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唐短篇合集》玫瑰锅子

6、一只汤圆儿

　　唐沅在后山救了个人下来，一个很好看的人。

　　只是这人总是冷冷淡淡的，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脸上沾了灰”，对着听完便面红耳赤的唐沅说的。

　　那会儿唐沅刚刚从工作间钻出来没多久，平日随意惯了懒得打理，面上总是挂着些起炉灶难免会带上的灰。

　　可即便如此，得了师兄同意的唐沅还是把人留在自己的院子里悉心照料着。

　　吃穿用度也是每日求着暗卫帮忙送来的，同自己瞎胡乱做的完全不同。

　　于是仅仅小半月，原本鼓鼓囊囊的荷包便干瘪下来。

　　但他乐此不疲，甚至在集市中花了一大笔钱买了只小狸奴送给那人消磨时间。

　　然后从师兄那里知了这人的名讳——陆淡。

　　唐沅喜欢托腮看着陆淡做任何事情，只是看着，便能度过半日。

　　他真好看呀。

　　唐沅叹口气，揉了揉眼睛，钻进屋子里去捣鼓自己还没完成的机器。

　　下周师兄就要查验进度了！

　　待他再从屋里钻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中午了。

　　他倒不担心陆淡，毕竟那人的饭食有专人管。

　　唐沅摸摸咕咕叫的肚子，算计着跑去厨房煮碗阳春面，又在锅里加了两大勺满满的辣椒油。

　　他毫无形象地蹲在门槛上，一手托碗一手拿着筷子狼吞虎咽，脑子里还是各种齿轮零件以及刻度尺和焊接方法。

　　外壳若是能再小两寸便好了。

　　清凉的空气吹走熬了整宿的沉闷，唐沅脑中原本晦涩的思路愈发清晰起来，不经意笑弯了眉眼。

　　外壳若是小两寸，齿轮便能恰恰好卡进去了！

　　若是小两寸......

　　突然的阴影打断了他的思绪，唐沅眨眨眼睛，抬头便见那长得甚是好看的人淡淡地盯着自己，恰恰好挡住了太阳。

　　唐沅想到自己刚刚风卷残云的吃相和如今蹲在门槛上的模样，热意顺着脖颈攀上脸蛋。

　　又失态了。

　　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可口中含着食物，让他没法出声，只能发出一声莫名低落的呜咽。

　　被香熏过的帕子抹过唐沅的额头，仔细擦干净他面上的汗渍，随后是在工作炉边蹭上的灰。尽管隔着帕子，陆淡也能感到自己手下的人烧着了一般。

　　陆淡面不改色地把已经不再干净的帕子折好，塞进袖袋中，身上合体的袍子绣了细致繁复的花纹，他却毫不在意地蹲下，平视着唐沅。

　　陆淡的发像织了阳光，缎子般的铺散在背上，却随着他的动作蹭到了地面。

　　“头发！头发！”唐沅急急忙忙的，把还没吃完的面和筷子丢在一边，伸手便想去帮忙把陆淡整理，又忽然缩回了手，往自己身上蹭蹭，急急忙忙站起身，红着脸看人，“我...我的手不干净，你自己挽起来呀。”

　　陆淡看着他把手背过去往后缩的模样挑了挑眉，也跟着站起来，“要你。”

　　“那我...我去洗手。”

　　唐沅红着脸又钻回了屋里。

　　唐沅再回来时，陆淡已经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似乎快要睡着了，只是在唐沅踏进来的第一秒便睁开了眼，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有梳子。

　　唐沅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便有些爱不释手。

　　玉梳从额顶向下滑，阳光之下，陆淡的发像金丝在流泻在掌中，即便是最最上等的绣娘，也当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缎子。

　　“真好看啊。”唐沅喃喃道，话音刚落便听见榻上传来一声轻笑。

　　唐沅垂头，面颊发烫，手中的动作却不停。

　　三环三扣，他将陆淡的发挽好，束在脑后，而榻上的人却呼吸均匀，好像已经睡了过去。

　　唐沅轻手轻脚把玉梳放回原来的台案上，看着陆淡的睡颜抿了抿唇。

　　最后还是没忍住，在人额上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便捂着嘴飞身跑出屋子。

　　这算不算非礼啊。

　　唐沅晕乎乎地想着，我...我好像把陆淡非礼了。

　　连着下了多日的雨。

　　自那以后，唐沅便日日躲着陆淡走，虽然陆淡从未问过他，但他还是准备好了很多用来解释的说辞，比如工作忙，工作忙和工作忙。

　　陆淡怎么都不来问呢。

　　唐沅一边把淬好的零件嵌得严丝合缝，一边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这日忽然出了太阳，唐沅刚刚结束一单，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决定好好收拾一下。

　　他拖着扫把到门口，整个人便僵了一下，然后只好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是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好几日没见过的人。

