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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直击季州(65) ...

  •   合着衣衫坐在红烛前,烛光下的邵氏低眉浅笑,温柔的挑出姜丝中长且粗的部分,一根根的塞进青色的陶瓷罐子里,动作娴熟。
      自从儿子上了战场,十年的冬天她都源源不断的把姜丝差人带给儿子,至于那些短的、细的、有些发黑的姜丝,她都留下来自己喝。
      把最好的留给儿子,是她能想到最幸福的事。
      “夫人,太晚了,烛光晃眼,您明天再挑也是一样的呀。”
      侍女彩月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心疼她不懂得休息又不听劝,语气难免带着些许嗔怪,见她无动于衷,只好又点燃一支蜡烛后。拎着剪刀挑起蜡芯剪了一下,烛光忽然暗了下去,不过很快就散发出更加温和的亮光。
      “夫人,小姐!姜丝又不会长腿跑了,休息一下吧。”
      “你不懂,天越来越凉了,风大雪急,我上次托人给楠儿带去的姜丝如果他每天都喝一顿的话,按照一顿一小捏来算,最多能再喝五日,所以我得赶紧把姜丝挑拣好,给他送过去。我这个做娘的,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与他一起效命疆场,就这么点小事要是也做不好,就真是太不像话了。”
      谈话间,邵氏笑着揉了揉眼睛,烛光摇曳,眼前满是儿子在椅子上端坐的样子。想起儿子,她既自豪又难过。儿子小小年纪却极其沉稳,责任心重,不苟言笑,哪怕在自己这个母亲面前也是一样,很少流露出其他少爷娇憨、可爱的一面,他总是板着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成熟的让人心疼。
      她这个做娘的真希望他能撒撒娇、抱怨几句,可他什么怨言都没有,还总是宽慰自己。受伤了也不喊疼,生病了也从不告诉自己,总是报喜不报忧。
      “也不知道楠儿的个子又长了多少,我给他做的衣裳会不会短了些。”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邵氏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这个臭孩子,衣服坏了也不知道补,更不会麻烦别人,坏成什么样子,就穿什么样子。”
      “少爷自小就善解人意,这点还是夫人教导的好。”
      “我宁可他自私一点。善解人意的孩子,总是很辛苦的,我不希望他辛苦。哪个当娘的想让自己的孩子辛苦呢?”
      邵氏摇了摇头,儿子八九岁的时候,她求过老爷几次,想让儿子回家来好好读书,将来考取个一官半职做个稳稳当当的文职,刘家已经为国家牺牲太多男人了,她的儿子还小,应该有活着的权利,可是每一次都被无情拒绝了,后来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便没有再干预过儿子的选择,只是做娘的,儿子在战场,日日提心吊胆是免不了的。
      “邵姨娘,少爷……少爷回来了。”
      士兵略显慌张的跑了进来,他记着将军的嘱咐,很努力的隐藏情绪,可是话刚一脱口,眼泪就落了下来。幸而邵氏一门心思都扑在儿子终于回来了这件事上,没有仔细端详他。
      “在哪?”
      “在主院。”
      “这个臭小子,回来也不来见娘,还要娘去见他。”邵氏的话语中并无半分埋怨,她笑道,“一定是他爹留他又说些什么军事,老爷也真是的,都回家了,还不让楠儿歇一歇。我看他是已经忘了楠儿还是个孩子这件事了。”
      “夫人一提到少爷,满眼都是慈爱。”
      “那当然,楠儿是我儿子嘛。”
      回眸一笑,邵氏透过窗子昵了一眼夜空中的月亮,只觉今晚的月亮格外皎洁,弯弯像小舟,煞是好看。
      “快,彩月,跟我去见公子。”
      邵氏笑盈盈的拉住侍女的手,快步朝外走,刚走到门口,又连忙折回梳妆镜前,看了看镜中自己的样子,足够端庄,不会让儿子担心,才次与侍女对视一眼,笑着朝着主院走去。
      士兵看着这样兴奋欢喜的夫人,心里特别难受,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喘不过气,眼泪颗颗而落,嘴唇蠕动了几次,终是没有勇气把真相说出来。他不敢想象,邵姨娘看到少爷的尸体,会不会撑得住。
      “邵姨娘。”
      “楠儿……周副将,您也换防呀?”邵氏微微颔首,声音端庄大气,“副将跟着将军东征西站,保家卫国,辛苦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邵氏看出周跃的眼睛有些红肿,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念头,可她能想到的只是战况不如意,大军有折损。在她心里,儿子是勇武有谋的少将军,受伤是常事,可也都是小伤,做母亲的虽然心疼,好在那些小伤并无大碍。
      “周跃不辛苦。”
      极尽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声音还是哽咽着,周跃连忙拱了拱手,转过身去粗鲁的擦拭眼泪,可是肩膀一抖一颤的,还是引起了邵氏的怀疑。
      “彩月,快走,好像出事了。”
      邵氏饱读诗书,聪慧伶俐,她迅速将最近的事和消息串联在一起,心头一阵紧缩。她确信,能让周跃如此难受的战事,肯定不只是损兵折将这么简单。她抓着彩月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可当她看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儿子时,只觉双腿酸软,眼前发黑。
      “夫人……”
      “我没事!”
