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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淫贼 ...

  •   花格窗,回廊苑,琉璃瓦,雕梁画栋,正是深宅大院的富贵人家。
      通房丫头吹熄了床头案上几盏烛火,柔声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床上少年合上书,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了,你去睡吧。”
      这边厢少爷翻了个身准备就寝,花格窗外树影摇曳,起风了。一条黑影从树冠里钻出来,倏忽来去,如鬼如魅,无声无息地接近,芦苇管轻轻捅破窗户纸,一缕幽兰的青烟吹进来。通房丫头枕在脑后的手臂一软,脖子一歪,登时浑身无力。浑身无力,然而并未昏死过去,她察觉到了异常,呼吸急促,想要喊出声来,嘴巴张了几张,声音却堵在了喉咙里,紧张恐惧之余,眼泪从大眼睛里不住淌下来。
      “咯吱”一声,窗户轻轻被人撬开,一条黑影窜入里间。
      “谁?”床上少年惊呼一声,话音未落,口鼻已经被捂住,他只觉得后颈处一麻,随即全身酸软,再无半分力气,只意识还是清醒的,知道床前铁塔样杵着一名彪形大汉。
      一只手撩起帐子,借着最后一缕月光,大汉看清了床上的少年,果然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而少年逆着光,看不清大汉的面目,待大汉除去身上黑衣,露出筋肉纠结的手臂,他终于看清了那人肩头的刺花——乃是一尊形态诡异的欢喜佛,佛像有十七八条胳膊,每只手上都握着法器,最为奇特的是,佛像前面另有一个赤身露体的人,双臂抱着佛像,双腿缠着佛像,正坐在上面呈现一幅交-媾中的淫邪姿态。
      “关西人魔!”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要瞪出来,然而那四个字含在口中刻在脑海里,却偏偏喊不出声!他一介书生,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却哪里是这彪形大汉的对手?身上穴道被点,全身无力,四肢百骸每一处的感觉却是异常清晰。他瞪着来人无计可施,窗外风势渐劲,乌云遮住了下弦月,窗内少年俊秀的一张白脸也瞬时被黑暗吞没。

      半个月后,京畿,六扇门
      一位老者向着诸葛正我打拱,“如此,劳烦先生,在下这就告辞了。”
      “请。”
      诸葛正我将来人送至门外,见那老者临去之时禁不住又掏出手绢,揭了眼角老泪,纵是有小厮在旁搀扶,老人还是走得跌跌撞撞。
      戚少商走过来道:“我以为关西人魔一案,还是依照江湖规矩来办为好。”
      诸葛正我眉头一皱,戚少商所言不假,六扇门办的向来是命案要案惊天动地的大案,这关西人魔只采花不伤人命,是以案子在地方多日,一直没交付京畿查办。然而此人在江湖上掀起的风浪着实不小,他的称号即是“人魔”,显然不属于侠客一类,而是臭名昭著的淫贼。而且这淫贼即采花,也摘草,荤素不忌,水陆两栖,有那娇滴滴的黄花闺女被糟蹋,自是毁了姑娘家一生的幸福,要寻死觅活的不少,而十六、七的美貌少年若是惨遭蹂躏,虽不是女儿身,因得男儿大丈夫将来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反显得比女子遭辱更加不堪。半个月前关西人魔又犯下一桩事,那少年秋闱要上京赶考,如今在家足不出户,精神都有些恍惚了。老员外只这一个老来子,七灾八难的养到这么大,若孩子有个闪失,估计他也活不成了。
      诸葛正我把一封信递给戚少商,“这是关西人魔给建康府金陵山庄的信,说是十日之后,前去会一会凌家二公子。我本来想派追命过去办案,只是这人十分狡猾,武功还不弱。上一回追命力擒契丹十三刀客,落下的伤还没好透,我不放心他一人出击。”
      “我即日便可出发,前去与追命会合。”
      诸葛正我点点头,“还有,如你所说,这个案子还是依江湖规矩来办为好。”
      戚少商大眼睛一眨,笑意盈盈,“我明白。”

      十日后,建康府,金陵山庄

      风高月黑夜,正是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金陵山庄内,少主人凌浩渺在书房内夜读,外头七八名护院却是提心吊胆,左顾右盼。
      三更已过,莲花池畔雾气袅袅,正是夜深人静时分,屋内烛火熄灭,凌浩渺歇下已经有一阵子,朦朦胧胧间,一条黑影翻过几近围墙攀上了屋前的大树,“咻咻咻咻”劲风扫过,七八名护院们已经七倒八歪,他们中了暗器,暗器上有毒,所以连哼都没哼一下,这群样子货就给收拾掉了。
      树冠里窸窸窣窣一阵,那人似乎故意制造些响动,营造些气氛,等待机会下手。
      外间的小厮听得树叶沙沙之声,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双手抱在胸前,嘴里“阿弥陀佛”乱念一气。
      少年在屋内突然朗声道:“长夜漫漫兄台为何半夜起床?”
