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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06 腹黑是门华丽的艺术 ...

  •   第六章腹黑是门华丽的艺术

      内侍官手提着琉璃宫灯步入大殿,我和甘蔗兄跟随在后,殿中数方硕大溜圆的殿柱伫立在穹窿下,柱身上浮雕着翻卷的花蔓,梁下低垂着曳地帷幕,雕花大案分列左右,几只鹤形宫灯燃着香烛,将整个大殿照得一派灯火通明景象。
      编钟叮咚脆响声后,手捧铜鼎食馔的侍女鱼贯而入,在长案上端端正正地摆满了珍馐佳肴,煎煮蒸烩,皆是齐地特有。
      我正欣慰五脏庙这下有福了,不知从何处转出几对彩衣舞者,手起袖飞,婉转腾挪,裙底早已踢出玲珑的舞步,仿佛飞天下凡。
      歌舞升平,钟鸣鼎食,我端坐在锦垫上,嘴里吃着佳肴,眼瞅着殿外的夜色。长空中挂着那轮亘古不曾变过的银月,楼台峥嵘,矗立在视野的尽头,依稀能够看清一片连绵起伏的轮廓。
      眼中所见一片雕梁画栋,耳中所听靡靡之音,我收敛心神,端起案上的铜觞浅抿一口,浓郁的桂花香气混杂着酒的醇烈滚进喉间,回味时说不出是甘是醇。
      我一口接一口地抿着酒,装作不经意地抬眸看向唐佾,他似是有所感,原本观望歌舞的目光在眼底一转,霎时间投了过来。
      我握着酒觞的手蓦地一颤,慌乱中洒下几点琼浆,落在案角的雕花起伏间。

      “今日殿上贵客云集,实乃我齐地之福啊!”人未到,声先至,殿后传出一声朗笑,随即划过衣裳拂地的窸窣声。
      帷幕被从两旁拽起,自层层波纹后面走出一道身影,灯火璀璨亮如白昼,耀得那人一张清癯面容上熠熠生彩。
      待他走至席首落坐,华阳公主亦身着锦绣华服趋出,紧随在那人身后,坐到右侧的锦垫上。
      “方才宫中事忙,寡人未及亲身前来迎接,还望远来的尊客不至介怀。”那人端起案上的蟠螭雕纹酒觞,遥对席下虚敬了下。
      唐佾慢条斯理起身,朝席首的男子微微恭身,华阳公主颔首示意,算是回了一礼,他方才拂袖弄摆地悠然坐下。
      我心底暗骂一句装模作样,席首那人自是齐王韩信无疑了,再看看在我上首巍然端坐的甘蔗兄,他见了韩信不起身亦不行礼,目光直勾勾热辣辣地盯着他一阵猛瞧,看得我不禁脸上一红,疑度之心油然而生。
      虽然我心知此人决非为了投奔而来,但他这胆大妄为的举动,在韩信的地头上我行我素嚣张跋扈,分明是不将韩老大放在眼里!更兼此刻一脸专注,目光似火,莫不是他对韩信有那君子不羞,断上一断的非分之想?
      思及此,我满头冷汗不禁涔涔而下,实在不知是该效仿唐佾对韩信行礼以示友好,抑或低头闭眼装个不闻不问的活死人。只盼等下若是甘蔗兄惹恼了韩信,被他剁成几节甘蔗段,可万万不要牵连到我叶某人的头上,被一起拖出去囫囵做成下酒的凉菜。
      “王兄近日来公务繁忙,正为如何攻打楚贼项羽烦恼,分身乏术,自也在情理之中。”华阳公主语意逢迎地说了一通,末了对唐佾投去极尽妩媚的一瞥,眼尾余光在他脸上轻轻一勾,吐气如兰道:“何况此时殿上除去蒯先生一人,实在再无上宾。”
      华阳公主一语双关,捧了唐佾,贬了我和甘蔗兄,可惜马屁拍在马脚上,韩信皱眉不悦道:“华阳不可妄语,霸王乃是当代豪雄,你小女儿家怎可轻辱了英雄?还不退下!”
      华阳公主虽被呵斥了,脸上倒也淡然,不见半分波澜,垂首敛目道:“是小妹失言了,恳请王兄息怒。”
      这韩信兄妹在席上一唱一和地表演双簧,演得正热闹,我猜不透其中关键,索性夹起铜鼎中的杂烩兔肉,塞进嘴里吃得吧嗒有声。
      “大王家的兔子肉,果然比外面炖得熟烂些,拿来下酒刚刚好。”甘蔗兄见我吃得掷地有声,不免跟着抓起一把兔肉,仰头塞进嘴里,吃完又举起两只油手在衣襟上蹭了蹭,端起酒樽猛灌下一大口。
      “尊客倒也好胃口。”韩信一双眼眸隔席睇过来,睿思沉沉,风雷涌动,大有电光火石之势,落在甘蔗兄的身上时,却又不着痕迹地轻轻擦过,可谓雷声大雨点小。
      我脸上又是一红,心下愈加狐疑不定,韩信这一瞪一瞥之间委实诡异,莫非他是被甘蔗兄看得心潮澎湃实在情难自已?
