从椅子上挪开,嘴里念道:“是该好好巡查岸边的将士,我们走了千旭。”
程长靖朝他们点点头,众人走后他回到自己房中关上房门,摸着藏在胸口的信慢慢取出,信封上程千旭亲启,看上去无比的亲近仿佛又异常的遥远。
他拆开封口处的线绳,心中忐忑不安,世溪会说什么?设身处地的想了想,不管他怨也好恨也好都是自己对不住人家,这会子脸皮厚点没什么,信都送来了哪有不看的道理?信在他手里攥了一会,打定主意程长靖这才取出素笺只见开头处写道:知己长靖。你我二人到如今,吾亦不知对你该如和称谓,便以知交好友相称。吾已遵循与君之誓,入朝为官,助我主匡扶社稷,余事勿念。心中万千言语,无以言表。时光荏苒,与君别离两载冬雪,吾甚是念君,不知君安恙否?君留书与吾分别,不甚相告,吾时时念君,亦曾怨君决绝。只怪吾当时一味相怨不解君之苦心,入朝一载方知天下不能如愿之事更甚过你我二人。吾今日终晓何为人子,何为人臣。幸你我二人不曾误入歧途。吾知君南下是为宿命,固不刻意强留,约束自身不扰君心。今日书信实乃吾意志消磨殆尽,难以自制,几番斟酌败于理智,固借笔下书以慰心中所念,望君勿怪。世溪。
寒水依痕,天涯旧恨。不尽眼中青,是愁来时节。相见东风,暗消肌雪。心期切处,更有多少凄凉,殷勤留与归时说。
傻瓜我怪你什么?你不怨我便是,哪来的怪你。
摘取的这几句词是写在另一张纸上的,程长靖一字一句的看完,眼角不知何时已经垂泪不止,他很想多看几眼世溪的字,又怕那些字戳的他心口生疼。
他何尝不是牵挂至深,难以自制?
两年过去本以为已将过去忘却,未料只要那人一封来信就将他尘封心底的爱意悉数释放出来。爱如甘露,如砒霜。
一封信读完心境快要撕裂,身体里仿佛数不尽恶魂要将他吞噬,半天喘不匀一口气,他艰难的到了杯茶喝下,喝完茶他将信收好放到枕头底下,然后捂着心口躺下才稍感顺畅。
狠心离开,留他一人,对于世溪他总觉得亏欠的太多,所幸世溪懂他了。
众人到海边大半天都没有回来,程长靖便在房中待了大半天,李宗林的信他不知道看了几遍,不是他不想回信,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天涯旧恨,心期切处。离开光州时答应娘的话犹记在心,漳州的开拓才刚开始,海上还有失地未收回。一时半会儿他回不了京,根本无法顾念私情。
曾经的情爱如风浪在他心里早已平息,一封信又将他搅得天翻地覆。程长靖无法给世溪许诺,索性便不予回信,知道他安好的便是。
李宗林的信仿佛石沉大海,他多方打听得知程长靖依然在漳州驻守,就是不给他回信。他也不灰心,知道他平安无事便是他所期盼的。此后的几年他都要寄去好几封信给程长靖,程长靖每每收到便会小心收藏起来,与他从李宗林那拿来的东西放到一起。
南下的第三年,漳州开垦的荒地逐渐适应种植农作,百姓日益安定,凌再平念及功劳特命程长靖为漳州刺史,今后便将漳州大小事宜全权交由他来处置。
当地百姓与一直跟随的部将无不欢喜。
儿子不负所望,卫孝蓉更是欣慰。便是这一年卫孝蓉追随程应州而去,临终时程长靖与程天宇双眼通红的跪在她面前,她抓住程长靖的手去给他擦掉脸上的泪,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傻孩子,都别哭。我是去见你爹,他一个人太孤独了,想让我去陪他。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也不用我再操心,我也是该去见你爹了。”
程长靖抽泣着道:“可是,娘,我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我和天宇哥就没有亲人了。求求你别走。”
程天宇跪在她面前哭着道:“夫人,您别说了。”
卫孝蓉伸了伸手让他们都靠近一点,两人靠近,她伸手在他们头上抚了抚道:“你们都是我程家的好儿郎,往后你们要彼此照应,今后你们兄弟二人做什么都要同心,知道吗?”
“是,娘。”
“是,夫人。”
卫孝蓉拉着程天宇指了指他身边的秋明月道:“你们的亲事我是看不到了,我走后将来成家别忘了在我的坟头到上一壶酒······”
说完她难受的咳了几声,脸色憋的通红。秋明月跪到地上在她床边泣不成声道:“夫人,您别走,我不要您这么快就离开我们……。”
“傻孩子……我累了,答应我好不好?”