      树上人影一滞,没成想这少年竟是如此胆大包天,胆大包天好,他还没玩过这样有滋有味的小公子。于是树冠里一条中气十足的嗓子反问道:“你说我是为何而来?”
      “哼哼,我看你是来做贼的。”
      “不错不错,只是这世上贼人无数,我偷的非一般的东西。”
      “淫贼!”
      话音未落,门户“咯”一声被推开,少年提了剑立在地当中,喝一声:“出来!”
      “你这台阶上,可是布了机关?”关西人魔道。
      “怎么,你怕了?”少年得意洋洋。
      “哈哈,这种机关在我眼里,简直……”关西人魔轻功了得,倏忽来去,却是瞧不清武功路数,只听得大树的枝枝蔓蔓一阵轻晃慢摇,突然之间一团黑影向着少年门面直扑而来。
      西边厢房内跟着闪出一道银光,这光寒凛凛冷森森,势不可挡射向黑影。
      “啊?神哭小斧!”黑影舞动,堪堪避开这回旋飞舞的银光,欲重新躲回树里。哪里晓得前方“锵——”一声,长剑出鞘,竟是还有人躲在树里,这大树参天蔽日,本事极好的藏身之处,莫说一个关西人魔,藏下十个也不成问题。
      身前有剑挡路,身后有斧追击,关西人魔上蹿下跳,动用毕生所学逃脱围捕。不可能啊,前日里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因为邻县的灭门大案已经西行100里地,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留在金陵山庄,他是眼看着追命离开的,不可能去而复返。追命临走布下的机关,安排的阵法,他都能了如指掌,一一破解,怎么这小小的庄子里,如今卧虎藏龙,竟来了一个顾惜朝,还有一个和顾惜朝里应外合的剑客。
      银练如洗,神哭小斧一击未中,第二击来势更加凶狠。
      “哎哟!”一声,有人从树上跌将下来,踉踉跄跄地才站稳了。
      “上啊!”各房各院内突然冲出无数埋伏好的家丁,小厮,护院,脚夫,可以说,整个府上所有下人几乎倾巢出动,网兜、绳索、扁担,稀里哗啦一起下来,还有人撒了一把上好的十香软筋散。
      “莫打莫打,我不想伤人性命。”只是这话早就淹没在喊杀声中。
      一阵慌乱之后,贼人终于给拿下了。
      凌浩渺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提了剑兴冲冲奔上来,“逮住了,逮住了?我看看!”
      他挤开众人走到中间,借着火把的光芒,只见包围圈当中一人坐在地上,双目有神,相貌英俊,加之身材魁伟,即便被人按住,也堪称一派英雄气概。这样的人,一招手就有无数少男少女贴上去,何用出来行此采花摘草的勾当?哎,可惜了,可惜了!
