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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血债 ...

  •   翌日,天气晴朗,柳溪桥窗下的院子里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厮杀痕迹,只有紫藤花还随风飘摇。

      楚听弦站在柳溪桥的窗前,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一穗穗的花。

      “头儿。”有人开门闪入,“我们来了十五人,可需再叫些人?”

      “够了。”楚听弦道,“届时你跟着我,其他人都埋伏在闲饮阁附近。”

      “是。”来者继续道,“先生当真不需要属下去弄来一份请柬?”

      “不能让柳公子的钱白花。”楚听弦难得正常地弯了下唇角,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冷笑,“我亲自去拿。”

      他这神情,这帮属下就没见过,命苦的跟班不仅觉得身上一凉。

      “头儿……还挺喜欢柳少侠的。”

      “他挺有意思的。”楚听弦收了笑,转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竹扇,转身离开,“不怪名声一直不错。”

      隐贤兵器铺的老板懒洋洋打着哈欠穿过院子,打开了店铺的后门。

      随即他慢慢闭上嘴。

      店里坐着一位俊美无俦的黑衣青年,手边桌上摆着昨天刚卖出去的燕凉。

      楚听弦屈指有节奏地叩着桌子,他乜斜一双凤目看着老板:“楚某来取请柬。”

      老板道:“柳公子呢?”

      楚听弦拔剑出鞘,弹了弹剑身,神色倒是悠闲,似乎看不出他正在威胁人:“交给我就是交给他。”

      老板是个很怕无聊的人,他作为闲饮阁的阁主,每天窝在这兵器铺里,不仅是为了给有钱人发请柬,更是因为他喜欢看热闹。

      两个美青年一起逛街,其中一位给对方做衣服买兵器,另一位看起来冷若冰霜不领情,却在黄昏时候偷偷出来跑回这片买发簪。然后两人在客栈住了一夜,那个温柔的就不来了,那个一看性格就不好亲自的跑来帮着取东西。

      老板默默地拿出一封青色的请柬,放到楚听弦身侧的桌子上,叹道:“还请转告柳公子,注意身体。”

      楚听弦不知道老板九曲十八弯的心路历程,便随意点了点头,抄起那请柬,无视了老板殷殷的目光,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柳溪桥那边浑然不知自己风评被害,还在兢兢业业扮演一个胆小的小厮——还得避开点那些请来的江湖人,怕有谁认出自己。

      他发现孟寒枝确实不受宠,连带着他这个小厮都没人看得起。他套了一圈话,得到的消息都大同小异——五少爷原本就不受老爷夫人喜欢,自从和孟枕魂搞到一起,更是没人待见他。孟枕魂说他和五少爷毫无关系,为了避嫌离开孟家,转投天子胞弟齐王麾下。

      柳溪桥敲门进屋,看见孟寒枝正坐在书桌前看一幅画,桌上还扔着一幅。日光下看的比夜里清楚,他气色实在难看,嘴唇近乎失色,人也消瘦,唯独一双眸子有神。

      柳溪桥暗中皱了皱眉。只听孟寒枝道:“阿七,你过来。”

      柳溪桥蹑手蹑脚上前,只见那画上画者一位女子,罗带锦衣,面容清丽。孟寒枝轻轻摸着画中女子的脸,似有无限柔情,语调却极冷:“你看,这位姑娘美么?”

      柳溪桥垂下眼睛:“小的不知。”

      孟寒枝笑了笑,又指着桌子上那副:“那和这人配不配。”

      桌上那副画着一位高大男子,面容英俊,但是眼神却颇为阴郁,不等柳溪桥回道,孟寒枝便捏着手中那副美人图大笑道:“般配,真是般配极了。能配上枕魂的,必须是官宦之女啊。”

      笑罢他轻描淡写地把美人图往地上随手一扔:“这位姑娘可是长安王家的女儿,不可随意亏待了她的画像,你去燃火,把它烧了吧。”

      柳溪桥见他阴晴不定的模样,只低头捡起那已被搓揉过的画像,正在外面烧着画纸,孟寒枝又推窗扔出一个荷包:“里面有银子,你去铺子给我买些上好的香粉和胭脂回来。”

      柳溪桥眸色微暗,捡起荷包,转身出了孟府。

      孟寒枝坐在铜镜前,往脸上轻轻拍着香粉,又取了一点胭脂,薄薄地涂在唇上,转头问柳溪桥:“如何?”