      劲爆啊劲爆!这岂不是真材实料新鲜出炉的一出宫廷内幕名人八卦?
      “良禽择木,贤臣择主,想来这兔儿生性也有些乖滑,知晓与其作了凡人的口中物,不若做大王的鼎中食,方能显出死得其所啊!”甘蔗兄语气轻佻,望着韩信,似有意无意地笑了笑。
      我此时已无心美食,目光在韩信和甘蔗兄的身上来回打转,不知这两位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怎么突然有闲心打起哑谜了。
      韩信不以为忤,淡淡一笑,道:“这兔儿今日能入了尊客的口,想必也是它三生修来的福分。但不知尊客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路经我齐地是暂作盘桓,抑或另有所图?”
      韩信话挑得直白,甘蔗兄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小人自楚地而来,有心想要投奔大王,在齐王殿下驾前谋个大好前程,不知大王可否有心纳贤?”
      甘章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连我都听出其中并无诚意,席上一直垂首默坐的华阳公主不禁抬眸扫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头继续装她的老僧入定。
      “尊客既从楚地而来,何不就在楚军中谋个出身?何苦颠簸千里跑来我齐地,尊客就不怕被当作楚军的细作?”韩信兵来将挡,将矛头丢了回去。
      甘蔗兄哂笑道:“大王这话连三岁小儿都唬不住,小人敢说明出身,自是早已想到了此节,既蒙大王问起,小人不免有一语想问大王,当日霸王收留大王做个帐下郎中,大王为何又去投了汉王?若说只为做个库吏小官,大王既投了汉王,何以又被萧何月下追回?此番时值霸王与汉王在陈县两军对垒之际,若是有人劝说大王出兵,大王是顾念当年与霸王联手抗秦的情义,抑或誓死效忠汉王?”
      甘蔗兄几句话说完,仿若平地乍响的惊雷,刹时间雷焦了殿上的一干人等。
      韩信当年投靠霸王不受重用,尔后毛遂自荐找到汉王,谁知越混越差,索性拍拍屁股摸黑跑路,结果反被萧何月下追了回去。此事人人心知肚明,齐王当年也是根硕大无比的骑墙草,风往哪边吹他往哪边倒,但又有何人有此胆量敢当面揭他老底?
      我听得心惊肉跳,几欲从座中起身夺门而出,唐佾隔席睇我一眼,似是笑我遇人不淑,竟然敢来当面触韩信的霉头。
      甘蔗兄一雷未平又起一雷,接着朗声问道:“陈下之战,大王是否出兵?抑或选择两不相助,预备作壁上观捡个现成便宜?”
      他话音甫落,众人面面相觑,生怕此时出声会成了被殃及的池鱼,第一个被韩信拿来开刀。
      华阳公主倏忽起身,却被韩信横臂挡下,他沉吟片刻,不咸不淡开口道:“尊客来我齐都临淄,意在为霸王游说,还是汉王派来有心试探,我又怎知尊客心中真正所想?”
      “大王一向深谋远虑,更被天下人赞为国士无双的奇才,想必心中早已有决断,小人既非说客,亦非探子,不过是大王的一位故人罢了。”甘蔗兄说着,向华阳公主一摊手掌,道,“小人随身携带的兵刃,公主殿下可否赐还?”