      此时西厢房走出一人,青衣布袍,装束与锦衣玉带的凌二公子差别很大,看起来不像金陵山庄的人。而凌浩渺立刻恭恭敬敬迎了上去,眉飞色舞道:“先生武功了得,果然擒住了关西人魔。”
      顾惜朝冷笑:“三招还没出毕,就打趴下了,我还当什么厉害人物。”
      “顾惜朝,你怎么在这里?”地下的贼人怒道。
      顾惜朝一愣,抢上前几步,拨开众人,捏住“贼人”的下巴一抬,借着火光,那张脸瞧得清清楚楚,即便没有这火光,眼前此人化成灰他也认得,于是顾惜朝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还说呢,关西人魔流窜到此地作案,我一路跟来,好不容易盯上他,正要下手,你倒好,丢什么神哭小斧,这准头还这么差!贼人没捉住,倒丢中了我。”
      “谁让你武功这么不济?”
      “哎,你这话就过分了。我哪里知道你在这里,我一听人家喊一声神哭小斧,就乱了方寸,一个没防备,这才着了你的道。”
      凌浩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狐疑,“先生,你认识这淫贼?”
      顾惜朝唇边擒着一抹笑,“岂止认识。”
      凌浩渺道:“先生如此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定是受过这淫贼的骚扰。”
      “岂止骚扰。”
      凌浩渺目光一凛,“淫贼,这就将你扭送官府。”
      戚少商气不打一处来,“顾惜朝,你不跟人家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
      “你……”戚少商笑得直摇头,指指自己的鼻梁,“你们看看,我像淫贼吗?”
      “像!”众人异口同声。
      “我……”戚少商气得直翻白眼。

      追命赶到建康府的时候,戚少商已经在衙门里吃了三天的牢饭,还差点让人拉去游街。戚少商这趟出门办案,是准备按“江湖规矩”来,所以并没有带上平乱诀,没有平乱诀就没有凭证,他说自己是神龙捕头,说自己是六扇门的戚少商,府尹大人听罢,哈哈哈大笑三声,然后惊堂木一拍,下令拖出去痛打三十大板。
      追命愕然,“三十大板,真打了?”
      戚少商叹气,“没有,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府尹大人又收回成命了。”
      追命看他一身破衣烂衫狼狈不堪,挠着脑门道:“怎么搞成这样?”说着去撕扯他的破褂子。
      戚少商手一掸,躲开了,“本来还不是这样的,都是那个顾惜朝,是他说关西人魔肩头上有刺青,上来就扒了我的衣服。”
      “人家这是为你好嘛,你看不是澄清了你不是关西人魔?”
      “为我好?他不早说,非要我在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呆了三天。”
      “那你自己不扒衣服,非要等顾惜朝来给你扒?”
      “道听途说的事,万一我扒了衣服,人家也不认呢?我可是让人家逮在当场的。”
      “你还可以越狱啊。”
      “越狱?”戚少商跳起来,“我这要是越了狱,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关西人魔就趁乱跑了?”
      “也许还看了会儿热闹。”
      追命眉头一皱,“我就搞不明白了,世叔让你来办案,你怎么就不跟金陵山庄的人通个气,来个里应外合。偏偏自己埋伏在树上,不被人当成淫贼才怪。”
      戚少商一巴掌扇过来,追命腿一蹬,已经跳开三丈之外,“有话说话,打我干什么?”
      “追三爷,怎么说你也是号称四大名捕,怎么就不会用脑子想一想。这关西人魔胆大包天,敢提前往金陵山庄写信,为什么?凌二少爷的卧房里三层外三层的护住了,他怎么进来采花摘草?我思来想去,其实这个人早就进了金陵山庄,半月以前山庄里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凌庄主如临大敌,不光动用了山庄上下的所有人手,还对外招募了不少武林好汉来帮衬。关西人魔其实就混在当中,我要是进了庄和庄主一合计,就暴露了。所以你一走,正好放低他的戒心,而我在暗处盯着,不怕擒不住这淫贼。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半路杀出个顾惜朝!?”
