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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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一声乐石敲击的清脆响声将温铎带出了回忆。
温铎眨眨眼，看着台上举手投足间魅惑天成的妖孽，一种难以言述的复杂的情绪蔓延于心口，在他印象里，卫熄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台上，卫熄席地而坐，双手各执一小棒槌，轻轻敲击身前大小不一的乐石。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顿时如流水般倾泻而来。
初时，调子低沉，节奏微缓，大有几分泛舟于湖面的悠然闲适；渐渐的，渐渐的，调子波动起伏，节奏由慢变快，像是风起云涌，波翻浪腾，随着卫熄敲击地越来越快，整个曲子都变得浑然磅礴起来，突然“咚”地重重一声，气势忽地被推向了最高峰，仿佛万马奔腾，江河震颤，听得人热血沸腾，血脉喷张，直恨不得能立刻提刀上马，上阵杀敌，然而曲子又一变化，调子一转，节奏一缓，哀怨悲凉，声声泣诉，如杜鹃啼血，闻者同悲。
一曲毕，无人看到卫熄低头时，有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滚落，没入衣衫，转瞬即逝。
卫熄轻抚乐石，抬眸望着底下的人，眼底一片荒芜，唇瓣微掀，勾起一抹寒凉。
“传闻伯牙善琴，子期善听，然子期意外身亡，伯牙便绝弦，再不响琴，谓世上再无人能听懂他的琴意，由此成就了一番知己美谈。今儿，咱们也来玩个儿新鲜的，在场的各位，若是谁能和上我的乐声，并能表达出与我相似的意境，那谁就是我卫熄的知音，卫熄今儿就陪谁秉烛相谈哦。”说着，卫熄似娇羞般以袖掩面，独留一双媚眼含羞带怯，波光粼粼。
那眼往底下一扫，就看得人骨头都酥了，哪还有说不好的。
卫熄扬袖，手指带动小槌灵巧地敲击起来，众人仿佛置身于一处高山流水之地，只见山峦连绵，郁郁葱葱，中间一条瀑布自山崖溅落，当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好一派水秀山青之貌。
卫熄边敲边睨着下边的人，看着众人的千姿百态。
当年封衍为了开拓卫熄的眼界，硬生生的带着卫熄走遍了整个楚国山川，让卫熄感受秀丽的山河之景。但由于那时卫熄年龄过小，能感知的自然浅显，可随着年岁增长，加上这些年的遭遇，所经历的世故，卫熄再品这风光时，自是感悟颇深。
良久，无人回应，卫熄不禁哂笑，自己真是痴心妄想，千金易求，知音难觅，这么明白的道理自己难道还不懂吗。
这时，一道低低的声响自角落里传来，开始，声音还有些小，但很快，便追上了卫熄的乐声，完美地与乐声相融，那声音有着浩瀚广漠的悠远。
卫熄一怔，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因为角落隐秘，光线暗淡，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站在圆柱后面的一道修长身影，好像举着什么正在吹。
卫熄来了兴致，微微扬眉，敲击声骤然变快，似雨打芭蕉，碎玉飞溅，大珠小珠落玉盘。
那人也跟着调子高昂起来，像战鼓骤响，号角急鸣，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卫熄唇角一掀，兀地一停，嘿，这下看你怎么接。
那人也急停，顿了几秒，才如丝如缕的吹出几个低音，然后以更加激昂的调子顺势而下，恰似那战场瞬息万变，风云莫测。
卫熄眼神闪了闪，随着那人的节奏一同完成这场角逐。
“哈哈，好，好，”卫熄起身，大笑道，“好久没能这么痛快的奏曲了，这位兄台能奏出这番绕梁之音，想必也定是位精通乐律的雅致人吧，就不露个脸么？”
回应的只有一声“兑现么？”
“嗯？”卫熄一愣，随即了然，脸上笑意淡了点，“当然，我卫熄既在众人面前亲口许下承诺，自然说到做到，今儿卫熄就陪公子把酒言欢。”
话音刚落，底下有人就吵嚷起来了，“这人谁啊，凭什么啊？”，“就是，不过就吹了几下小曲子嘛，怎么就特别了？”，“就是就是，要不，卫熄你再重新定个规矩，刚刚那不是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嘛......”，“对对，重定一个，定个简单的，先前的什么玩意儿，老子听得脑瓜子嗡嗡的，重定一个......”