      拒绝了彩月的搀扶,邵氏坚强的攥着拳头,她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一步一步坚定且平稳的走向床边。
      “小柔,我把儿子带回来了。”
      刘准刚开口,邵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不足十米的距离,邵氏只觉宛如地老天荒那么久,她知道儿子一定是受伤了,不然他不会躺在那里吓唬自己,可她想不出儿子受了什么伤才能如此虚弱的连声娘都无法唤出。
      “楠……楠儿,楠儿?”
      视线落在儿子被穿透的眉心,邵氏的身体忍不住的颤抖,她扶开刘准落在肩头安慰的双手,头也不回的坐在床边,她下意识的握住儿子冰冷的手贴在脸上。
      好凉!
      她知道,儿子不是受伤,而是死了。
      可是她不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哪一个母亲会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呢?何况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未想过。
      “楠儿,我是娘啊,儿子,儿子,你看看我,我是娘啊,是娘啊!”
      “小柔……”
      “将军,你让儿子醒过来,你告诉儿子我是谁,你告诉他!”
      邵氏紧紧抓住刘准的手,见他只是悲伤且忏愧的看着自己,一颗心瞬间碎落满地。她的眼神突然冷若冰霜,毫无一丝情谊,冷漠的挣开他回握自己的手,径直走到床头安静的坐下。
      “是谁杀了我儿子?”
      她的声音很冷,像外面的寒风一样刺骨,刘准不敢看她,作为丈夫,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妻子是自己亲手杀了他们的儿子,可是作为将军,他这般软弱,又确实不符合身份。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邵氏已经把毫无知觉的儿子抱进怀中,贴着他的脸颊,笑着流出泪来。
      “儿子,让娘抱抱你,娘好久没有抱过你了,儿子,我的儿子。”
      “邵姨娘,是我不好,都是我没能保护好少将军,您要打要骂,冲六子来吧,只要您能……只要您能……”
      孙六斤说不下去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知道邵姨娘通情达理,心有大义,可就算如此,谁又能要求她必须接受儿子的壮烈殉国呢?她该有个痛恨的对象,可以捶打的对象,如果可以,他可以揽下责任,任由她发泄。
      邵氏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孙六斤,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她只是抱着儿子,一遍遍的抚摸他冰冷的手,连话也不说了。
      邵氏嫁给刘准二十六年,只育了这一个儿子,还常年不在身边,日日夜夜眼巴巴的盼着儿子回家,却盼回来一具已经凉透的尸体,心中痛苦如凌迟一般,可她一声不吭,除了无声的眼泪,抽泣亦无。为了抑制住哭声,她狠狠咬着嘴唇,直至嘴角渗出血迹也没有停止。
      是的,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心都被摘走了,还有痛感吗?
      “小柔,对不起。”
      刘准正准备摊牌,孙六斤却一把拉住他,邵氏扫视一圈屋内闭口不言的众人,心中已经明白了各种因由,只是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将军没有对不起我。”
      不再亲昵的喊他老爷,邵氏生硬的撇清了两人的关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把儿子放平,支离破碎的她在儿子的脸上落下一个血吻。起身之际,斜了一眼刘准,她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寒气逼人。
      “敢问将军,是谁杀了我儿子?是外面的叛军?”邵氏吸了吸鼻子,顿了顿,声音又冷了几度,“还是你!”
      “邵姨娘!”
      “小姐!”
      邵氏一向是几个姨娘中最为聪慧的,可刘准始终低估了她的才智,单凭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她已经把全部事实猜了个大概。
      “将军,既然你不回答,就是妾身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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