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饭三顿

12、师徒情义

　　回到宫中召太医替阿遥细细检查了，老爷子才发觉自己的错有多严重。
　　全身上下到处是伤，新的旧的有些似乎有几年了都没有退散去。阿遥现在也不过是七岁，受伤的时候才是个多大的孩子？还有胸骨新裂，应该是才回去的时候伤到的。
　　吩咐煎了药，老爷子看着一碗黑乎乎浓厚的药汁也皱了眉，这样的东西味道一定不好，熬药的人也是的，也不备些解味的东西。
　　回头坐到一边，才拿汤匙搅动药汁，阿遥就伸了手出来：“承儿自己来就好了。”
　　“别逞能了，手上还伤着呢。”扶着阿遥靠着，又在他背后塞了靠枕，然后拿汤匙舀了半匙药伸过去，“良药苦口……”，阿遥张张嘴就喝下去，一会儿眼睛红红的就掉起眼泪来。
　　老爷子慌起来，忙伸手去抹还着急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还是药太难喝了？不好喝就不喝了，等他们弄了解味的东西在重新熬过好了。”
　　阿遥一个劲的摇头，这药真的不难喝，甚至比他平日里吃的东西要好些，他的泪是因为感动。本来有爹这么紧张他的，现在爷爷也是这样的，原来他是这么幸福的，拥有这么多人的关心疼爱。
　　“承儿自己喝。”伸出手去晃动着，老爷子叹息一声递给他，阿遥双手捧着碗就自己灌起来，一会儿碗见了底。
　　老爷子心疼他这般不为难人，一看阿遥连眉头都没皱，反而是对药有些享受，却又奇怪起来。

　　将白瓷小碗放在一边，见阿遥脸色已显红润，老爷子也心喜这药的神效。
　　“你爹为什么打你？”似是不经意的询问，只是老爷子却花了心思，这一回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
　　阿遥低头，“是我帮廷轩写作业惹爹生气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老爷子锁眉，这样的事情做的是不对，若真要罚也就罚了，只是不该不顾孩子的身体才是，但面上还是告诉阿遥：“你也是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要知道你这么做可是害了他，你忍心吗？”
　　阿遥头埋得更低，也不说话就自己难过着。他知道这么做事不对的，他也不想的，可是难得廷轩愿意让他做事情，他怎么忍心拒绝？
　　“怎么不说话了？知道错了改了就好了，不要多想。”其实事情也没有多少严重，老爷子和蔼的笑脸安慰阿遥，阿遥点点头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瞧你！不过说你几句怎么就闹脾气了？听话，不许难过了。”对阿遥的沉默甚是无奈，心里又是担心这孩子被打怕了，就连和他说话也是小心斟酌着。
　　“承儿不敢。”低低说了一句，但也不敢低着头了，阿遥不想让爷爷觉得他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老爷子犹豫着，看看外面天色不早才问：“有一个人你还是要见见的，有些话儿当面说明白了，可别一直误会着。”
　　阿遥扬起小脸，似是在问什么人，老爷子笑笑：“是徐敬，就是你的师父。他现在以为你是刻意瞒着他你的身份，所以他生了气不打算要你做他徒弟了。”
　　“师父？他不要我了？”阿遥一惊，顾忌不得就问出了声。也许这是他的错吧，没有和师父说明白，可他不是故意的。
　　老爷子抱起了他，“没事的，咱把事情说明白了，你再和他认个错，爷爷保你有一个好师父。”
　　“真的？”两脚落地的时候阿遥抬起头，老爷子递过一个肯定的目光，又在阿遥身上多披了件衣服，才大手拉小手往外走去。

　　门口处，阿遥回过头，匾上三个字依稀可识。
　　“那三个字你认识吗？以后你就住这儿了，可好？”老爷子低头瞧瞧阿遥，又宠溺地抚着他的头。
　　阿遥心里酸酸，那三个字的意思他也是明白的，函辰殿，那便是东宫，那本来是应该给爹的地方。
　　一路跟着走向暖阁，这两处的距离并不远，不过一座旱桥一袭连廊，尽头便是两处宫殿。

　　暖阁里徐敬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也明白，皇帝特地要他一同进宫，为的必定是阿遥的事情。
　　路上他便说明白了，以前是不知身份才收徒的，现下已经知晓了，他便是不会破了誓言。
　　二十年之前受尽轻视的徐敬，在入朝为官的时候就立过毒誓，此身学问不传官家子弟。这番的傲气满朝文武都是知晓的，也有人不信邪要尝试一番，结果都被徐敬拒之门外。