      这么一画,倒像是正常人的气色了。柳溪桥垂手道:“五少爷真是英俊。”

      孟寒枝心情似乎非常好:“那明日,我便这样去闲饮阁。”

      柳溪桥小声问:“我们去闲饮阁干嘛啊?”

      孟寒枝笑道:“去见我的旧情人啊。”

      他用食指沾了点胭脂,随手在桌上乱画:“我有位心上人,叫做孟枕魂,算起来是我远房堂兄呢。”

      他低声笑道:“不过呢,我爹觉得这亲戚不够近,就趁着孟枕魂还有他们爹娘不在家的时候,强抢民女,把他妹妹掳到我家,纳成了妾。”

      柳溪桥眸光一动。

      孟寒枝继续笑道:“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妹妹呢,本来马上就要嫁给如意郎君了,不想攀这个‘高枝’,被我爹抢来圆房糟蹋后,又被我娘毒打,没两天我爹新鲜劲一过,不再理会,我娘就把她活活欺负死了。他爹娘来找我爹要个说法,我爹嫌弃他们吵闹,便随意打死了,打死之后就扔在乱葬岗,说是强盗所为。

      他妹妹已经死了,我爹还说已经纳了妾,他妹妹也得葬在我家坟里,死也要做孟家的鬼,让她死了也逃不掉。

      他家虽然不比我家,但是住的宅子位置不错,风水也不错。我娘见他家基本死绝了,就把宅子占为己有,说是既然纳了妾,本还是远方亲戚,那就是一家人,他家祖宅归我家是天经地义,然后我娘就卖了那宅子,又暗中找人把他妹妹的坟给推平,尸骨挖出来弃于荒野。”

      孟寒枝起身,往榻上一栽:“孟枕魂远游一回到家,就发现家也没了,人也死光了。仇人居然还以为他不知道事情,骗他,说她妹妹是自愿嫁进来做妾,又是得急病没的。他爹娘也是被强盗多杀,体恤他遭逢大变,给他几两银子,让他寻个差事。孟枕魂便说愿意为本家效劳,我爹娘还真就信了。”

      “然后我这个仇人之子,看上他生的好看,就在这张榻上勾引了他。不过我不如我爹,我爹是睡人,我是被睡。不过都没差。”

      孟寒枝轻声道:“你看,我们孟家是不是一窝畜生?”

      二十岁的孟寒枝虽然打小爹不疼娘不爱,但是毕竟已经加冠,已经是个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所以也没怎么把孟氏夫妇放在心上。

      那时候孟寒枝还没疯癫,就是有点木,还挺犟的。而且整个孟府谁他都看不上——反正孟府也没人看得上他。

      那他听闻那个家里莫名其妙遭了贼,亲人都死了的远房亲戚来了孟府,就忽然好奇,走到正厅一看,就看见一个青年提着一把剑,身材高大,正背对着他。

      孟老爷看见他这五儿子居然屈尊纡贵出来见人,便介绍道:“枕魂啊,这是小五。”

      青年回头,孟寒枝怔在原地,不知为何,心忽然一跳。

      日后方知何为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只可惜情深时总不记得这诗后面还有一句话。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后来孟寒枝与孟枕魂便暗中相恋,孟枕魂在孟府管的事不大不小,但是总能见到少爷们,倒是方便两人厮守。

      相伴许久后,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二人终于互诉衷肠,滚上了床笫。云雨过后孟寒枝对孟枕魂道:“我本不该说父母的不是,但是他们二人做事实在为人所不齿。我早就不想留在孟府,我们一起离开孟府,就你我二人寻一小院,厮守终身好不好?”

      孟枕魂神色动了动,随即抱住孟寒枝,温言道:“好,只不过我现在还没什么积蓄,不想你和我受苦,待我在想些法子,我们再走,如何?”