      戚少商咬牙,一拳头捶在桌案上,震得茶杯茶碟稀里哗啦地跳,更吓得外面听壁角的府尹大人脖子一缩,溜之大吉了。
      追命其实并不与戚少商同仇敌忾,虽然道理上讲身为同僚,应该站在戚少商这边,毕竟顾惜朝和戚少商有仇,可是这一回怪不了顾惜朝,人家不知情啊!反是为了这个仇让关西人魔趁乱跑了,这是戚少商身为捕头的严重失职。
      “顾惜朝也不是半路杀出来的,我问过了,这凌二少爷在书院里读书,顾惜朝是他的先生,学生有难,先生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要不是你让他的神哭小斧伤了,关西人魔也不会跑掉,我说你这些年武功精进不少,怎么连个教书先生都打不过?”
      戚少商气得心肝肺都疼了,“合着你是来数落我的?”
      追命手一档,“打住,不说这个,眼下怎么办?”
      “这人轻功好,早跑出百十里地不知去向,眼下只能等他再犯案。”
      门外“噗嗤”一声笑,有人朗声道,“原来六扇门就是这样办案的?”
      追命跑去开了门,只见顾惜朝背着手站在门外,笑得春光灿烂,意气风发,双手从后面伸出来,他将提着的一个小包袱扔给戚少商。
      戚少商翻开一看,是一套上好料子的锦缎白袍,“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对不住,撕了你的衣服,这是赔给你的。”
      戚少商鼻孔里喷出两股热流,“假惺惺,你之前肯为我说句话作个证,何用现在破这个费?”
      顾惜朝眉毛一挑,“我喜欢。”
      戚少商用手指头戳着顾惜朝,话却是对着追命说的,“听听,听听!”
      “二位,我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仇,现在要么坐下来,共商擒贼之计,要么散了,这事还得我追三爷爷来办?”
      戚少商率先表现出宽宏大量:“好,不说这个,就说关西人魔,被他这么一闹,现在跑得无影无踪。”说着他转向顾惜朝,气势凌人,“你说你一个教书先生,跑来凑这个热闹,我要治你一个妨碍公务之罪。”
      顾惜朝浑不在意,慢条斯理,心平气和地点点头,“行,一报还一报,把我关上个十天半月的,等关西人魔身上的迷迭香花粉散了尽了,那就只能靠他下一次犯案才能寻到行迹。你们说下次他还能使同一招?金陵山庄戒备森严,是以关西人魔想了这个主意,下回要是看上哪家的小公子小闺女的,怕是案发以后,你们也就去帮着安慰安慰人家几句。名节也不能当饭吃,就当是让狗给咬了一口,是不是呢?”
      “这话是你说的,咬的又不是你,你说的什么风凉话?”
      “停!”追命立即插进话来,“顾惜朝,你刚刚说关西人魔身上中了你的迷迭香花粉?”
      “是啊。”
      “你当时看见关西人魔了?”
      顾惜朝神色微变,不待解释,戚少商先跳了起来,“你明明看见那淫贼要跑路,你也不去追?”
      “他轻功好,我追不上。”
      “你轻功就不好?我记得你轻功可是很好!”
      “行了别吵了!”追命按住两人,转头问顾惜朝,“我听人说起过这种香粉,追踪人犯的好东西啊!可我不知道哪一种蝴蝶会循着花香而去?”
      “斑羽蝶。”
      “什么样?”
      顾惜朝从袖中抽出一张卷好的小纸卷递过去,追命接过一看,上面正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明白了!”说罢,迈开长腿转身即走。
      “哎,等等我!”戚少商赶上前去。
      追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用不着了。”
      戚少商提气运了轻功要去追,然而追三爷的腿,你若不是神仙腾着云驾着雾还真不一定能追上,况且戚少商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是以运气才运了一半,最后只是从门槛里面跳到了门槛外面。
      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你有本事啊,顾惜朝。”
      “戚大侠谬赞。”
      戚少商气结,他可没想赞顾惜朝,“这么说,你那天晚上留下来,就是看我怎么出丑的?”