　　好想黏过去，唐沅吞了吞唾沫，只是看见他，便把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

　　只想黏过去。

　　院里，因为难得天晴，陆淡正侧身靠在软榻上，穿着件镶了金丝的袍子，胸口懒懒散散敞着。

　　他面如冠玉，双目微合，纤长的睫毛在面颊投射出一片阴影，他的手生得漂亮，此时正漫不经心地逗弄着盘在腰腹前的那只小狸奴。

　　唐沅忽然就有些不开心。

　　他一边盯着那只喵喵叫着然后舒服到翻出肚皮的小兽，一边气鼓鼓地扒拉着院子里堆积许久的落叶，手里的扫帚和地面磨出嚓嚓嚓的声音。

　　唐沅握了握扫把，刻意在陆淡身边转来转去，地扫没扫干净不知道，不经意扬起的灰反正是不少，让榻上的人皱了皱眉。

　　唐沅突然就怂了。

　　他有些灰溜溜地拖着扫把往别处走，幼稚地背过身去，无意识哼了一声。

　　然后错过了背后那人带着笑意的视线。

　　好容易把院子收拾好，唐沅换了身干净褂子，依旧不自觉地往陆淡身边晃悠。

　　“过来。”软榻上那人懒洋洋的，抬了抬下巴就示意唐沅靠近。

　　唐沅本想装作毫不在意，可步子却带着些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雀跃与急促。

　　他晕乎乎地被陆淡抱在膝头侧坐着，而把他抱过来的人却后仰靠在榻上躺得舒适，只剩他自己完全暴露在这人肆无忌惮的目光下。

　　唐沅咽了口唾沫，有些怯怯地看向他，又在目光即将触碰在一起时飞快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脸红了。

　　好想，好想藏起来。

　　唐沅不自觉地咬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上的粗布褂子，有些不知所措。

　　陆淡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唐沅烧起来的脸蛋，像只懒洋洋的大猫，用尾巴尖逗弄着一只幼崽。

　　他拎起小狸奴的后颈，把小兽塞进唐沅怀里。

　　“陆淡，陆淡——”唐沅抱着怀里这么大一坨温热还会呼吸的“毛乎乎”，僵住了身子，不自觉地喊着陆淡的名字，调子无意识拖沓。

　　陆淡终于坐起身，温热的胸膛贴着唐沅的手臂，他被人扣在怀里，而他自己怀里的小狸奴却因为被压了尾巴而发出细长的尖叫。

　　唐沅急忙抬起胳膊，小兽像是生了气，轻巧地跃上窗台，对着院里的人龇牙咧嘴。

　　只是没人理会那小家伙。

　　陆淡的手指在唐沅耳朵上揉捏着，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又顺着鼻子滑下，贴着他的唇瓣。

　　唐沅被人逗弄得面红耳赤失了魂，感到凉凉的指尖贴着唇瓣，便不假思索地张口咬了上去。

　　当陆淡的指尖被人含在口中时，唐沅才僵住，他不自觉吞咽着，温软的舌尖与口腔便将人仔细包裹起来。

　　陆淡抽出手，用另一只手弹了下唐沅的额头，随后摸出帕子擦了擦。

　　“手脏。”刚刚逗过小狸奴，“你是小狗吗？”

　　呜咽一声，唐沅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这里不仅没有地缝，还要顶着陆淡饶有兴致的打量，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

　　“尝点不脏的。”

　　陆淡看着他，勾了勾唇，忽地凑近，鼻翼交错。

　　温热的吐息扑面，唇瓣相贴，然后陆淡长驱直入，舌尖相抵。

　　直到陆淡觉得再亲下去唐沅可能会羞到晕过去，才准备松开。

　　然而下一秒，他便觉得自己含住的小家伙似乎不怎么老实，反而像是想反客为主般，于是挑了挑眉，轻启牙关又合上，干脆轻轻咬着逗弄。

　　事毕，唐沅把脸死死埋在陆淡颈窝里，无论人怎样都不肯抬头，陆淡以为自己逗弄得狠了些，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却忽然感到自己脖子被咬了一口。

　　轻轻的那种，像小狗闹着玩磨牙，一点都不疼。

　　怀里的人像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坏事，抬头，面上热度虽然没退，却仍然洋洋得意地冲着陆淡龇牙。

　　后来二人便更亲昵几分。

　　唐沅也知道了陆淡是西域某座小城城主家的小儿子，此次出门行商遇袭后，便在唐家堡落了脚。

　　只是自从知道陆淡吃穿用度向来习惯精细，唐沅便有些愁眉苦脸。

　　“唉。”他把陆淡夹到自己碗里的淋了浓郁汤汁的鱼肉塞进口中，边嚼边看着陆淡，像是看着他，便能多吃几碗饭。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陆淡夹了根时蔬放进口中，抬眼看向从刚刚起便有些忧虑的唐沅。

　　唐沅抿了抿唇，也不知如何开口，只低头扒饭，像是要把碗扣在脸上那般用力。

　　陆淡伸手把他有些乱的碎发别在耳后，温声细语：“不便告诉我？”

　　“没——”陆淡若是冷淡些还好，只要他态度一软下来，唐沅便只能举手投降，“就是，就是......”

