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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031章 ...

  •   暮夜清寒,银汉无声。

      萧令璟洗好脸脚,站在军帐外仰头看了一会儿月。

      西北的夜空好似特别远,星月之辉因此变得异样明亮,他看着几个熟悉的星象,想起小时候他爹带他骑马夜归,一面告诉他头顶星星的名字,一面给他讲道听途说、东拼西凑的故事。

      其实,只是为了让困倦的小孩不要睡着跌下马,他爹却编得很认真:一会儿给他讲天上有十二个月亮,一会儿又说嫦娥是个厉害的弓手,现在夜空中只剩一个月亮都是嫦娥射的。

      听完,他就抱着父亲胳膊问:“后羿不也是弓手么,怎么他家两口子都这么厉害?”

      “是啊,所以你也要好好练骑射,这样才能讨到像嫦娥这般厉害又漂亮的媳妇。”

      萧令璟当时年纪小,听完也当了真,从那以后每天都认真练本事。

      等他再大些,他爹就总喜欢找他夜骑,父子俩奔到无人的银沙滩,躺在吸饱了日光的暖沙上一起数天上的星星。他娘离世后几年,他爹好约他喝酒,照样给他讲天上星象的故事。

      还总告诉他,要多记住几种星星的名字,这样带心爱之人赏月时,才能讨他欢心。

      萧令璟苦笑着看向夜空,摇摇头,转身拎着铜盆进入帐中。

      他轻手轻脚地摸到软榻边,掀被子上床前又顿了顿,看看屏风的方向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起身进去看看。

      小王子的帐篷内烧着暖屉,温度明显高些。

      可他依旧喜欢蒙着脑袋睡觉,这回更妙:不仅是双脚,连一整截小腿肚都露在外面,在未点灯的帐篷中,白得有些晃眼。

      他站在屏风前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长叹一息,走过去给夜宁拉好被子,撑开长绒毯将双腿都好好包进去。被中的小王子却不安分,脚蹬了两下,险些踹到他的脸。

      萧令璟皱眉啧了一声。

      小王子被包住双腿,挣了两下没挣开,梦呓的声音就委屈起来:“呜……脑袋,璟哥,旗杆上好多脑袋……”

      萧令璟哭笑不得:看来是真被吓着了。

      他摇摇头,转身出去灌了个汤婆子——小王子的脚还是很冷,摸上去跟个冰坨子似的。萧令璟将汤婆子包包好,试过温度正好后就塞到夜宁脚边。

      等人呼吸平稳了,他才站起身到外侧营帐卧下。熄灯前,他的视线被书案上高高垒砌的卷宗挡去,便没看见屋内供奉着三块牌位的小香案上,三柱青香、已快燃尽——

      ……

      往后几月,突厥屡屡来犯,都被肃北军拒于城外。

      那个被萧令璟当众责罚的小统领没死,身上的伤痊愈后,他就收拾行李准备南下。宋青找到他,递给他一包银子,还有一本萧令璟亲手写的关牒。

      “路上平安,”宋青温和地笑着,“还有这个,送给你的小外甥。”

      小统领抬头,发现宋青从背后拿出了一柄精致的小木刀,木头的边缘都被打磨得很光滑,刀鼻上镂空,还拴着一串红绳编好的如意平安扣。

      “这……”

      “小王子送你的,说是给你的小外甥。”

      宋青回想夜宁送刀的场景,忍不住乐了下:小王子捏着小木刀偷偷找到他,生怕被萧令璟发现似的,拽着他一路跑到营帐边上,偷偷摸摸将小东西塞给他后,还红着脸嘱咐了他好多话。

      别看小王子在战场上揍敌人毫不手软,私下性子还有些软。

      一顿话嘱咐完,小王子轻轻揪了揪他袖子,声音压得老低:“宋叔,你可别告诉璟哥。”

      若非来往巡逻士兵众多,夜宁甚至还想当众同他拉钩。

      “哦对了,”宋青拍拍小统领肩膀道:“小王子还让我给你捎句话。”

      小统领低头,认真地抚摸着小木刀,声音有些嘶哑:“……什么?”