      “当然。”
      “我还以为……你……难道你不是怕群情激奋,伤了我?”
      “你武功那么好,只有你伤人,没有人伤你。”
      “算我自作多情。”
      “怎么,有点失落?”
      戚少商板着脸,低头看看桌上的包袱,“那赠我这一身上好的衣袍,又算什么?”
      “你衣服是我撕烂的,该当赔你,我不想欠你。”
      “你不欠我?”
      “不欠。”
      戚少商只觉得一口老血又要喷出喉头,“的确,你当日奉命而来,有备而来,不算欠我。是我欠我那些兄弟的,我该杀了你。”
      顾惜朝眼看着他的拳头几次握紧松开,握紧松开,暗自吞咽了一下干涸的喉头,他把千言万语一并吞下了,只公事公办地说道:“关西人魔武功不弱,追三爷一人出击,恐有闪失。”
      “那你……?”
      “金陵山庄虽然人多势众,武功高的却没有几个。凌少主貌美英俊,关西人魔若是去而复返,那可不妙了。所以我留在此地。”
      “也好。”戚少商走到门口,突然折返回来,将包袱抄上,“办完事我回来找你。”
      “找我干嘛?”
      “现在没功夫细说,告辞。”戚少商说完,将包袱扎在背上,锦缎白袍贴在后面,暖融融软-绵绵,又似乎带了一缕淡淡的幽香。他提起轻功,越上树梢,踩着金陵山庄远近各处遮天蔽日的树丛,乘风而去。最后一回头,只见顾惜朝长身玉立站在门框内,简直站成了一副画。

      戚少商追出三十里地,循着路边院墙里面伸出的花枝看到了翅膀绚丽的蝴蝶,想来那就是顾惜朝说的斑羽蝶。可是抬腿要进门槛的时候,他犹豫了,因为门楣牌匾上写的是清风书院。这清风书院是什么地方?淫贼能是书院里窝着的?
      门内耳房里有听差的,戚少商上前拱手一揖,“敢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先生叫顾惜朝?”
      那小厮上下打量戚少商,神情颇为倨傲,“顾先生今日不在书院,阁下找他有何贵干?”
      戚少商摸摸下巴上的胡茬,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当口,忽听得游廊后面有打斗之声,正纳罕间,一条人影窜上围墙,可不正是追命?追命轻功了得,然而此时模样十分狼狈,在围墙上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堪堪地避开对方的险招。而与他对打的汉子,半边衣角撕开,露出肌肉纠结的肩胛,上面正刺着一座欢喜佛像。
      关西人魔!
      戚少商大喝一声,提剑抬腿纵身一跃,立时加入混战。
      既然戚少商顶上了,追命便可摊在墙头稍作喘息,他抚拍着胸口一边喘气一边庆幸,刚刚不过见了院子里的蝴蝶绕梁飞舞,才抓过一名担水的杂役问话,那人二话不说当胸一掌拍过来,居然就是关西人魔本人,追命没料到对方上来就是狠手,丈着自己轻功底子好退开几步没死成,到底让强劲掌风扫到,此时半边身子却是疼得发木了。
      戚少商再晚来一步,他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
      “你小心,这人武功不低。”追命捂着胸口在后面提醒。
      关西人魔见戚少商剑锋凌厉,几招下来略显吃力,便扯了扯腰间,亮出了他的兵器,乃是一条粗黑软鞭,鞭尾“咻咻”扫过来,如刃似刀,噼里啪啦在戚少商身旁炸开了碎砖石屑。
      戚少商的剑长而冷硬,关西人魔的鞭软而难缠,几下卷住戚少商的剑身,试图占据上风。
      “好剑法!”关西人魔“嘿嘿”两声,“久闻九现神龙大名,今日领教了。”
      戚少商见他一张脸憨厚老实,简直如庄稼汉,却不知竟是个名震江湖的淫贼,而且这淫贼的武功果然不弱,又三十招对拆下来,两个人斗了个势均力敌。
      “你一直躲在这书院里?”戚少商问。
      关西人魔笑了笑,“非也,三日前刚刚在这里寻了这杂役的差事。”
      “此处离金陵山庄不过三十里地,半日的脚程就道了,你胆子不小,也不躲远一点。”
      关西人魔用鞭柄指指对面,“看到那里没有,那是顾惜朝的卧房,那夜里我见了此人,心心念念放不下。我以前只觉得二八芳华的美貌少年最可人,想不到天下竟然还有如此妙人。哈哈哈……戚少商,我知道你与他有仇,今日你放过我,我替你去报仇,岂不大好?”