　　“我害怕我养不起你。”唐沅憋了半天终于说了这么句话，然后又似乎怕陆淡生气，“但...但是我会努力的，我明天就去找师兄要新的机甲单子，我肯定能......”

　　他看着陆淡好像毫不在意地用帕子擦了擦嘴，有些讷讷的，原本还想说的话便堵在喉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自己的私库从来不看吗？”陆淡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啊？”唐沅意识到他没生气，便眨眨眼看他。

　　陆淡轻叹一声，把人抱起来，领着去了属于他的私库。

　　唐沅木呆呆地站在屋门口，看着里面流光溢彩的奇珍异宝，吞了口唾沫，看向陆淡。

　　“我本来以为你发现了。”才毫不顾忌地花钱，结果，陆淡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唐沅的脑瓜。

　　“我......我不知道。”唐沅还没回神，顺着陆淡的力道像只小不倒翁，晃到那边又乖乖晃了回来，可爱的紧，“但是太多了，我没花这么多，我......”

　　我要不眠不休给师兄做多少大型机甲才能还得起这么多东西啊！

　　“嘘——”陆淡的指尖压上唐沅有些干涩的唇瓣，阻止了这人继续说下去，“不止是你，你师兄那边送得更多。”然后凑过去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唐沅，“不然你真的以为你师兄会舍得你那么辛苦，每月所有开销都在我头上？”

　　还不是诚意够了。

　　“可...可是——”唐沅还想说什么，陆淡的下一句话却堵住了他的嘴。

　　“便当是下聘吧。”

　　“你可愿？”

　　唐沅脸蛋红红，整个人晕晕乎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却笑得傻兮兮的。

　　当他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放在床上，准备熄烛了。

　　“我...我愿的！”唐沅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答应陆淡，于是猛地转身急急忙忙扑过去，“我愿的我愿的！”似是怕陆淡过期不候一般。

　　“那便好好睡。”陆淡有些无奈地说着，把人压回被窝，好不容易攒了些暖意被他这一惊一乍地全放光了。

　　“...哦。”唐沅乖了一会，又哼哼唧唧地扭过去，“那你亲我一下。”

　　陆淡深吸一口气。

　　“你亲我一下嘛，就亲一下。”人不老实地蹭着他。

　　陆淡眯了眯眼睛，抬手，在空中一掐，灭了跃动的烛火。

　　“只亲一下，不做别的？”

　　被子下的人僵了一下，通红着脸嘿嘿笑着钻出来：“我只想亲一下。”

　　轻哼一声，陆淡翻身压上去。

　　“晚了。”

　　“不想睡？那便不要睡了。”

　　次日两人还是起了大早上了山。

　　“陆淡陆淡，你看！”唐沅眉眼弯弯，眸中像有光流过。

　　他指着不远处因日出而绚烂多姿的云层。

　　傻兮兮的。

　　陆淡顺着他的指尖瞥了一眼对他来说日复一日的朝阳：“嗯。”

　　唐沅只当他起床气还没消，也不作声，自顾自开心。

　　像是因失去了被追逐的目光而不悦，纤长的手指轻柔地蹭了蹭唐沅的脸蛋，发现人没被冻到，又满意地捏了捏。

　　陆淡微微勾唇，眼中满满地都是因难得一见朝阳而兴高采烈的唐沅，他虽不喜欢被唐沅忽视，但他更喜爱唐沅对世间万物都不曾失了兴趣的雀跃模样。他双臂微收，从后面把人牢牢裹着，小心他着凉。

　　回程。

　　“晨起潮气重。”陆淡把带来的披肩罩在唐沅有些单薄的肩上，仔细拢好。

　　唐沅由他摆弄，又踮着脚乖乖伸出胳膊搂住陆淡的脖子。

　　陆淡手臂收紧，一只箍在人腰上，一只手托着唐沅的后脑，提气下山。

　　耳边的风呼呼吹着，而唐沅却不自觉地用脑袋轻轻拱着人的颈窝，口中念叨着他的名字，每一句“陆淡”都像在表白一次心意。

　　不知是撒娇还是撒欢。

　　陆淡眉目终于不再冷淡，垂眼时睫羽间隙遗漏了一些盈盈笑意，像是被人哄得满心欢喜。

　　不过他也确实满心欢喜，如果可能，或许他从耳朵到尾巴尖都流淌着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