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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赠女绢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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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烈日当空,路上行人纷纷四散,有钱的进店喝酒,无钱的坐凉棚喝茶,一时间大街空了不少。
那马蹄声就在这时响起,在空旷的街道横冲直撞,最终停在街边一卖花女跟前。
有好事者探出个头,撞上阳光晃了眼,眯上眼才看清:嚯,那位不是状元郎家的小娇妻吗?
小娇妻不是打马那位,而是卖娟花那位。听闻这状元出自穷苦人家,自小家里给订了娃娃亲,不料他一朝金榜题名,飞出那山旮旯,邻里乡亲敲锣打鼓来道喜,暗地里却都在猜状元郎会不会认这门亲事。
毕竟这娃娃亲连六礼中的第一礼都没过去,亲事也只存在于两家长辈和邻里乡亲口中。若状元郎不认,按当朝律法,也没办法治他罪。
好在状元郎是个重情之人,放榜第二天就托人将未婚妻接来京城安置。
却说当今圣上英明,治国有方,士农工商无一不重,百姓无论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有出路,民风随之日渐开放,女子可从政,从商,做工。状元郎的未婚妻见长安不比乡下严肃,便拾了老家的行当,在长安街边卖起了簪花。
难得状元郎不阻止,还时常来这里接送未婚妻,长安城的消息如风,不经意就吹遍了大街小巷。果然,不出三日,大家都知道那边街上卖簪花的,是状元郎的未婚妻。
此时听到那敢在商市里打马之人停下,又停的是这号人物跟前,众人生了趣,三两个聚起来窃窃私语。
隔得远的路人看不清人,只能听到马上之人朗声道:“你就是苏文经的未婚妻?”原来是个女子。
众人一惊:能在禁马的商市骑马之女,莫不是……小将军?
这时,马上之人再度出声,印证众人猜想:“我乃镇川府穿月君,孙催棠。”
众人一听,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一个个伸长脖子,欲等她下文,穿月君却住了嘴,一双眼居高临下,直勾勾看着未婚妻,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
街边喧闹渐止,路人表面看上去还在各做各的,耳朵却已竖起,只等听了这许久未遇到的新鲜事,回去说给家人。
不怪路人八卦,小将军确实是个值得人关注的传奇人物。
如今,女子能入仕,从商,做工,独不能从军,曾有女子替兄征军被查,一家都被降罪。小将军却是个例外。
小将军出身镇川府,祖上是开国功臣,得先帝厚爱,加爵位,封镇国公,赠府邸,并亲笔题字“镇川府”,荣宠无限。孙氏子孙也争气,代代出善武忠良将才,子承父业,祖祖辈辈镇守边疆苦寒之地。
荣盛六年,边关告急,朝廷紧急派人支援,那年小将军年芳十五,本说好了亲事,只待及笄礼过,便可穿红袍梳红妆,嫁作人妇。谁知小将军听说边关告急,留下一封书信说婚约作废,于深夜带一个贴身护卫,趁家人不备,扮作普通士兵,偷偷跟着支援军,毅然上了战场,还挣了个不大不小的军功。
等战争胜利,消息传回皇城,朝堂震惊,言官纷纷弹劾镇国公,直呼按律不合,应当降罪。皇帝在朝堂上一连数日面无表情,等援军班师回朝,借皇后名头在皇宫设宴,只邀请小将军一人。
至今无人知道,或是无人议论那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上朝,皇帝面上乐呵呵,待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大手一挥,给小将军封了个穿月君,说功过相抵,各位远离战事不知战争之苦,就不必对这有功之人多加苛责了。
听皇帝言语中不乏赞赏,又明里暗里整治了反对之人,一时无人再提此事。
就这样,孙催棠成了开国以来第一位上战场全身而退,还给自己挣了个三品封号的世家女,不可谓不神奇。
刚及第的金科状元未婚妻和开国以来第一位世家女小将,两位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此时因为一个男人凑在一起,准有好戏看。众人想到此,不禁抓耳挠腮,心里直催二人冲突起得再快些。
这边,小将军不说话,像是存心想看面前女子手足无措的笑话。
少顷,未婚妻拿起一朵摆在最前面的漂亮绢花,笑道:
“我来到长安第一日,苏郎带我听戏,那戏中唱的是当朝第一奇女子,说她上战场,骑白马,披帅袍,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堪比男儿。我当时就在想,若能与这样的女中豪杰见一面,方不虚来长安走一遭。今日一见,却觉得那说书人撒了谎。”
孙催棠眉毛一跳,就见未婚妻抬眼,双目亮晶晶,一时间当空太阳都被那眼神光给压下去:“什么女中豪杰,堪比男儿,全是虚话。见穿月君第一眼,我才知道洛神如若从了军,该是什么模样。”
此话一出,街道再次静了下来。
旁边的茶摊老板沉不住气,趁给客人添茶时低声问:“小友可知曾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一会儿说女中豪杰是虚话,一会儿又说什么什么洛神?她到底是夸小将军还是……”
那客人笑了,也低声回道:“女中豪杰,堪比男儿,这些话虽然是在称赞小将军,倒底也是将她作为女儿家的姿态剥夺了去。依我看,曾娘子是在说小将军不用与男儿做比,作为女子就是一等一的美好。”
待茶摊老板回过味来,小将军终于开口。
“……我道苏文经那未过门的妻子有什么好,不错,他眼睛倒是不瞎。”
曾娘子不接这话,只将手上绢花往上一送,道:“今日能见到穿月君,是我的福气。实在不知道如何表示欣喜,只能将我做得最好的一朵绢花送给穿月君,愿您此生如月,纵使高悬黑夜,也常亮不灭。”
小将军无动于衷,曾阿乐那手就这么举着,举得看戏的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怕小将军不接这花,怕曾娘子因此下不了台。
好在最终,小将军俯身一捞,把绢花夹在二指间,逆着日光端详一阵后,大笑:“妙哉!那本君也祝你生意红红火火。”
“我还有事,告辞!”
说罢,不等曾阿乐反应,孙催棠别过眼,两腿一夹,往街道另一头奔过去,身后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星星点点,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