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饭三顿

16、取舍之间

　　老爷觉得不对劲，便跟到了书房。
　　站在书房外偷偷看着，只见阿遥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看书，没有一点儿的走神。
　　走进里面，阿遥抬头露出一个笑脸：“爷爷怎么来了？”
　　老爷子微笑着：“怎么不看书，我进来你都知道？”
　　阿遥忙低头，道：“阿遥知错。”
　　徐敬走进来，看见这番情景也是呆了一会儿。
　　老爷子只是对阿遥笑笑：“听师父的话，好好念书。”
　　转身离去的时候竟能听见阿遥在后面说：“阿遥知道了。”
　　摇摇头只当自己是听错了，这几天阿遥不是比以前活泼多了嘛，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前几日要你背的《离赋》可背熟了？”徐敬开门见山，阿遥回过神点点头，徐敬也不说废话，“背吧。”一边却将放在桌上的戒尺拿在了手里。
　　阿遥微微颤抖，似是被那戒尺给吓到了一般，连背起书来也是结结巴巴的。
　　徐敬听得脸色不善，等阿遥磨蹭完了便冷着脸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背熟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背书是怎么背的？你是打算蒙骗我，还是不想念书了？”
　　“师父……”阿遥怯怯的，刚才后面的几句话对他来说是太重了些，“阿遥不敢蒙骗师父的。”
　　“不敢蒙骗，是不是这几天纵容你，你就忘了规矩了？”徐敬也是有些生气了，前几日被告知阿遥身体不好，他便减轻了阿遥的课业，以为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定然是不会偷懒的，却不想今日一检查，阿遥竟也没有按他说的好好完成。
　　阿遥面前起身，绕到书桌一边站着，“师父，阿遥知错了，您别生气。”
　　“知错了？你都知道错了，你说我能不生气？想我处处替你想着，你倒是给我偷奸耍滑了，你！……”徐敬越说越气，阿遥朦胧了双眼，直把双手摊开伸到了师父的面前，“阿遥错了，您打阿遥吧，师父别生气了……”
　　徐敬抓起一只手就是狠狠一下，阿遥眼睁睁看着手上起了一条印子却不敢收回手来，就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徐敬又扬了扬戒尺，第二下却是打不下去，丢了戒尺狠道：“给我跪墙角去把《离赋》给我背熟了，背不熟就别起来了。”
　　阿遥碰着书，挪到了墙角，跪下去便默念起来。
　　身后徐敬看了也是叹息，也还是懂事的孩子，怎的方才竟会欺瞒他，明明没有背熟的却要说背熟了？
　　算来要是阿遥说实话，他也不会计较的，毕竟他也知道阿遥不是过目不忘的神童。

　　时间一点点过去，阿遥没有念出声来，书房里静得可怕。
　　徐敬走到阿遥身后：“背完了吗？这么一篇东西，就算你之前没有看过，两个时辰了也该背下来了吧。”
　　阿遥就那样在角落跪了两个时辰，徐敬也心疼了。
　　“阿遥背会了，可是还不熟……”他还是怕又像刚才那样一恍惚就记不得东西了，那般师父又该生气了。
　　徐敬无奈，伸手拉了拉阿遥道：“算了，先起来吧。”
　　冬日地凉，跪久了要伤身体。阿遥被拉起来却满眼惊恐，“师父，我还没背熟……您不是说不背熟就不能起来吗？”
　　“好了，是我让你起来的。再过下去就跪出毛病来了，先歇会儿吧，等会儿再背。”徐敬满是心疼。
　　阿遥靠着师父，捏捏自己的膝盖，一边还抓着书看着，徐敬倒是抢走了书道：“你要看书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不要偷懒就好了。刚才师父也是气急了才打你的，打疼了吧？”拉起手看着，方才的红肿现在又更厉害了几分。
　　“是阿遥错了，阿遥该打。师父别生气了，好吗？”阿遥不敢撒娇了，生怕一撒娇师父又会生气，生气了就会讨厌不要他。
　　徐敬抱了抱阿遥，又问：“你知道这一次师父为什么要你背《离赋》吗？”
　　“因为《离赋》写得好。”阿遥抿唇，这篇《离赋》写得的确是很好，但他却是不喜欢。
　　徐敬笑而不答，只是反问：“你是不是因为不喜欢它，所以就没有好好背？其实，我也是不喜欢的……”
　　阿遥抬头看着，满是惊讶，徐敬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都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你背？其实这篇《离赋》好则好矣，但对你来说，背下来也没什么用。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只是有的时候不喜欢的事还是要去做的。师父要你背它，就是想让你学会去做不喜欢的事情，不仅是要做，而且要和你喜欢做的事情一样，做好，你明白吗？”
　　阿遥点点头，却没有如徐敬预想中般把头往他的怀里面蹭。
　　徐敬一抬头，看见门外的人便站了起来，阿遥见了也规矩地立在一边。

