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元胡第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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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展眼两三年又过，孙策在去年初秋时给自己打下的江山加了国号。周瑜里外忙碌几年，身体时好时坏，也病过数次，不过他事务缠身，重要性又无法替代，自己也就把自己的健康抛在脑后了。
这一年临近春节，各地太守纷纷送来贡礼。已经有负责内务的宫人整理过，但孙策还是花了一整晚亲自处理这些礼物。他挑了几个还算雅致的玉石摆件，差人送去母亲那边；又试量着挑了几匹小妹可能喜欢的绸缎，吩咐给她裁制衣裙；宝刀利剑名马分给弟弟们。此外，只留下了一盒上好的元胡，剩下的统统叫人收进了库房。
他从不贪图金银财宝，也不沉迷香车美人，这些年却独独对岐黄药材多有留心。一则他也到了注意保养的年纪，二则……
有个人忙起来总顾不上自己的身体，那孙策少不得要为他想着。
元胡活血化瘀，止痛最佳。周瑜胸口的旧伤虽然精心调养过，还是落了病根，这几年反反复复，一遇到阴冷的天气、或者是操劳过度时就要作痛。温补的药一直喝着却也不太见效，底子伤了也难以补回来，无法下只能用镇痛的方子见招拆招。
这一盒元胡约有半斤，醋炙处理，切成薄片。微一凑近了，便能闻到混着土腥的酸苦气息，虽然味道可以想见的差，倒确实是上好的药材。孙策的左腿上也有一处陈年旧伤偶尔发作，不过他倒不打算为自己留一点，全部要送给周瑜。
今夜已经很晚了，现在差人去送怕是要扰了他休息，还是等明早再送去吧。
后半夜刮了好大的北风，第二日孙策晨起，只见窗台上雪落了一寸来高。周瑜没来早朝，只派了一个亲兵来回，说是身体不适，不能前来。
看看天气，孙策便知他大抵又是受了凉伤口作痛，匆匆散了早朝，急忙带上药轻装便服出宫去看他。府上的仆人见了陛下倒也不吃惊，跪拜后回明了病情。孙策把揣在怀中的元胡交给他们去煎药，自己一路脱了披风直入内间。门口碰见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老仆，老人手里捧着木盆，盆里几块湿漉漉的帕子。
孙策也不让他跪，直道：“他疼得厉害吗？是不是昨晚受凉了？”
那老奴面有惭色，答道：“将军昨夜熬得晚，后半夜趴在桌上睡的。今天早上撑着起来，换衣服时就疼晕了……”
孙策啧了一声，道：“没事，你去催煎药，里面我看着。”说罢也不等回答，一掀帘子便进了屋。屋里静悄悄的，周瑜面向里侧卧榻上，却也没一点动静。他坐在床头，把双手搓热了，轻轻扶住周瑜的肩膀，道，“公瑾，是我。”
周瑜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寒冬腊月，他却一身的汗，里衣湿得能拧出水来。剧痛不断涌上，连吸气都疼，疼得他喘一口气都要缓好久。
孙策轻轻将人翻过身来，见他脸白得像个瓷人，发根都湿透，心里挨了一阵顿顿的刀子似的，忙将他环入双臂间，道：“我昨夜刚得了好元胡，让人拿去煎药了，喝过就不疼了，你再坚持一会……”
周瑜讲不得话，却猛然抓住了他衣袖。孙策一怔，随即意识到这是周瑜实在痛得厉害了，要抓点什么东西才好忍着，只得更用力抱紧了他，却是无法可施。果然，周瑜抓了片刻，手便垂了下来，头向后仰，一下脱了力，颈子软软搭在他臂弯里不动了。
“公瑾……公瑾，”孙策轻轻托起他的头颅，柔声安慰，“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
周瑜半昏半醒，本能地循着熟悉的味道，往他怀里靠去。半晌，等这一阵剧痛过了，他稍微清醒过来些，终于勉强睁开眼，道：“你怎么来了？”
声音极轻，都是气声，飘飘荡荡的，几乎听不真切。
“你没来早朝，我放心不下，”孙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去找帕子给他擦汗，“昨晚上那么冷，想是你受凉了，我如何能在宫中安坐？”
周瑜垂下眼帘，没有答话，一只手缓缓覆上他的左腿，伤疤所在的那个地方。孙策蹭了蹭他湿漉漉的额头，无奈又欣喜，笑道：“我不疼，没事的。”
周瑜的嘴唇动了一下，似是想要说话，但最终没能说出来什么。剧痛再一次席卷而上，他眼前发黑，意识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甚至短暂昏去片刻。疼痛交织成浓重如墨的黑暗，兜头把他罩在里面，宛如溺水，但幸好他还有个凭靠——孙策的心跳声响在耳边，砰砰、砰砰，一拍接着一拍。
他听着那心跳，猛然从深水中浮出来。周瑜回过一口气，侧身剧烈咳嗽，脊背随着狠狠颤抖，咳声又沉又重，听来有种要把肺呕出来的感觉。孙策怕累得他再疼，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帮着顺气，手上力气放得极轻，生怕使一点劲就把他捏碎了。
他这几年旧伤发作时总会咳嗽，动辄撕心裂肺，每每吓得仆人匆忙去请医师。孙策也给他天南地北地找过好多杏林名手，药方开了十几副，但周瑜一副方子都没有用过——他气血虚、脾胃也虚，除了慢慢补足没有其他的法子，然而补气血、养脾胃最是不易，那些药方大多是拿名贵珍稀药材堆出来的，动不动就是人参肉桂。他的用度向来不愿太奢，何况天下还未安定，如何肯以民脂民膏来调养自身？于是只服最普通的温补方子，但总不见效，时间一长，周瑜自己渐渐习惯了这个咳疾，便也不在意了。
孙策拍着他的背，朝外面叫道：“药好了没有？！”
侍女大气也不敢喘，唯唯诺诺地下去催了。孙策又叫住她，一拍自己脑门，道：“进宫去请御医来，快点！”
“伯符……伯符？”
“我在这里，公瑾。”孙策连忙紧紧抱住他，忽觉得有一滴液体落在自己衣袖上，忙俯身去看，见是血液，惊得差点跳起来。还好细看之下只是周瑜咬破了下唇，并非咳血，他这才放下心来，一边拿帕子去擦拭，一边安慰道：“别咬了，公瑾……”
周瑜摇摇头，剧痛之下不抓住点什么只怕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孙策伸手撬开了他的牙关，把自己的手指伸入他口中，道：“你咬我好不好？别折腾自己，听话。”
“唔……”周瑜哪舍得咬他，忙挣扎着要往后仰头。二人僵持片刻，周瑜但觉一阵激烈的阵痛，直如利刃入体，眼睛一闭，再也没有咬东西的力气，软软靠在他胸口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元胡第五（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