      便如此在一起一年,孟枕魂一日忽然对孟寒枝说,找到一处生意,他要去看一看,若是合适,便盘下来,之后他二人便可离开孟府,过上举案齐眉的好日子了。

      孟寒枝一听喜上心头,算着孟枕魂回来的日子,跟孟老爷摊了牌。

      孟老爷暴跳如雷,虽说这五儿子从来都不太讨人喜欢,但是被男人睡了实在有败门风,哪怕是两情相悦,也是丢人的,简直给宫里的娘娘蒙羞。

      于是孟寒枝挨了一顿鞭子,又被撵去跪列祖列宗。不过算了时辰,入夜后孟枕魂便回来了,他会带自己走,浪迹天涯,从此不羡鸳鸯不羡仙。

      入了夜果然一阵喧哗,祠堂门被孟老爷踹开,他对着孟寒枝吼道:“你做的丢人事!”

      孟寒枝回头一看,看见孟枕魂安静地站在孟老爷身后,心下一喜,正要起身去迎,却因为鞭伤一下子跪了回去。

      而孟枕魂忽然开口了:“孟大人,我与五少爷确无私情。五少爷说是去盘生意,可您也看见了,我分明是被齐王召为侍卫,今日回来便是来取行李,明日就要娶王府了。齐王府派了个小厮和我一起来的,这总做不了假。”

      孟寒枝瞬间懵了,他猛抬头看着孟枕魂。却看青年无悲无喜继续道:“这一年来,五少爷一直纠缠不休。我念在孟府与我有恩,一直忍着,如今竟不知五少爷对老爷如此说辞。看来孟府当真待不得了。”

      耳边孟老爷暴跳如雷,孟寒枝却怔怔不知所措,直到孟老爷骂够了摔门而去,孟枕魂走到他身前蹲下,他才缓过神。

      “难过吗?”孟枕魂温柔地问道,“可是还不够啊。”

      孟寒枝手抖了起来,孟枕魂按住他的手指:“我本来是想想办法从大少爷身上下手的,比如想办法断他一臂,又或是废了他别的什么地方。毕竟大少爷才是老爷和夫人的心尖。可惜也正因为心尖,他被保护的太好了,我始终没机会。哦,也不是全然没机会,上次他不是落水差点死了,现在还缠绵病榻么?那就是我干的。可是这还远远不够。

      正当我考虑怎么办的时候,没想到寒枝你投怀送抱了。虽然你就是死了你父母也不会如何痛心,但是到底比我什么都不做要强。你看你爹现在不就因为丢脸快要气死了么?

      不过光是你一个也没趣,你也不必急,下一个就是你的其他兄弟姐妹,我还有很多时间呢。”

      孟寒枝木然地拉住他的袖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孟枕魂由着他拉着,笑意越来越深:“你爹看上我妹妹,我娘看上了我家的宅子,你看上了我。你们孟府可真喜欢我家的人和事啊。”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只是那笑声仿若泣血一般:“你父亲抢我阿妹,杀我父母。你娘杀我阿妹,霸占我家祖宅。他们觉得我当时人在他乡,不知道这些事,居然还恬不知耻把我召回来!”

      “我……我不知道这些。”孟寒枝慌乱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若知道,早就死了。”孟枕魂道,“你爹娘不可死的太轻松。齐王可是一直都看不惯贵妃娘娘呢,你说如果贵妃娘娘死了,孟家家财散尽沦为罪人,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爹娘会不会死都闭不上眼?”

      孟寒枝眼泪一滴滴流下,他死死扯着孟枕魂的袖子:“枕魂,你带我走吧,我们离开孟府——”

      孟枕魂冷漠起身,抽回自己的袖子:“孟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值得我同情。”

      说把他转身离开祠堂,只留下一句:“带你走?别做梦了。”

      祠堂外下着大雨,孟寒枝挣扎着跑出去,只看见祠堂的大门在风中摇晃着。他身上的鞭伤实在太疼,他在雨中勉强走了几步,便一头栽倒。

      雨滴劈头盖脸砸向他,他呆呆地看着青石板上的小坑,束发的簪冠都跌落石上,碎成两段。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孟寒枝回过神后,发现天色已尽黄昏,他想起身,却觉得胸口一痛,又躺了回去。身侧伸来一双手,新来的仆人扶起了他。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起身拿出一个铜面具,交给柳溪桥:“明日出门带上,不能让人认出我们是孟家人。”

      他想了想又说道:“若是明日画上那个男子来抓我,你不必管我,自己逃命就行了。”

      柳溪桥问:“为什么?”

      孟寒枝疲倦地说:“孟府与他有一笔血债,他骗了我的,他得还我。我们欠了他的,也得偿命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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