　　老爷子走进，“怎么今天还没讲完课呢？”
　　“阿遥上次的课业还没做好，这不是在补嘛，后面的都还没讲呢。”徐敬淡然一笑。
　　老爷子闻言面色不善，“上次学的是什么？”
　　“《离赋》，我要他背，他没背熟，我已经罚过他了。”徐敬赶紧回答，老爷子低头想想，又拉起阿遥的手瞧了瞧，只道：“子恒，你罚得太轻了。”
　　徐敬张了嘴惊讶不已，老爷子却拿起了戒尺对阿遥道：“趴桌上去。”
　　阿遥也被惊住，昨天的伤还没好，爷爷今天还要打……但阿遥还是挪开了桌上的东西，将上身趴了上去。
　　“《离赋》作者是谁？”老爷子没有急着动手，只是将戒尺横放在阿遥臀上，极是威胁般问着。
　　阿遥的心思早在了戒尺之上，也忘了去回答问题，老爷子见他不答便挥了戒尺给了狠狠一下。
　　阿遥疼得叫出了声，眼泪也是不争气地掉在了桌上。
　　老爷子看见了桌上的泪痕，手上更是重了起来，连着几板子下去，那声音听着就很是吓人。
　　“啊……”终于，阿遥喊了一声，再也没有了动静。徐敬看着他后衣渗了血，心一揪一揪的疼。

　　老爷子抱起了阿遥放在一边的软榻上，又拿过了伤药细细给他涂抹，一抬头对上徐敬的眼神便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总归还是个孩子，也不是说一点都不学的，这么打是不是太狠了些？”徐敬探问，不过底气不足，这质疑之人毕竟不一般。
　　老爷子叹息道：“我知道你心疼他，阿遥是我的孙儿，我也是心疼的。可是心疼归心疼，但也不能纵容他。这篇《离赋》的作者是什么人，与之相关的一切我希望阿遥能够记住。”
　　徐敬也变了脸色，许久才问：“您的意思是……”
　　“我也希望你别把他当一个孩子，你要当他是未来的帝王来教。莫城的事情，等会儿阿遥醒了你和他说说吧。我既然已经做了这黑脸，就一直做下去好了。”轻轻拉上了薄毯，老爷子眼中满是疼惜。

　　等阿遥醒来的时候发现爷爷已经不在了，只有师父还在一边守着他。“师父……”阿遥伸手拉拉师父，低低叫了一声。徐敬自然惊喜：“你醒了？”
　　阿遥想要坐起身来，却被徐敬给按了回去，“你就好好歇着吧。”
　　阿遥听话地趴着，“师父，您说阿遥是不是很不乖 ？这一次我又惹爷爷生气了……”
　　徐敬蹭蹭阿遥的头，“傻孩子，瞎想什么呢？”
　　阿遥埋头不说话，徐敬便笑道：“你知道《离赋》是谁写的吗？莫城可是前朝的状元，盛名远播，当年还很受韩明帝器重呢。”阿遥扬起了头，看着师父满心的好奇，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你知道吗？师父和莫城是同年同榜的进士，只是后来状元是莫城，而师父只拿了个最后一名。”徐敬回忆起往事来，当初气愤不已，现在却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阿遥更是惊讶了，“师父怎么会是最后一名呢？”
　　徐敬笑着揽过阿遥，“科举也不是真的才学高就取谁的名次在前，这也和主考的人的喜好有关。当年韩明帝喜欢辞藻华丽的文章，所以他看中的是莫城。可惜莫城只会吟诗作对，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一些道义讲起来是头头是道，真要用起来却是一窍不通的。明帝满心欢喜地将莫城当做了国之栋梁，到头来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师父为什么要和阿遥说这些？”阿遥认真地问着，因为师父这一次说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仔细。
　　徐敬又笑问：“你觉得朝廷开科取士的目的是什么？是选用富国安民之人，还是才华无双的学者？”
　　阿遥歪着头想着，许久才不大确定地答：“是要富国安民之人吧？”
　　徐敬颔首，“是啊，才华再好即使与民生无知，是断不可依之为国之栋梁的，给个翰林编修，修修典籍倒是不错，不过大计要职却是不可倚重。其实，这里面的取舍也是古往今来的一个难题，取士名次倒也不要紧，日后的委派才是重中之重。”
　　徐敬看着阿遥似懂非懂，也只是笑笑，“这些事儿太复杂了，一下子也想不大明白的。这些话你先记下，以后书看多人，事情见识了，自然是会明白的。”
　　阿遥点点头，这些话他能明白七八分，只是不太清楚为什么师父要和他强调这些，只是这疑问却又是不敢问出口，所以只好放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