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376、直击季州（4）

　　“可以吗师傅？”
　　见蔺桡没有回答，千秋一又追问了一句，她知道自己这样逼迫别人是不对的，如果木云兄还在，一定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为难旁人。
　　可他不在了，他的仇总要有人去报！
　　“蔺兄，小一姐姐，你们在聊什么？”秦同泽乐呵呵的端着两个大红薯跑了过来，“我挑了两个最大的红薯，这个是蔺兄的，这个……嘿嘿，这个是苏吟的！苏吟，快把你绢帕里的馒头给小一姐姐。”
　　“又到饭点了吗？我还不饿。”
　　千秋一瞥了一眼苏吟手里的绢帕，并没有伸手去接。
　　现在她最怕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吃饭，二是睡觉。
　　可偏偏这两件事，是每天都必须做的。
　　“姐，姐我来了！”
　　南宫淳尚背着两个竹筒子，一路小跑，屁颠颠的拎着一个粗陶碗的他故意用屁股撞开了一旁的秦同泽，拉开千秋一的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将粗陶碗往她手掌里放。
　　“姐，我给你熬了个小米粥，一点点米，都是汤，你尝尝。”
　　“你这是要饿死她？”
　　不悦的瞥了一眼几乎没有米粒的米汤，秦同泽撇了撇嘴，就这玩意，能吃饱？怕是给叫花子的，叫花子都要大骂几句丧尽天良。
　　“你懂个屁！”
　　南宫淳尚对秦同袍始终不待见，但他对秦同泽还是很有好感的，刚开始入伍的时候在秦同泽的手下当兵也很服从管教。
　　但自从花木云去世后，南宫淳尚对秦同袍越发看不顺眼，也顺带着对秦同泽的态度变得不冷不热，若不是苏吟一直在中间打圆场，两人已经不知道要打多少次架。
　　“我不懂你懂，你咋那么懂呢！全天底下就你最懂！我看你就是癞蛤蟆穿衣服，花里胡哨！”
　　“我花里胡哨也比你癞蛤蟆穿靴子好，二了吧唧！”
　　“南宫淳尚，你敢顶撞我！”
　　“怎么的？我现在是我姐的先锋，不是你的，你还能胳膊伸的老长来管别人家的闲事吗？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
　　转瞬间，两人围着千秋一对骂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碍于将军们都在，两人并没有动手打起来，而是在苏吟一句笑谈间狠狠的互瞪了对方一眼。
　　“算了，我不和狗一般见识！苏吟，咱们走！”
　　“哼！赶紧走！”
　　南宫淳尚对着秦同泽背影狠狠的哼了一声，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这两兄弟闹什么起义，花木云不会死。
　　花木云不死，姐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这一切都是秦家兄弟的错！若不是姐姐还要报仇，还听命于起义军，自己说什么也要投敌毁了他们俩！
　　“淳尚，你跟我到里面坐。”
　　“好的，姐！”
　　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千秋一虽不知道他的具体心思，但总归那些个小九九自己也是清楚一二的，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虽然有点儿少爷脾气，但进步神速，是个可造之才。不论今后的高居庙堂还是如今的建功立业，得罪了秦同泽，对他来说都不是一件理智的事。
　　“姐，知道你不舒服，但你多少喝点呗？我在里面放了菊花，清肝明目的。”挠了挠头，淳尚讨好道，“我尝了，不难喝。就算你吐了也不要紧，我熬了很多，足足两大竹筒呢！”
　　这段时间，大家忙前忙后的折腾，只为了讨自己开心。即便他们都心知肚明，自己已经再无开心的可能，可他们还是很努力的去做每一件事，这份感情，自己铭记五内，自己也很想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可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切切实实的消失了，又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呢？
　　“姐，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记得你从前与同泽关系挺好的，最近怎么剑拔弩张起来了？”
　　舀了一口米汤，机械的将勺子塞进嘴里，千秋一没有尝出菊花的味道。嘴巴里始终是苦的，不论吃什么都一样。
　　“姐，先别提他，怪扫兴的，你说我的粥好不好喝？”
　　“姐不想骗你，姐的嘴里都是苦的，除了苦，没有旁的味道。”将勺子放到碗里，千秋一见他失落，摸了摸他的头，“淳尚，如果我弟弟小枫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我有时候想，如果我弟弟还活着，我会不会好一点。”
　　“淳尚就是你的弟弟，姐，难道你要不认我？”
　　紧紧抓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腕，南宫淳尚眼眶一红，撇了撇嘴，眼看着泪水就要从眼眶中滑落，可就在最后一刹那，他选择扬起头，将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姐，你再多喝一口，哪怕暖暖胃呢。”