      戚少商听到这里,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长剑斩下,如龙出海,剑身裹挟着千钧之力,对着关西人魔当头劈下。
      “哎呀!”追命在后面失声叫道。
      话音未落,只见“嘶”地一声,关西人魔想退开一步,戚少商的剑却是如此快而凌厉,剑尖从胸口至腰际挑开了一道大口子,至下阴处,剑身猛地前送,“嗤”一身,入肉三寸。
      下一刻关西人魔捂着裆里,在地上滚做一团。
      追命都替他害疼了,牙缝间吸着冷气,他摇摇头,“太狠了!”
      两人合力将关西人魔捆绑了,也不治那下身的伤处,就这么血淋淋地扔上板车,送去府衙押入大牢。
      办完正事,戚少商又寻了一间客栈为追命好一番推功运气,稳定了伤势。
      “亏得我及时赶到,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今日酒钱你就付了吧。”戚少商大言不惭。
      “办完这个案子,我真要歇歇了,先前这内伤总也好不了,今日里差点送了性命。”话虽如此,他依旧抱着酒葫芦不肯撒手,也不管喝酒是不是伤身,“我这就回京了,你跟我一起回去不?”
      “这个……我还有些私事要去办。”
      追命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可是要去找顾惜朝?”
      戚少商哈哈干笑,“当然不是,我找他干嘛?”
      “不是就好,如今他在书院里做了先生,你别去寻他晦气,怎么说这次办案,他也立下了大功。我觉得他人不坏。”
      戚少商没吱声,心想你知道个屁,当年顾惜朝血洗江湖的时候,你二师兄出生入死,那会子还不知道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喝酒吃糖葫芦呢。追命喝酒很有一股子豪气,而且跟自己一样千杯不醉,两人对饮,又几碗黄汤灌下肚,前尘往事,幽幽袭上心头,戚少商已经很多年不敢去想过去,如今想着想着,却又想到那一年在旗亭酒肆的时候,其实当时的他也觉得顾惜朝人不坏,岂止不坏,简直非常之好。所以,真不怪追命,只要你不是顾惜朝的敌人,那自然觉得他是千般万般的好。
      无数黄汤下肚,两人喝尽了兴,各自摇摇晃晃回屋睡去了。
      戚少商躺下,酒水在血管理翻腾得厉害,却是怎么睡不着,睡不着,只好又起来,他穿着一袭白衣,在夜风里走动,先向西朝着金陵山庄走了十里地,夜里老树上有乌鸦嘎嘎一叫,他酒醒了一半。
      不能去找他,我找他干嘛?
      于是他向南又朝着清风书院又走了十里地,道边一条出来乘凉晒肚皮的菜花蛇挡了他的道。一脚踢开菜花蛇,他对自己摇了摇头,“喝多了,真是喝多了。”
      然而绕了个大圈子,再想要回客栈睡觉,却是已经到了四更天的样子。
      戚少商走累了,酒意翻腾得差不多,又困又倦,抬头便是一间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客栈,他摸了摸腰间装着银两的钱袋子,一头钻入客栈。
      柜台上只一名小厮在打瞌睡,戚少商让他找一间房,有地方让他躺躺即可。
      简单洗漱过后,戚少商倒头便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落西山,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来,他睡得恍惚,感觉有人挑开了窗子。
      窗棱子轻轻“喀嚓”一声的时候,他就醒了,行走江湖多年,这点警醒还是有的,他立时闭气,生怕中了迷烟的毒。
      过了一阵,有一条黑影轻轻巧巧跳入房内。
      “谁?”