      宋青笑:“殿下说——‘璟哥有苦衷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小统领捏着关牒、小木刀还有那包银子,眼眶倏然就红了,他咬紧牙,转身朝中军帐所在的方向拜下,咚咚三个响头磕在地上。然后他谢过宋青,也托他给萧将军带句话——

      其实萧令璟今日有事,早早就带着士兵们出城。宋青晃悠到军帐附近,瞥眼就看见小王子窝在暖烘烘的罗汉床上:夜宁披着绒毯、盘着腿,怀中兜着个小木盆,盆里全是挂着水露的甜果子。

      罗汉床一侧,堆着不少用来雕刻的木料,那是西林镇附近的一种矮树,成木也就半人高。枝干纤细、一掌可握,这种小树的木质不算坚硬,用来做其他的不够结实,但拿来做孩童玩具刚好。

      宋青瞧着窗下还堆了好多来不及清扫的木刨花,小王子那金灿灿的长卷发里也落着不少木屑。他摇摇头,上前将那木屑摘下来,选择将小统领的话告诉夜宁。

      他说他会在关中好好干,时刻守着军律、记着军人身份,将来找机会转投肃北军下。

      夜宁眨眨眼:“所以他不生璟哥气啦?”

      宋青点点头。

      夜宁高兴起来,顺手就捡了个又红又大的果子塞给他:“宋叔也吃。”

      他掀开绒毯,蹦跳着下床穿衣,从衣箱中翻出件嵌着金边的丘尼卡长衫,在他俯身套靴子的时候,宋青无意识一瞥,却总觉得小王子脖子上那根红线——同原来夫人编的那条有些相似。

      这时,营中军号骤响,战鼓咚咚急擂。

      各连的先锋兵高声喊道:“敌袭、敌袭!各连注意!各连注意!敌袭——!”

      宋青面色骤变,他让夜宁待着别动,自己先闯出帐外。

      肃北军营所在这片平地的地势略高,远远就能看到浩浩荡荡压境的突厥大军,宋青皱了皱眉,将只啃了一口的果子塞进怀中,转头嘱咐夜宁道:“殿下您待……”

      他本想说您待在营中,但想起来之前小王子单枪匹马杀入敌阵的事,他又咳了一声改口道:“您自己当心。”

      夜宁嘴里还叼着个果子,听见这话也只是嗯嗯地点点头,看上去是真没把突厥当回事。

      宋青无奈笑了笑,转身上马、也跟着杀出营帐。

      等军营内的大部分士兵都杀出去了,夜宁才吃完了那个红彤彤的甜果,他舔舔指腹上沾着的一点汁液,重新摸出一包孩儿营小孩塞给的瓜子、跳上点将台——

      几个月来,突厥就没在肃北军手中讨得一点好。

      即便有那群古怪的白衣术士帮忙,吃过一次亏的肃北军也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策:西北多风沙,士兵们身边原本就会备一个防风沙的面罩。如今,他们只要跟突厥对战,就会戴上这个。

      那群白衣人被逼得没了办法,只能故技重施。

      每次对战,他们都会捆一群奴隶,在他们身上涂火油、塞满黑|火|药,由一名或几名术士驱使着打头阵。

      这法子一次两次好使,用多了肃北军也会应对,请弓兵早早准备好火弓,不等他们靠近就引爆炸|药,有时候运气好,还会连带着炸到突厥自己人。

      渐渐的,阵中的白衣术士就少了。

      突厥此番来袭,看起来是调动了所有的兵力最后一搏,不过萧令璟今日出城,也不光是练兵,孩儿营的侦察兵早就探知了突厥的动向,萧令璟连日准备,也就是为了今日一战。

      三营的士兵已经在他的安排下连夜分批藏入东西两山,肃北营前其实也已经有一条夜里偷偷挖凿好的壕沟,现在上面就用草席和沙土掩埋住,若不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

      夜宁嗑着瓜子,见冲过来的突厥骑兵悉数惨叫着落入陷阱,三营和肃北军齐心协力,瞬间就冲散了对方阵型,他瞧了一会儿觉得他家璟哥胜券在握,便拍拍身上掉落的瓜子壳、转头回帐中。

      ——他答应孩子们的小木剑还好多没刻完呢。

      坐到罗汉床边,夜宁扒拉下小树的外皮,然后拿出他的一套刻刀认认真真翻着宣纸给昨天统计得到最多小红花的小孩刻他想要的大老虎。

      他正思索着是刻一只上山虎还是只刻虎头,帐外忽然传来很大的爆炸声,轰隆一声震得夜宁耳朵嗡嗡。地面震动两下,将他摆在桌上的小刻刀都晃散。

      夜宁皱眉,丢了手中的木头就往外赶。

      留在营地内的许多伤兵也被惊动,夜宁一出来就看见他们拄着拐东张西望,他三两下跳上点将台,奇怪的是,在前方厮杀的肃北军竟都转过头来,看向他的方向。

      夜宁:“……?”

