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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开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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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便是开机仪式,剧组还是照着老一套,祭了天,上了香,供了猪。
尽管电影行业在整个中国算起来是比较后起的行业,但却保留着许多相当传统的观念和方式,有许多是从九十年代香岛那边流传下来的,那阵香岛娱乐业很是发达,引领着大陆的发展,也带来了许多习气。例如像是女性工作人员不能坐灯箱这种,总会让人想到以前出海女人不让上船,是对海神不敬。
陈钰私底下吐槽过许多次,但总而言之,这种事总是很难改的。
尤其是他认识很多从业者,不管是写剧本的还是管剧组的,大多都有点迷信,年长的喜欢去寺庙烧香拜佛,年轻的爱看星盘算命,虽都受过高等教育,但在这点上倒比很多其他行业的更加强烈明显。
开机第一天,导演一般会习惯性地选好拍的放在第一场。
一是讨个开门红好彩头,显得吉利。二是以好拍的开始演员会更有自信心,尤其是男主之一还有温锦荣这样演技“名声甚大”的。
刘导年纪轻,以前搞文艺片,又是学院出身,专业很是扎实,并且习惯了人少的小剧组,性格也很是随和,不喜欢和演员发火,也不搞大导的那一套。
他选的是剧里薛路和方瑾兰若初遇的那一场。
温锦荣在心里默默感激,要是一上来就拍比较后期的戏份,对他来说也是挑战。
在开拍前的剧本围读上刘导看见过温锦荣的剧本,当时还特地夸了他准备充分,心里也暗自对温锦荣有了一些欣赏。
他之前转型拍的第一部电视剧,也算是比较轻松的偶像剧,但拍的很是艰难,难度不在人物、不在剧本、不在拍摄,更多是一些外在的事情,剧组里的男一比他这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导演强势很多,自己带了编剧入组,边拍边改,毫不在乎剧本逻辑,只考虑情节对他人设的影响,改的有时候连刘导都是到了现场才知道自己要拍什么。
而且演员对角色毫无想法和概念,完全是用模式套着演,笑是一种笑,对着镜头展现自己最帅的角度,哭也是一种哭。他不怕像一张白纸不会演的,就怕这种自以为演戏特简单的。
国内这样畸形的电视剧拍摄方式,完全是谁有名谁就话语权大,导演编剧有时候甚至都是底层,搞得他对演员的底线已经降到最低了。
毕竟温锦荣虽然演技烂,但是是属于全然没人教,天赋也不够,遇见的剧组又都是赶工快餐剧。再加上他自己性格内向慢热又有点社恐,和搭档演员也很难熟悉起来,对于角色的揣摩全靠自己摸索,于是越演越僵硬,自己也觉得自己僵硬的那种。
可他态度认真诚恳,烂也烂的让人不那么想苛责他。
剧组找了个当地城郊的寺庙拍这一场。
佛寺在远郊的半山腰上,寺名叫寒山寺,但只是与名寺同名罢了,看寺志自云早在魏晋时期便已建造,后几经战火摧毁,于清朝中期重建,在建筑风格上颇为循古,而且由于地处偏远,游人鲜少,多是本地上了年纪的人来参拜,当地政府也不怎么重视,现代化的破坏和改造比较少,较为适合拍摄。
佛寺隐在了半山茂盛的林木间,草木丰盈,后山还有一个小小的清泉流淌,可称是山清水秀,风景如画,颇有古意。刘导对拍摄地点要求很高,堪景堪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
剧组提前沟通好了只借侧门的一小块地方清场,连带着要拍摄正殿中的一些场景。
尽管年久未修某些地方显得破败,美术组设计好了方案修补遮盖,才在镜头前看起来不那么寒酸。
温锦荣提前摸索了这场戏薛路的感觉,但场记一喊开始他还是卡住了。
薛路此刻的状态是他最初始的样子。
没有遇见方瑾前的薛路是什么样?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用这些词好像都显得有些浅薄。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光是容貌,还有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光芒,这种感觉面对旁人是很刻薄的,但旁人感觉不到,只会渐生自惭形秽之心。
世界上总有些人是金字塔尖的少数,仿佛一出生就到达了顶端,生来就该被人追捧,被人迷恋,在背后疯狂簇拥着他,渴望被他轻蔑地看哪怕一样。
但他连轻蔑看你一眼都懒,你连被入那双眼睛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说生活的难度对于不同人来说分了级,对他来说可能就是极简单模式。世人渴望的、憧憬的、为他疯狂的,他统统都觉得没有难度,没有意思,没有乐趣。生活作风恶劣,荤素不忌男女通吃,但从不谈什么感情,只和合眼缘的人约炮。
就像一座没有情感的冷冰冰的雕塑,只等人撞上去装的头破血流,他还是无尘无垢。