　　看见两人进殿，徐敬是硬着头皮行礼的，那脸色绝对就是故意给人看的。
　　老爷子倒是不生气，只将左右全遣了下去，连个换茶伺坐的人都没留下。
　　“子恒快起来吧，让你等了这么久，你可别介意才好。”老爷子放开阿遥，伸手好好把徐敬扶起来，徐敬一脸的别扭。
　　老爷子回过头对阿遥吩咐：“去给你师父换茶。”眼神示意门外，拿到外面后面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替他做的。
　　阿遥照吩咐做了，老爷子看他走了出去才对徐敬道：“子恒啊，你这是在计较什么呢？他不过是个孩子，难免会犯错的，你收了他做徒弟就该纠正他的行为才是，怎么可以说不认就不认他了呢？”
　　徐敬歪头凝眉，显然是不情愿的样子。
　　老爷子看出他是没听明白，便解释道：“如果是他做错了事情，你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只是逐出师门这般的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些？”
　　“臣绝无此意。”徐敬错愕，他心里想的倒不是那么回事，“臣不过是因为当年立过誓言，所以这才做了如此的选择。”
　　“选择？这么说，你心中对阿遥也是有所看重的？”老爷子迷了眼，如果徐敬当真还是喜欢阿遥这孩子，事情自然是好办了许多。
　　徐敬动动嘴，后面的话却不愿意说出来，老爷子颔首，那番心思他已经明白。
　　“我也不为难你，只是希望你也不要因为阿遥的身份为难他。”生在何方不是由阿遥决定的，所以也不应该因为这一个身份而被徐敬区别对待。

　　阿遥捧了新茶进来，抬头对上爷爷眼睛便知道了爷爷的意思。走到师父身边将茶盏高举：“师父请用茶。”
　　徐敬犹豫不接，因为这会儿接了，他便是承认了阿遥这徒弟。手伸出去又收回来，老爷子眯眼看了许久，一会儿见阿遥额上渗出了些汗，一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这才出声提醒：“子恒呐，这茶你要还是不要倒是快些说句话。阿遥身上可是有伤，你这样他可是难受的。”
　　终于，徐敬狠狠心缩回了手，躬身向着老爷子：“这茶臣不能要，陛下恕罪。”
　　老爷子正了脸色，从阿遥手中拿过茶盏道：“你这是下了决心了吗？也罢，也只能怪阿遥生错了地方。”
　　阿遥抬头看看爷爷，又看看师父，猛然就跪倒在地，小手拉着师父的衣摆哀求：“师父，都是阿遥的错，您别不要阿遥。”徐敬顿觉尴尬，伸手扯扯自己的衣摆却是扯不动。
　　“你这又是何必呢……”老爷子一声叹，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徐敬听了惊住，心扑通扑通直跳。
　　老爷子拉起阿遥，只道：“起来吧，别为难人家了。既然人家嫌恶，那也罢了，以后爷爷亲自教你就是了。”
　　“陛下言重了！”徐敬骇然，这番话是说得极重的了，其中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甚至在这时候都不否认他的才学，内心感动不自已。
　　老爷子淡淡一笑：“子恒别介意，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必为难的。”
　　“罢了，我认了这徒弟就是。”徐敬捏了把自己的腿，狠狠道。
　　世人爱说就说去吧，誓言他是顾不得了，毕竟这世上还是真实的情分比较要紧。

　　老爷子把茶盏又交给了阿遥，阿遥再次递到了师父的面前。徐敬浅抿一口，将茶盏捧在了手心，双眼看看阿遥，阿遥则是低下了头。
　　“这一次阿遥欺瞒了你，是阿遥做错了，只是念在他身上有伤，你能不能先放过他这一回？”老爷子也是试探着问，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能留住他已经很是难得的，即使要阿遥受些委屈，那也只能事后给他些补偿。
　　“这一次便罢了。”徐敬低叹，毕竟高高在上的人都如此求情了，如果他还坚持也着实过分了些。
　　老爷子一笑，“你也累了，快些回去吧，不过以后还要劳烦子恒进宫教导了。”
　　徐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没问出口便告退了。

　　老爷子看着徐敬背影消失才长叹一口气，拉了阿遥在一边坐下，问：“今天委屈你了……”
　　阿遥摇头，师父肯认他，不再生他气就好了，其他的他一点儿都不会计较的。
　　老爷子蹭了阿遥的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有的时候委屈也是没办法的，你也别怪爷爷一定要让他做你师父。要知道徐敬虽不过是个文人，可他的后面是前朝的旧臣，拉住了他就相当于稳住了前朝的一半势力。”
　　徐敬在前朝便是官居大学士，虽不得委派实职，但毕竟位高，在朝中名声甚重，而当初他的归降基本上就瓦解了前朝最顽固的势力。
　　文人影响民心，民心承载社稷，留住徐敬为的不只是现下局势安稳，更是为了阿遥的未来。
　　景渊为储君，只怕他势力越来越大，虽然自己还是能够全盘掌控，但有一天他不在了，留下阿遥孤苦无依的，若是没有雄厚的实力，真不知道阿遥以后的日子会如何。
　　“只要师父不生气就好了，阿遥不委屈。”阿遥定定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