　　“嗯，姐一会儿喝。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看到同泽像看到仇人一样？”
　　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用脚将旁边的凳子勾到身边，千秋一按着他下，喑哑的声音中带着丝丝关切。
　　“姐都不恨，你恨什么？”
　　“姐，你都知道了？”
　　见她点头，南宫淳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将这份恨意隐瞒的很好，现在连姐姐都看出来，看来自己还是欠火候。
　　“淳尚，你是个干净的孩子，不该为了姐去盲目的恨谁。何况这件事，并不是他们的错，不是同……不是秦将军杀了木云兄。”
　　“他没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而死！如果秦同袍不起义，姐姐的家不会破败，木云兄也不会死，这一切都是他们兄弟俩的错！什么天下一统，连姐姐的家人都护不住，还妄想保护天下万民，呸！痴人说梦！”
　　“淳尚！”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千秋一的手狠狠的落在桌子上，却始终没有拍案而起，她看着南宫淳尚面红耳赤、咬紧嘴唇隐忍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他说的对极了！
　　摇了摇头，将这种想法从脑海中剔除，眼前再一次浮现出木云兄在沙场上英勇奋战的样子，他的长剑刚柔并济，在众多长矛中也能拔得头筹的优势。
　　“小一，等天下一统，就再没有魏人、秦人之分，到时候天下一家亲，各地易商，乡音互通，百姓有田耕，有饭吃，太平盛世也不过如此吧！”
　　木云兄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从来都不是。
　　他有大志，谋天下，视万物苍生的平安富足为己任，想让旁人看到他的本事只是一个借口，他真正想要的，一直都是国泰民安，从未变过。
　　“淳尚，你说的不对，起码不全对。”
　　“哪里不对？依照姐姐家的实力，依照花府的地位，若是没有所谓的起义，又怎么会遭到这样的变故！谁敢给你们这样的变故！”南宫淳尚激动道，“姐，淳尚以为，家国天下，先有家才有国，否则就是本末倒置！”
　　风吹着帐帘，卷起方寸弧度，千秋一端起粗陶碗，浅抿一口，瞥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忍着干呕的冲动，对南宫淳尚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半晌，黑色的靴子不见了，她才满脸通红的将喉咙间的米汤吐了出来。
　　“姐！”
　　接过帕子擦干嘴边的米汤，千秋一深深吸了几口气，习惯性的从怀里掏出一颗蜜饯，刚要往嘴里塞，想着此行只带了二十几颗，便忍住了冲动，将它重新塞回牛皮袋子里。
　　“你的想法，姐不能说不对，可就像姐刚才说的，起码不全对。淳尚，家国天下，先有家再有国不假，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个家族不论多么的兴旺，都是小范围的，只有一个国家兴旺鼎盛了，才会有更多更多兴旺富足的家族。这天下是姓秦还是姓魏都不重要，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才是根本。”
　　“为了这个根本，姐你愿意用全部去换？”
　　看着千秋一眉眼中的隐忍，眼泪不听使唤的滑落，淳尚听不想她提什么家国大义，自己宁可她能自私一点，哪怕骂上几句，可她却比从前更加懂事，似乎此刻她的心里，除了给花木云报仇，就只剩下了家国天下这种飘渺的希望。
　　“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不想用全部去换，也全都搭进去了。现在，我的全部只有这副征战的身体，如果哪天连这副身体都不在了，大任就全部落到你头上了，到时候，你可能扛得起来？”
　　“姐！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这是现实，躲不掉的。”
　　擦拭着他的泪水，透过清澈的眸子，千秋一看到了里面狼狈的自己，曾几何时，木云兄也是这样给自己擦眼泪、陪自己谈天说地的，但如今，没有了靠山，自己必须强大起来，成为别人的靠山。
　　“如果姐……姐你哪天阵亡了，我就啥也不干，给你守墓去！”
　　摇摇头，千秋一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她不能毁了木云兄、同袍之后再毁了淳尚的大好年华，他还年轻，应该像枭鹰一样，翱翔在自由的天际，做个睥睨天下的大英雄，而不是去荒野守着孤坟，潦草此生。
　　“淳尚，若姐死了，姐不想成为几块白骨，姐想化成一抹灰，带着他们一起随着风，飞散在天地间。”
　　千秋一看着床头的楠木盒子，面上的笑容带着些许悲伤，里面放着父母、舅舅还有木云兄烧过的骨头，自己全部的家人，都安静的躺在狭小的盒子里，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埋怨自己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