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影》野韭

5、第 5 章

　　今早上在这条商业街经过时看见一家乐器店，找到那家乐器店进去转了一圈，很快出来。
　　店里最便宜的乐器他都买不起，古琴从古至今历来都不是便宜货，这个他理解，因为制作一把古琴从用料到工匠手艺都不是随随便便能完成，贵有贵的道理。他不明白的是一根笛子为什么能卖到两千，这还是价格最低的那种，高的甚至有四万多。
　　乐器店里他认得的就只有这两种，其它的从未接触过，买乐器看来要告吹。

　　本来想找找竹子，现做竹笛也无妨，然而这一带的花坛并没有种竹子，即便有竹子怕是也不能随便砍伐，有带红袖箍的清洁阿姨一直盯着他，这段时间他多少还是长了点现代社会的生活知识。
　　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藏影站在广场一角发呆，几片落叶随风吹落在脚边，藏影弯腰捡起一片，擦了擦灰尘放在嘴唇上试了几个音，还行，用树叶也是可以吹奏曲子的。他那不太灵光的记忆里好像有过这样的场景，夕阳西下，他跨坐在树杆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闲适的晃荡，随口吹了一首野调子......

　　陆飞飞找过来的时候，广场这边已经围满了人，藏影在人群中心，他正站在一棵大树下，随手捡起地上的树叶吹出一首又一首好听的曲调，完全是信手捏来，很多曲调他闻所未闻，然而藏影的吹奏技巧连不会乐器的他都听得出来很厉害。
　　分明是鸟语花香的山间，流水叮咚，夜莺啼鸣，清风鱼露荷叶绽白；转而去往铁马战戈沙场征伐，战马嘶鸣，厚重萧杀。

　　很多人举着手机现场录影，发朋友圈发微博......，有的还跑到正吹奏的藏影身边求合影。
　　藏影吹奏不停，只是眨眨眼表示同意，于是不断有女生凑过去合影，还有几个男生也跑进去凑热闹。此时的藏影自信又神秘，完全看不出做服务生那会儿委曲求全的卑微。
　　更为奇怪的是，不知何时树上枝头落满鸟儿，各色鸟儿争相循声而来，漂亮的羽毛点缀在徬晚冬季，时而伴着树下青年的婉转曲调啼鸣一两声，更多的鸟儿只是静静聆听，此间灵气飘渺，仿佛给渺小的生命注入无限生气。

　　在广场另一端围观古琴表演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觅着婉转悠扬的叶调寻过来，站着那听得如痴如醉，听得忘兴自然不吝啬给吹奏的少年打赏几个钱。
　　藏影身前一米的地上放着个小纸箱，不时有人上去添几张钞票或是钢镚，大都是一两块，也有十元、二十元的，这几年国内的移动支付太过发达，身上还装现金的人着实不多，不看那边古琴妹子琴盒盖上贴着微信和支付宝二维码，人家现金扫码两不误，通道给预备的足足的。

　　而藏影这边多少有些吃亏，手里没现金的观众就没法打赏，陆飞飞正想打开自己手机放到纸箱那让观众扫码，就见有一大哥应该听了好一会儿，掏出钱包抽出一塌钱数都没数，直接放进了纸箱。
　　陆飞飞目测至少也有五六千，藏影看到那么多钱表现依旧淡定，朝那位大哥望了一眼，调子换成一首《满江红》为基调的改编曲，大哥果然喜欢这种低沉雄壮充满雄性力量的曲调，于是小声跟着曲调哼哼起来。

　　这首歌藏影听陆飞飞用手机播放过两三次，藏影就记住了吗？竟然还给改编了？

　　陆飞飞呆呆地望着站在中心位仿若发光体的青年，不知自己捡回来的竟然是个这样的宝贝！
　　这一天因为找工作被拒的颓丧也随之一扫而光。
　　他上午去玉海龙宫交接完工作并且结算自己和藏影的工资，然后又去了几家会所应聘工作，不知是不是昨晚的事情传出来了，还是陈疯子特意给这些有名气的会所打过招呼，反正他去应聘都被“委婉”拒绝，按说会所的服务生流动性很大，这个岗位属于随时开放，被连拒三家以后陆飞飞心里不得不这样想。
　　辗转在地铁和公交车上的陆飞飞想明白这个关节就没再去其他会所应聘，虽说这座城市里有上千家会所，但是这个圈子都是通的。

　　只有中专文聘的他在大城市的打工阶层中根本没有含金量，连人家工资最低的前台接待都要大学文凭，他这种的大概只能去应聘门槛比较低的外卖员。即便是外卖员还得自己提供送货交通工具，至少需要一辆电动车吧，他和藏影这个月的工资都被扣了三分之一，藏影也只干了半个月，再把昨天的罚款扣了只剩五百多块，这点钱连租房的押金都凑不齐，还想什么电动车呢？

　　对前途的失望仿徨，陆飞飞在回来的路上极度沮丧。
　　但是，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陆飞飞看得直发呆，这一刻他明白他们有救了，即便他们以后不一定要靠街头卖艺为生，至少现在峰回路转，有了活下去的转圜余地，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竟然有些鼻酸，望着吹奏叶调的青年红了眼眶。