出道三年,第一年出道作《雪山》,凭借这部电影打破了文艺片的魔咒,力压一众商业片拿下了当年的票房冠军,被捧上了神座,记录直到现在也没有文艺片能打破。
那一年打开手机,到处都是那张海报,青年人漂亮的侧脸上沾满灰尘,只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凝视着远处的雪山。
薛路本就是个极其漂亮的人,他的美也许来自他那张无可名状的脸,也许来自他不可一世的气场,还也许来自他多年养成的恶劣的调笑。
但当他开始演戏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在那里没有人会过分专注于他的脸,而是被他眼神打动,干净、极美,却也无比脆弱。当他行走在山间,穿着庸俗,发型脏乱,神情瑟缩,却仍旧被山谷里的阳光所照射的时候,没有人会不被打动。
大多数时间薛路相当强大,他不管在哪里都气场全开,时刻漫不经心,惯于打断别人,看别人手足无措的样子,相当恶趣味,也导致有许多人看不惯他如此,可美人的脾气就像羊脂玉上的鲜活气,多了这些无伤大雅的味道,反而让他从墙上走了下来,从神坛走了下来,走进人间,也给人了错觉,好像站在一起,就会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殊不知那是他的恩赐。
薛路出道的第二年,在酒店包厢里抽烟的照片被传了出来。光线昏暗,模糊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连眉眼都随之氤氲缱绻,指尖夹着一支细烟,唯有表情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而后酒驾、艳照、绯闻,一桩桩一栋栋的随之而来,好像在被封杀的边缘试探,但他依旧像是没被影响,依旧出现在某个导演的片子里,变成一个个另外的个体。
薛路出道的第三年,人人都知他的坏与恶,却依旧趋之若鹜、甘之如饴,唾弃他的人品,唯爱他的电影,他出现在荧幕里的时刻,帧帧秒秒都应被定格,制成画片,贴在永恒里。
只不过他的观众缘显然没有助他一帆风顺,无论如何总是在获奖之路上功亏一篑。
要么当年撞了几十年难得一遇的神仙作品,要么就是碰巧题材不合时宜,要么是制作在某点没能跟上。
总之,不管他的影迷怎么吹无冕之王,他还是个没有影帝的电影演员。
薛路出道的第四年,他演了第一部电视剧,采访时公然发言电视剧来钱快,赚的多。采访视频被转了十几万条,不是在骂他的,就是在欢天喜地,从今以后大约可以多见他几次,但唯一可以预见的是,这些人全都会去看。
温锦荣觉得自己根本把握不住薛路这个人设。
如果说薛路是神明,那么温锦荣就相当于故事里仰望神明的凡人。他的性格差薛路太远,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贴近,甚至他在许多时刻根本没办法理解薛路的所作所为。
这是很可怕的,一个演员如果没办法理解自己的角色,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灾难。
演员与角色是全然不同的个体,有的演员演戏靠天赐灵感,能够有和角色曾经相似的处境、心境,亦或某一个足够特别的特质,这个角色或许会成为他人生中唯一一个角色,这种不是靠揣摩和技巧能贴近的;
有的演员则是比较工整的技巧与方法再加上用心的揣摩,去反复推理角色的行为模式,处事特征,推测他的心理活动,再辅佐以角色的职业特性、家庭背景等等外在比较明显的因素,这样出来的虽不及前一种宛如神赐,但也属于让观众为演技所折服的那种。
然而这些的前提都是演员必须要发自内心的理解角色。理解不是认同,你可以放在自己的三观下不去认同角色的行为、心理,但你必须要去理解角色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会这样做。你要理解他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个体。
前两年有部刑侦剧,演员在采访里几次提起了如果是自己绝对不会这样做,甚至在戏外都表示出了对于这个角色的抗拒和怀疑,哪怕他不是反派,而是接纳被反派折磨的主角。
这样的情况,剧里的角色就浮在了表面上,无论怎么说台词都让人觉得虚伪。
温锦荣现在的状态就是由于薛路与他本人差距太远,没有能够贴合的特性,又因为个人经验演技统统不够,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营造什么样的气场,他虽然做了许多的功课,反复设计了一些他觉得薛路会有的动作和神态,但在别人的眼里看着依旧没办法令人信服。
充其量是个自信一点的温锦荣本人,甚至因为过于夸张而显得浮夸。
第一条刚开拍刘导就喊停了。
刘导事前给温锦荣做了许多辅导,但演技本就得实践中去打磨修改。
“薛路确实是个很骄傲的人,但是他的骄傲和自信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不是刻意要去展现给别人,装出来的自信。”刘导一些就指出了自己感觉不对的地方。
“你现在给人的感觉就是你要去试镜,明明特别紧张害怕,非要装出一副天下无敌的感觉。一边瑟缩一边强装镇定。”
温锦荣在心里疯狂点头,他确实这样觉得。