      来人冷笑,沉闷的嗓子低声道:“关西人魔。”
      “不可能,关西人魔已经被我送入大牢。”
      来人听了,笑声更加狰狞,“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实关西人魔是两个人,一人望风,一人作案,是以我们两兄弟菜花拈草,才能屡屡得手。”
      “你……你来采我?”戚少商愕然,“兄弟,你这口味未免太重了吧?”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真汉子,大丈夫。”
      黑影渐渐靠近,已经到了床前,戚少商看准时机,左手骤然出手,对方也有防备,侧身一躲,两人瞬间交上了手。
      “好俊的龟息闭气功,竟然没中我的迷烟。”
      “你不是早就察觉到我没中迷烟?”
      戚少商拆了几招,欲一掌推开窗户通风散烟,然而对方早看出他的企图,几番上前缠斗,简直甩都甩不开。
      “你出不了这个房间,我看你几招下来,还能忍着不吐纳呼吸?”
      说话间,戚少商果然一张脸涨得青紫,最后倒抽一口气,索性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直喘到第三下,他身子一顿,两腿打着颤,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只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上方。
      黑影蹲下来,慢慢扯开他的腰带,刚刚扯开中衣,露出里面亵裤,突然劲风一扫,“呼——”一道银色闪电自窗外飞入,黑衣人一侧身,堪堪避过,脖颈间留下一道血痕,血珠子渐渐沁出皮肤。
      “神哭小斧!”黑衣人大骇。
      顾惜朝手一扬,小斧打着圈又回到他手中。
      黑衣人知道今日要成好事,必要把顾惜朝一并拿下,他看看地上的戚少商,再看看前方的顾惜朝,笑道:“顾惜朝,我知道你和戚少商有仇,要不,你也一起来?我这个人,很大方的,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青影一动,顾惜朝已经倏忽飞起,周身银光舞动,那神哭小斧被他耍得出神入化,看不清来路踪影。“当”地一声,黑衣人抬起防身的短刀一挡,瞬间胸中气血翻涌,只觉得内力狂泻。他知道凭真功夫,绝不是顾惜朝的对手,而耍手段,顾惜朝此人阴险狡诈,江湖上早恶名远播,别自己没先暗算成功,倒是先着了他的道,谁知道这四周围已经被他撒了什么毒,施了什么香,布了什么阴损机关。
      黑衣人正动脑筋脱身,顾惜朝哪里给他喘息之机,欺身上前,一爪探出,正是九幽魔功里的一招落凤爪,这一下犹如幽冥地府的阴风袭来,势不可挡,黑衣人肩头被扣住,半边肩膀五个血窟窿,痛,阴凉凉的痛,仿佛插进五根冰雕的大钉子。
      至此,黑衣人已经无心缠斗,然而想逃,却哪里逃得了?他身影往上一起,顾惜朝以手为刀在脚踝处横着一撩,一拽,人已经给扯到地上。
      黑衣人往石板地上一滚,刚要再起,顾惜朝已经一脚踏上他的胸口。
      卷曲发丝拂过面颊,唇红齿白的公子盈盈一笑,“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什么?”
      “你让我跟你一起?”
      “你和他不是有仇吗?”
      “你当我是下三烂的淫贼?”顾惜朝目光一凛。
      黑衣人双手打拱,做出求饶的姿态,“顾公子,顾爷爷,饶命!小的知错了!这样,你既和他有仇,你在一旁看我如何凌辱于他,也算给你出一口恶气,如何?”