　　约了朋友打网球的顾西澜，开着他的绿色宾利正从这片广场经过，等红灯时，别样的曲调从半开的车窗隐约传进。一星半点，征战沙场的箫杀苍凉，如一把沉寂孤独的千年古剑，不知怎么就挑动起顾西澜那深如马里亚纳大海沟的心绪。
　　寻着声音转头望去，却只看到广场上围满的人。
　　谁在吹奏曲调？
　　这时手机刚好响起，顾西澜收回视线带着无线耳机接起电话。

　　电话是孟清崖打过来的，他最近有个缅甸设立工厂的项目，项目和缅甸最大的实业红迈集团合作，对方占12%股份，负责当地政府关系疏通，孟清崖的锦歌股份负责技术，锦歌是生产手机原配件，他准备把一部分生产线转到人工和土地成本更低的缅甸清迈。他和顾西澜咨询将来用人民币结算的各种细节，主要还是和美元的汇率差比哪个更划算。
　　从目前看，当然是人民币更□□，国内的经济体也在健康有序的发展，长远利益肯定是用人民币结算更安全。但美国长期位居世界最大经济体，对世界经济的影响不会在短时间内削弱，生意人的惯性认知还不能很快转换这个思维。
　　而且孟青崖还有其他贸易生意是跟欧美那边的公司使用美元结算，这中间的汇率差价可不是一笔小数，中间还有合理避税的环节也要考虑进去，孟总对此可不擅长，上一任财务总监因为被他查出了几笔改假账的问题被他刚刚解聘，新财务总监还没到位。这种丑事孟总不愿意在圈里传出去，传出去就会暴露公司内部管理疏忽。这种问题问同行吧，同行都一个个鬼精鬼精的，他稍微露一点口风可能就会猜出个大概来，他可不愿担这个风险，所以才找了他们实业圈子外的顾西澜。

　　顾西澜听了几句就大概猜出来怕是孟总公司的财务总监出了事，要不也不会把这种财务方面的问题来问他这个高金融的，他跟孟清崖去年在某个经济论坛上见过一面，后来在某个实业大佬的饭局一起聊过几句，交情算不上多深，但孟清崖愿意在这种时候给他打电话，足见这人对他的印象分挺高。
　　于是，顾西澜在电话里给他讲了几个注意的环节：“用人民币结算完，回头你和欧美那边的贸易我给你想办法，国内做国际业务的银行我有熟人，你在他们行存一笔钱，行里给你在国外的资金做担保授信，你直接在国外就能使用美元。”

　　这种操作对搞实业的人来说很难，但对顾西澜来说，不过是金融圈倒来倒去的数字游戏。
　　孟清崖：“行，你真是帮了哥哥，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电话接了好几分钟，早过了红灯时间，顾西澜边接电话边把车开出去，再没顾得上回头找寻声音的来源。
　　和朋友打完网球又去健身房游了一个小时泳，九点多才和吴沛约着一起到西长安街城墙下一家私房菜馆吃晚饭。他给赵哲打了个电话一起过来聚聚，赵哲就是那个做主治医师的朋友，赵哲家就在附近，过来也方便，昨晚的事也要当面谢谢。
　　他和吴沛都是顾西澜的高中同学，三人当年高中时代就是好友，因为家境和个人追求的价值观不同，大学各自选择了不同的发展方向，友谊却一直保持下来。

　　三人吃吃聊聊，算是下一个工作周开始前的放松。席间，赵哲刷微博刷到了一则热度较高的视频，已经进入热搜第九，朋友圈也有推送这段视频，赵哲分外好奇的点开看了一眼，“吆！你家小朋友还挺多才多艺呐！”
　　他抬头撇了一眼顾西澜，顾西澜，“嗯？”了一声，一脸疑惑。吴沛八卦地看看顾西澜，转头询问赵哲，“西西啥时候有新欢了我怎么不知道？”
　　赵哲把视频转给两位好友，“你们自己看吧。”
　　“别叫我西西，”顾西澜拿起手机点开视频，本是可有可无地溜一眼，却看入了神，眼睛微微眯起，这是他的习惯性微表情，若是遇上很重要的事才会这样。

　　吴沛：“这是在大北路的人民广场吧，哪个是西西家的小朋友......哎，这孩子用什么吹呢，怎么看不见乐器？怪好听得！这颜值倒还配得上。”配得上顾西澜大魔王的颜值，吴沛没认出话题主角就是昨晚上的服务生。
　　赵哲早翻过朋友圈里别人的普及，“是不错，用树叶吹的，山里的孩子会玩这玩意，不过技巧及不上他出神入化。”
　　吴沛惊讶，“我不懂音乐，就是觉得听着挺舒服。”
　　赵哲：“我一个专业玩音乐的朋友给他评价很高，说这孩子天赋挺高，而且朋友还说，这孩子所用的谱调该是两三千年前的古调习惯，那会儿的音节和近代有很大变化。比如先秦美学中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魏晋佛禅中的‘不立文字，直接人心’。”赵哲的学究气犯了。
　　顾西澜轻蹙眉头，“说人话。”
　　赵哲呵呵笑，“也可以理解为，几千年前华夏文明的传承，多为口授心传、耳提面命，体现在古谱上就是点到为止。”
　　顾西澜点点头，懂了。古代精通乐理的人想怎么谈就怎么弹，完全随心所想，情至所致，这就很考验乐师的修养和乐理水平。而现代音乐多是按部就班，难免失之所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