“你不能怕,对你来说饰演薛路很难对吧,你越想要饰演他,越会觉得不像。你可以试试就把自己当作薛路,催眠自己,你就是薛路本人。”刘导试图引导他。
温锦荣欲哭无泪,刘导讲戏属于玄学派,玄之又玄,全靠演员自我领悟。
你就是角色本人这句话实在太虚了,他心里听了也发虚,但又不敢直接提问,只好在心里默念了十句我是薛路,我是薛路,才又一次走了过去。
饰演剧里综艺制片的那位女演员拍拍他肩膀,叫他不要紧张,哪怕多来几次也没关系,ng很正常,但温锦荣觉得要是今天全剧组都因为他卡在了第一条,他当场自裁谢罪。
陈钰站在片场边缘看着他极为担忧。
果不其然,又来了几遍,温锦荣还是差着劲。
倒也不是说他属于那种死不悔改的,而是属于及其听话,每遍指出什么问题他都能改,但就是改不到点子上。
刘导觉得温锦荣没到那个开窍的时机,他就像中学时期最让老师头疼的那种学生,学习极其努力,但努力也没什么结果,成绩还是上不去,老师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刘导想着想着突然灵机一动,猛地一拍他肩膀,跟他说:“要不你想想身边有没有类似感觉的人,模仿一下。”
温锦荣被拍的一抖,想来想去最后思绪就绕回到片场,飘到了在一边皱着眉看剧本的宁生秋。
今天这场戏下两镜就该宁生秋出场了,他和温锦荣一块准备的,也没想到温锦荣能一卡就是两小时,眼看着再过上一个多小时天色就要变暗了。
他眉毛紧扣着,虽然表情看起来极不耐烦,但脸生得嫩,看起来就像少年人因为小事而烦躁,丝毫不让人觉得凶狠,反而觉得有一点点可爱。
但宁生秋已经是他能想到的身边最贴近薛路的人了。
他们一样的在演戏上很有天赋,一样的是天之骄子,一样的毒舌,区别可能就在于薛路的毒舌是更恶劣的,喜欢玩弄人心。而短短几天的相处,温锦荣觉得宁生秋则更像是一种不加修饰的坦率直白。
兴许是明星都对别人的视线相当敏感,宁生秋明显感觉到似的抬头看了过来。
眼底的不耐烦和嫌弃连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下一秒便转身走了过来。
他比温锦荣高了些,走近了那点压迫感就又回来了。
温锦荣并未收回视线,只是略有期待地看他走近,心情很是复杂。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演员的。”宁生秋一开口就又是那股熟悉的嫌弃味,不过这次他不光嫌弃宁生秋,还顺带嫌弃起了刘导,“还有你,导演连戏都不会讲,演员都不会导。”
刘导脾气也好,闻言大笑两声,“那可不是,我嘴笨,宁导赶紧指导指导。”
宁生秋本来也是打算着给温锦荣讲两句的,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来,从下往上地看着他的眼睛,温锦荣外表确实贴薛路,尤其是这双眼睛,在原作里反复加以渲染的眼睛,如出一辙的透明。只不过薛路是冰冷的,温锦荣八成是白痴的。
温锦荣乖乖站着听讲,看起来像是个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但他连这样低头挨训的时候都很是好看,让人觉得异常温驯,像一只优雅漂亮的小白狐,忍不住要摸摸他的脑袋。
宁生秋看着他的脸卡顿了一下,又像是报复般的严肃起来。
“你知道薛路什么样吗,就‘我是薛路’。”宁生秋把剧本往旁边一放,问温锦荣。
温锦荣把自己的理解和准备给宁生秋讲了讲,没讲到一半宁生秋就开口打断他。
“你说的都是别人眼里的薛路,薛路心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你演一个角色也要仰视他吗?”
这一下把温锦荣给问倒了,他仔细回想自己准备的那些薛路的感觉,好像都是从一种旁人的视角去看的,那是大家眼里的薛路,大家仰望薛路,所以温锦荣也是仰望着薛路的。
“他首先会是个人,其次才会是各种附加词。你根本不用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这里就是要替他母亲来上香还愿而已,你想那么多他演技特别好,天才,恶劣,私生活放纵有什么用。”宁生秋表情很是上脸,满脸都写着你是白痴吗。
在场的两人都感觉膝盖一痛。
“这些事可以推导出他的行为逻辑,但不管后面的情绪怎么复杂,他此刻情绪是不是很单纯,就是烦身边的这个女的,但又懒得赶她,长得还算养眼,跟着就跟着吧。”
温锦荣点点头,他点头的时候,耳鬓没固定好的发丝微微晃动,有一点挂在了脸边。宁生秋觉得自己强迫症要犯了,想替他把头发丝摘下来。他一贯想做什么做什么,从不顾及旁人的看法,于是边伸手这样做了。
温锦荣刚开始思考的大脑,就被他这个动作给吓卡机了。
“好了,开演吧。”偏生的宁生秋和没事人一样,就站在导演旁边,冲他扬了扬下巴,让他再去试试。
温锦荣重新准备开始,站定的时候心里还在想,会演戏的人可真神奇,简直像步步高点读剧,哪里不会点哪里,一点就通,又觉得自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刷刷刷就开窍了。
果然宁生秋不止是和资方打架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