      华阳公主迟疑着看看韩信,见他颔首同意,随即招手示意殿上武士去取甘蔗兄的大环刀。
      剑拔弩张的情势稍有缓和,不知哪位极有眼色的侍从立刻吩咐歌舞重起,美酒流觞,热腾腾的新馔替去旧席,又是好一副醉生梦死其乐融融的景象。
      半刻功夫过后,几名佩甲武士抬着乌青沉厚的大环刀走上殿,向齐王下跪行礼后,将刀横摆在甘蔗兄的酒案上。他嘿一声笑,单手提起大刀凌空虚劈,划了个半弧,空中顿时闪过一道紫光,刀尖直指向韩信。
      众武士见甘章动手,立时抽出腰间佩剑,刀光剑影中齐刷刷地对准了甘蔗兄的面门子,只需再轻轻向前一递,数柄利剑登时便能削下他的整颗头颅。
      我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怔住,忘了箸上正夹着一尾鱼,手一松,烧鱼“啪嗒”一声掉在案上。此时殿上落针可闻,这声响无异于横空打个霹雳,剑光攒动,刀影纷飞,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后,甘蔗兄的额上缓缓渗出一道血痕,几柄剑悬在半空中,不再撼动半分。
      “嘿!齐王殿下莫不是怕了我手中的这柄龙雀大环刀!?”甘蔗兄一声断喝,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执剑武士拿捏不住宝剑,长剑纷纷脱手落地。
      剑一落地,众武士抢身欲拾,被甘蔗兄横刀逼得连连退后,他大刀挥落,顿时将那几柄剑斩成了十七八截。
      “尊客在座,尔等竟敢私亮兵刃,还不速速退下!自领军法!”韩信对眼前的变故恍若不闻,喝退了几名武士后,待内侍将碎剑拾走,方才气度沉稳地说道,“寡人若是没有认错,这柄龙雀大环刀乃是先秦老将章邯的随身之物,章老将军投诚楚军后屡建战功,可惜废丘一战,老将军城破自尽,不想此刀竟辗转到了故人的手上。”
      “我姓甘名章,齐王殿下还有何事不明?”甘蔗兄将刀放回案上,抬手抹去额上的血渍,低头看看手心,笑道,“大王的看门狗牙齿不够尖利,叫声响,可惜咬不死人。”
      “庶子无礼!!”华阳公主终于忍耐不住,玉手拍在案上,震落了牙箸。
      我手中的牙箸跟着一起抖落,心下不禁一片戚戚然,这甘蔗兄如此自掘坟墓勇于寻死,只怕今日我叶某人亦是小命难保,不免要跟着做了殿上冤魂。
      杯箸相撞之声突兀刺耳,引来韩信的瞩目,他偏头将我从上到下一阵打量,直看得我头皮发麻,心中不免惴惴。
      许是因我一身仆从的短打打扮,他看了几眼便移开目光,我捂着心口正自庆幸,他突地又转过脸来,问道:“这位尊客,不知对目下的楚汉两军战况有何高见?”
      韩信问得太突然,我未及细想,脱口说道:“这个世界需要和平,我们应该冷静面对……”
      “噗嗤!”
      话说完,我就后悔了,对面响起一声极其嚣张的闷笑,唐佾伏在案上浑身抖如筛糠。这下又让他平白捡了个笑话,我捶胸顿足五内俱焚,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的爷爷啊!我将您老人家的颜面都丢到楚汉乱世来了,真真是比西楚霸王还愧对江东父老啊!
      “这位尊客的见解……甚是独特,令寡人茅塞顿开,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得很。”韩信语气至诚,只是目光上下左右一阵乱转,就是不多看我一眼。
      见唐佾笑得开怀,他索性问道:“蒯先生对当前局势有何高见?”
      唐佾从案上抬头,神色淡定从容,全不见半分嬉笑,这厮翻脸之快堪比翻书,让我恨得牙痒痒。
      “臣有一语,不知当说不当说,若臣说了,又恐大王会治臣的罪,故此臣今夜心无他顾,一直在潜心思索着其中的利弊,为大王分忧解难。”
      唐大神睁着眼说瞎话,这一夜他分明都在潜心欣赏歌舞,曾几何时为韩信分忧解难了?
      我万分鄙夷地瞪着他,他眼角余光瞥过来,冲我微一眨眼,唇边止不住勾起个弧度。
      可惜这里众人皆不知此人的真面目,韩信一听他说有想法,立时正襟危坐,静候大神训话。
      唐佾清了清嗓子,端起面前的耳杯抿上一口香茶,做派十足后,才慢条斯理道:“眼前的局势显而易见,楚王和汉王不日将在陈下激战,届时彼此都会消耗过巨,此消彼长,目无暇顾,大王何不趁此良机坐收渔翁之利,拥兵自立谋夺天下?”
      “大胆蒯彻!你,你胆敢公然挑唆齐王谋反!?”我不等韩信答言,怒目拍案而起,嘴里陈词激昂,内心早已波澜起伏进而壮阔,难以自抑地开始澎湃。
      据正统史载,齐王韩信在陈下之战时袖手旁观,后经汉王重赏贿赂,与霸王决战于垓下,助刘邦问鼎中原。尔后韩信功成身退,被封为淮阴侯,只是他低估了刘邦的小心眼儿和吕皇后的妇人心,终落个“飞鸟尽良弓藏”的凄惨下场。
      唐佾今日的这番殿上言论,意在教唆韩信拥兵自重以谋夺天下,想那楚王和汉王都非等闲之辈,只怕话一出口,立时便会以各种方式传入两军耳中,引来更多的猜疑和风吹草动,为齐王韩信埋下无穷祸根。
      唐佾此举,是在帮韩信?还是在害韩信?抑或是,他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改天换日,篡改接下来几千年的历史进程!?
      他,究竟想干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06 腹黑是门华丽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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