      顾惜朝咬牙切齿,踩着黑衣人胸口的脚直接往下一移,再奋力一踏。
      “噗”一声闷响之后,黑衣人捂着裆里,在地上打着滚惨呼哀嚎。
      顾惜朝嫌他吵闹,抬手又点了哑穴。料理了淫贼,他拍拍手直起身来,刚一回头,就见戚少商双手交抱胸前,正斜倚着门框,歪着脑袋打量他。
      “你没中毒?”顾惜朝问,语气并不显得惊讶,仿佛一早料到戚少商没有中那迷烟的毒。
      “我假装中毒,想伺机而动,不过你出手太快,我都没机会露一手。”说着,戚少商招招手,“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顾惜朝戒备地看着他,并不上前,“说。”
      “我看你办案很有一手,六扇门人手吃紧,是不是……”
      “我在书院里做那德高望重的先生,可比你行走江湖做捕快来的风雅自在。”
      戚少商碰了个软钉子,然而并不气馁,他上前一手扣住顾惜朝的肩膀,做出勾肩搭背的样子,“来来来,屋里谈。”
      地上的黑衣人刚要挪动身体遁隐到一边,戚少商将他腰带抽出,三下五除二捆绑起来,又吆喝着招来小厮,让他去城东月河客栈找追命过来提走犯人。
      一时忙完,天光都显出一点微茫亮色,本该要躺躺,戚少商却无论如何都躺不住。打了火折子点上蜡烛,烛光摇曳之下,照着顾惜朝一张生动的脸。
      “你怎么就跟在黑衣人身后?”戚少商问。
      “你怎么就没中毒?”顾惜朝不答反问。
      戚少商笑笑,“你猜。”
      “你从那关西人魔处已经拿了解药,一早做了准备,身上随时揣着药粉?”顾惜朝问。
      “那是当然。行走江湖,这点警醒还是要的,关西人魔屡屡得手,我和追命分析之下,也觉得可能并非一人所为,还有帮手。”说完,他再次问道,“你一直跟着我吗?”
      “你猜不出来?”
      戚少商下意识地拉了拉白袍前襟,道:“这衣服染上了紫荆花粉的香气,是不是?”
      顾惜朝冷着一张脸,无话可说。
      “你送我那么好的衣服,我穿着身上很是忐忑。”戚少商说着,解开自己的锦袍,往椅子上一丢。“顾惜朝,你想干什么?”
      顾惜朝面色一滞,随即转过脸来,盯着戚少商道:“习惯成自然,看见你,就想追着你,杀你。”
      戚少商也回看他,一个笑容在他脸上绽开,随即越笑越开,“费心了。”
      “你笑什么?”
      顾惜朝没等来回答,事实上戚少商毫无预兆的出手了,这一招太快,以至于顾惜朝没来得及躲开,只下意识地一挡。戚少商使的是极灵巧的擒拿手,要诀就是出其不备,快而凌厉,顾惜朝三招之下,被他点了穴道,维持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蓄势待发而已,最终没能发出来。
      “你想怎样?”
      “本来我想,这事就算了吧,我不和你计较。可是……”戚少商在顾惜朝身前轻轻一推,屋里地方狭窄,桌边就是床,顾惜朝身子一斜,被仰面朝天推倒在床里。
      戚少商跟着在床沿坐下来,竹榻发出“嘎吱”一声响,“可是你非要不依不饶的。顾惜朝,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做过土匪,当过反寇,就是这淫贼的名号我嫌不好听,没试过。当日被那么多人指着鼻子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我觉得冤,你说怎么办吧?”
      “我刚刚对你出手相救。”顾惜朝声音都急了。
      “你不救也没有关系,况且,你真心要救我,还是打了别的坏主意?你跟了我多久?你说!”
      顾惜朝扭过头去,知道今天这是要不好了。
      满头青丝一卷一卷地铺洒到枕头上,戚少商捞起一束发卷缠在指间,脸上是努力地学习淫贼那样的笑法,“不如今天我就坐实了这个淫贼的名号吧。”
      “戚少商,你是大侠!”
      “我是淫贼,你说的!”
      “你很介意?”
      “非常介意。”戚少商说着,一手向前探出。
      “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淫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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