卫熄依旧浅笑，“各位，你们应当知道，我卫熄向来只定一遍规则，符合我标准的，才有资格入我的幕，不符的，”说着，卫熄笑意加深，露出尖尖的虎牙，“那就只好，下次再来试试喽，咯咯。”
也不管众人说什么，转头扔了个红绸穗子给温铎，道：“待会公子只需拿着这个给花妈妈看，花妈妈就自会知晓的。”说完就先一步离开了。
温铎伸手接过带有馨香的穗子，无视周围一圈喷火的目光，捏紧了穗带，神情复杂。
卫熄下了台，还未走到自己房间，花妈妈就迎了上来。
“香，还够吗？”花妈妈左右看了下，状似无意间问道。
“够的，我这儿还有很多的。”卫熄微微低头。
“嗯，那就好，给我好好伺候好客人。”花妈妈像是例行叮嘱样，说完就走了。
卫熄迅速走进厢房，关上门，在掐丝云烟炉内点燃熏香，随后立即从床头柜屉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小丸子，张嘴就吞了下去，然后收拾好东西，这才慢慢地坐在软榻旁，等候着。
温铎捏着穗子，被花妈妈带到了卫熄厢房外，温铎伸手欲推开门，却又停住，回头：“妈妈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有，就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花妈妈看了看房门，没说什么，福福身就退下了。
温铎手慢慢靠近门框，然后下定决心般，撩起衣袖，轻轻在门上扣了扣。只听门内传来一声“进来吧。”温铎慢慢推开门，踏了进去。
富丽堂皇，这是温铎的第一感受。
温铎一步一步地往里走，一下子看到了坐在写字台后的卫熄，他顿时有好多话想问，想说，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怎样组织语言，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词。
卫熄是背着身，看向窗外的，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的恶心不断上涌，面上也是一片讥诮。
温铎看着纤瘦的背影，抿了抿唇，最终一声试探性的“卫熄”从舌尖滚出。
卫熄猛地瞪大眼睛，原本满脸的嘲讽讥诮还来不及褪下，就被惶恐震惊占据了一半。卫熄强行压下内心的慌乱，僵直地缓慢地转过身。
待看到自己身前不远处的那张熟悉的脸，卫熄瞳孔放大，呆住了。
一下子，两人四目而对，寂静无声。
温铎动了动唇，只问道：“你，还好吗？”
卫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不好，那这吃的住的哪样不是顶顶精致的，好，呵，家破人亡，独留自己还苟活在这世间，堂堂七尺男儿，却沦落到不得不每天涂脂抹粉，以色侍人，这能算好？
卫熄舌尖抵了抵上颚，盯着温铎，微微弯唇：“温将军这话问的，我卫熄怎么可能不好，好，当然好，好极了。”
温铎皱眉，轻唤：“阿熄......”
“温将军，你要是想看卫熄的笑话，那可就要叫您失望了。”卫熄不待温铎继续，就打断了温铎的话，“我卫熄虽说委身于这风月之地，可怎么说，好歹也是一介魁首，自是风光无限得很。”说这话的时候，卫熄是惯性地扬眉，展露出他惯常地高傲的姿态。
温铎当然知道他什么性子，这人就是个死鸭子，什么时候都不肯低头，什么时候脊背都挺得笔直的，什么时候都像个全副武装的刺猬，半点软弱都不肯露出，哪怕里面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却仍固执地裹紧他的利刺，谁来扎谁。
温铎眼眸里含了太多东西，有明显的，有暗晦的，甚至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一错不错地盯着卫熄的眼睛，卫熄也不躲避，和他对峙着，良久，久到卫熄眼神有些闪烁了。
温铎感到有些闷，深吸口气，低缓地开口：“我知道，刚刚不该那样问的，是我疏忽了。”
卫熄偏过头，眨了好几下眼，没吱声。
温铎顿了顿，又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到了这里，但待在这，总归不好，回头我就想法子把你弄出去。”
卫熄听到这，忍不住站了起来，赤脚踏下台阶，走到温铎面前，手指轻抚上温铎的衣带，嗤笑了一声：“温将军在说笑吧，不好？哪不好了？我这吃穿用度哪样不好，外面能有么？呵呵，能有我的容身之处么？”
“有，怎么会没有，”卫熄话音刚落，温铎立马接道，“我知道，当年以卫伯父的为人，若不是被人陷害，卫府又怎会遭此大祸，不出去你怎么查明真相，还伯父一个清白？”
卫熄浑身一僵，父亲，母亲，阿姊，翠姨，福叔，嬷嬷......整个卫府上上下下六十多口人，六十多条人命，除了他，其余尽皆丧命，每每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颤抖，恨不得立马找出凶手放在面前，扑上去扒其皮，剔其骨，生啖其肉，把其挫骨扬灰，令其永世不得超生，可是，他不能，他首先得要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啊。
“你真能帮我，”再开口时，卫熄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帮我查我爹被害的真相？”
温铎咽下苦涩，以前的卫熄绝不会这么问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卫熄点点头：“好，我等你的消息。”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半晌，温铎说：“时辰也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
卫熄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说：“等一下。”
温铎不明，但仍在原地没动，就见卫熄一阵小跑进了里间，望着那背影，温铎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一阵异样从心上流过，他别过头，有些口干舌燥。
卫熄小跑进去，又小跑出来，递给温铎一个黑黑的丸子，让温铎服下。
温铎虽疑惑，但也照着吞了下去，入口就感觉一阵又苦又麻，那味道一部分冲向脑袋，一部分顺着喉咙往下流向小腹，温铎瞬间就感觉自己整个儿清爽了不少，连带着先前喝酒留下的后遗症都消散了，温铎不禁问道：“这，这是什么？”
“醒神丸，提神醒脑用的。”
温铎看了看卫熄，心下更是疑惑，他怎么知道自己头昏了，没多问，只是发现，嗅进鼻子的香味有些奇异啊。
卫熄没多说，温铎也没问。
出了醉仙阁的门，温铎回头看了看装修精致的大门，其实他还有问题想问卫熄，只是......只是这问题有些难以启齿，算了，反正已经见到卫熄了，自己尽快把人弄出来就是，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不怕不知道答案。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人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