      而后,他明白过来,也急急转身看向自己身后——

      肃北营之后的武威郡城墙,西北、东北两角先后升起了滚滚黑烟,被炸开的城墙上破了老大一个洞,东北边的那栋角楼更是歪斜下来,支撑了没一会儿就整个坍塌了。

      与此同时,刚才露出败绩的突厥士兵们忽然奋力反扑,肃北营后面也出现了一群突厥的伏兵。原来他们暴露行踪、正面突进是假,实际上却是要炸毁武威郡城墙,让肃北军两面作战、前后为难。

      夜宁眯了眯眼,一跃下点将台就去牵马。

      而萧令璟发现情况不对后,就立刻传令——让三营士兵拖住突厥正面的进攻,并让宋青带人策应守住肃北营,他自己带上十六支银骑兵调转马头直接穿过大营回武威郡。

      他虽将前来支援的两营留在武威郡内,但城墙被炸开,他也不知道突厥究竟埋伏了多少人。

      战场形势多变,主将的每一个判断都关系着千万人生死,他面上不显、捏着马缰的手却有些微微发汗:

      当年,他爹就是因为错信,才会误入突厥的包围圈,虽殊死抵抗突围,却在回营途中不幸遇上沙暴,连带着当时先锋营的小一万人,一齐消失在那片黄沙里。

      然而,当萧令璟催马赶到时,却发现围在城墙下的突厥士兵并没能顺利攻上城——坍塌的城墙上方,远远就能看见一个金灿灿、毛茸茸的小脑袋,他正叉着腰,十分自然地支使士兵们备防。

      萧令璟蹙额:不穿铠甲,还穿一套红艳艳的长衫,这不整个一活靶子么?

      正想着,城下就有一支羽箭嗖地往城楼上射去——

      萧令璟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可立在城墙上的夜宁只是微微往后一仰,一侧脑袋就躲掉了那根箭,然后转身从身后掏出了一张弓,他瞄都没怎么瞄,满张就是随意一箭,箭簇破空裂风,直扎穿了那个突厥弓手。

      夜宁丢掉手中的弓箭,拍了拍手,还探出个脑袋冲他们扮鬼脸:“略略略。”

      萧令璟:“……”
      萧令璟:“噗——”

      突厥士兵被气得不轻,偏偏他们处于下风口又在低地,根本拿高处的人毫无办法。他们当中有几个性急的,当即就摔了武器指着城墙上的夜宁开始骂。

      夜宁撩撩眼皮,伸出手指十分故意地掏了掏耳朵,张口就是十分流利的突厥话,骂得又凶又损,连萧令璟这常年与突厥打交道的都叹为观止。

      他忍不住放慢马的脚步,让银骑兵先上前去帮忙。

      突厥士兵涨红了脸,夜宁却尤嫌不足,他啧啧两声,又换了一种萧令璟没怎么听过的语言,笑盈盈地说了一大串,最后丢给他们一个不屑的眼神道:

      “科斯鞚嗡!”

      萧令璟一愣,总觉得这个词他在哪儿听过。

      正当他回忆时,城楼上的夜宁却注意到他,刚才还满脸嘲讽的小王子,一下就变出一张笑脸,他踮起脚尖,笑盈盈地冲他挥了挥手,“璟哥——!”

      萧令璟一愣,连忙抽刀打马、快速上前干掉了准备偷袭夜宁的那个突厥弓手。

      他啧了一声,抬头瞪夜宁一眼。

      小王子缩了缩脑袋,却依旧透过城墙上的悬眼看他,小小的孔洞中只露出半个挂着汗的小脑门,一双异色眼瞳齐着城墙砖,亮晶晶地冲他眨呀眨——

      等萧令璟处理好城墙下的这队敌人,城楼上的夜宁已带着守军又击退了一轮攻击。他绕上城墙时,几个守军都热切地上前来迎,纷纷夸赞这位波斯王子的厉害。

      夜宁最后才走来,他微扬着小脸、胸膛挺得很高,还没靠近就脆生生叫了句“璟哥”,眼中写满了两个大字:夸我。

      萧令璟好笑,抬起手来摘掉他发中混进的一片枯叶。

      夜宁却抿抿嘴,不满于他只摘掉树叶的动作,反客为主地托起他的手,抬到自己头顶上蹭蹭,然后他顶着萧令璟的手掌,认认真真道:“璟哥还要夸我一句:‘干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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