“……”
几人终不忍心道:“嗯……我们一定去看您。”
“好······好。”最让她觉放心不下的就是程长靖,她紧紧抓着程长靖的手像是要起身,程长靖见状将她扶起来,她指着妆奁道:“去把妆奁里的东西拿来。”
程长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将卫孝蓉放下便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个装着饰物的锦盒,他以为是他爹留下的东西,于是便将锦盒拿到卫孝蓉面前道:“娘,这是?”
卫孝蓉接过锦盒,只见她从里面拿出一条红绳串起与黄金镶嵌的狼牙手链,程长靖惊诧不已,这正是他们在狼族时买的,当时他与世溪一人一个,一模一样的回乡时两人还互换了。他记得这只手链在他干蠢事昏迷的时候被人拿走了,当时他就猜想是他娘拿的,未曾想她并没有扔了它,而是留到了现在。
卫孝蓉病枯的脸上仍可见满脸的悔意,她拿着那手链送到程长靖的手中,攒足了力气道:“娘为了你爹的遗志害苦了你,你不要怪娘啊。娘就要去见你爹了,往后的事全凭你自己拿主意,娘不会再怪你们了。漳州的百姓已安定,若能收复失地,四海升平,河清海晏时去找他。这几年你虽闭口不提,娘也知道你心里没忘。若是世溪不怨你,不怨我,还记得你,娘死也瞑目了······”
程长靖忍着泪崩的痛苦,红着眼:“娘,您别说了,儿子不怪您,真的。世溪也没有怪过您。”
“好······”
卫孝蓉伸手去给他擦掉眼角忍不住溢出的泪,道完最后一声,闭上眼,双手再无力抬起,在程长靖怀里安详的睡去。
此时程长靖再也忍不住眼泪如雨般落下,怎么也抑制不住。军中众人得知夫人逝去,纷纷前来看望,只见他抱着卫孝蓉不肯撒手,旁人怎么劝也没用。
秋风悲,冬雪凉。
不及亲人逝去之痛。
程长靖遵遗嘱将卫孝蓉葬在了望月山上,永远守望着程应州和儿子誓死守卫的地方。卫孝蓉走后程天宇和秋明月心照不宣未曾提及成亲的事。
安葬好卫孝蓉这一年程长靖回京述职,朝堂上向凌再平陈述漳州诸事。
他只知道李宗林在大理寺任职,回京这几天将军府并未看见他,护院夫妇道:“公子奉命到各地巡察,走时并未说明何时回来。世溪公子这一年都在外地,一般个把月才会回来一次,这次走时算日子已经半月过去,差不多该回来了。”末了护院又道:“千旭公子,您此次回京还走吗?”
程长靖点点头,逗了逗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张媛,问了名字护院告诉他是世溪公子给取得名字。
程长靖内心猛地一颤,随后道:“我在府里等他回来。”
护院略显失落的点点头:“您能回来看公子一眼便好。”
“······”
将军府里摆设一切照旧,入眼便是院中种满花草,最多的是牡丹,可惜他回来的不巧已经过了花期,枝上一朵花都没有。
得知李宗林该回来了便在将军府里等了十几天。
回京述职的官员虽朝臣一道上朝听证,十几天过去李宗林还是没有回音,程长靖下了朝便向大理寺卿韩宿打听李宗林的去向,这才得知他与六部的各官吏去了西域伽德州,沿路一路巡察各地官府。
凌再平改革新政几年来又设立监察司,从各部调集官吏组成一支由皇帝直接管理的司院,这些人三俩一组到各地巡察,对这几年施行的新政官吏进行政绩考察,然后再根据考察的结果,罢免那些不能胜任的官员,将他们的名字从官员簿上抹去,提拔新人上任。
此时正是巡防各地新政实施成果得时候,特别是刚收服得州县,这样一来可不得耽误一年半载得才能回京。
他不知道的是李宗林是主动请缨到监察司任职的。
程长靖无奈回府,人他快想疯了,但总不能跟着他们后面追过去。他着实不想离开便在府里又等了半月,朝堂上与他一样回京述职得官员差不多都走光了,自己总不能赖着不走,弄的凌再平以为他还有什么要事禀报,问过他几次漳州是否安置妥当了,为何还不回去?
他从来没觉得朝堂是个好地方,此时却有点舍不得这金銮大殿。
陛下开口撵人他只好遵命行事,临走不忘向凌再平索要一架元戎辇,凌再平知道他要元戎辇是想干什么,元戎辇乃军中重器不是骡子可随意拉出来溜的,东瀛匪寇不过是宵小之辈,与伽德部大军不同,若非大战岂能随意动用。凌再平命他先回去等候消息,元戎辇的事待他与兵部商议后在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