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江东野史系列》普洱与玫瑰

6、小别第四（上）

　　深夜，吴候府灯火通明。
　　周瑜匆匆下了马，裹紧披风，疾步走入孙策书房中。地图高悬座后，竹简堆了半人高，孙策埋首此间，脸上微带倦色，但眼中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
　　南越山贼作乱，杀了当地太守，夺得城池固守，意欲与孙策一较高下。孙策当然不甘示弱，闻得消息后便整备兵马，就准备亲自去打他个落花流水。周瑜刚练兵回来，也来请命。
　　孙策见他来了，从地图沙盘中抬起头来，笑道：“公瑾回来了？”
　　周瑜点头道：“伯符，我回来了。”
　　“我瞧天气愈来愈冷，便叫你回来了。军营里条件不周，你可莫再犯了旧疾。”
　　周瑜笑道：“只怕离了那个军营，又要去下一个军营了。”
　　孙策正色道：“别开玩笑。公瑾，你留守吴县，等我回来。”
　　周瑜微微一愣，愕然道：“这是为何？”
　　“这么冷的天，南越山区条件艰苦，又多阴雨，你去了定然受不住的。何况我一去，吴县也需要大将镇守，不如你留下，也好照顾身体，不是一举两得吗？”
　　“伯符，”周瑜定定望着他，“行军打仗自然艰辛，我不怕的。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得，哪还能算是你的部下呢。”
　　孙策摆摆手，道：“不成，你留下。”
　　周瑜顿了一顿，语气似是有些着恼：“莫非受了一次伤，伯符就觉得周瑜再也上不得战场了？”
　　“公瑾上次上战场，把自己搞成重伤就算了，还不给我说。”孙策自顾自在地图上推演，“我哪能放心你再领兵出去。”
　　周瑜哑然，自知理亏，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反驳他。半晌，才道：“这次既与伯符同行，想必不会再如此了。”
　　孙策道：“我已下了让你留守的指令。兵力也已部署妥当，除了公瑾自己手下的兵马外，再拨三千人。吴候府中一应军政事宜，都交与你和张公。此外，北面和西面的人你也多加留心。”他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太过专断，又补充道，“这些事情可比平定叛乱复杂多了，每天操心得我头疼。”
　　“已经下令了？”
　　“没错。你就安心待在吴县，南边自有我做主。公瑾，你看我定下的行军路线，我欲派余杭驻兵先行，过括苍山，与贼人隔楠溪江相望，再派一队轻兵绕至上游……”
　　孙策说完自己的战术，得意洋洋地等着周瑜回话，却没等到任何回答。
　　“公瑾？”
　　周瑜心中有气，冷冷地道：“主公既然已有决断，何必再与瑜商量？”
　　这句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孙策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周瑜此番想随军出征，但孙策总也忘不掉春天他回来时那苍白的模样，不肯让人受一点苦，所以才会不等周瑜回来就下令让他留守吴县。只是……
　　一番关心倒得了句奚落，天下岂有这样的委屈。
　　“公瑾……”
　　周瑜肺里陡然一阵发紧，弯腰低咳起来。孙策哎呀一声，连忙拿披风给他盖上，急道：“你说你……和我置什么气啊，这是怎么了？回来路上凉着了？”
　　“……没有。”
　　“公瑾，我知道你的心思，可你看看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我怎么放心带你出去。”
　　周瑜闷声闷气的，“你腿上也有旧伤，去南越不疼吗？”
　　“我再疼，也只是腿上的事，烤一烤火就好了，你这动不动咳嗽，万一再闹病，你让我怎么专心打仗啊……”
　　“我不闹病，让我守着你。”他有些急了。
　　孙策啧了一声，也微恼道：“又胡闹！病来如山倒，岂是你说不就不的？！”
　　二人你看我、我望你，各不相让。对视良久，周瑜自知理亏，先放软了态度，道：“伯符，你这次不准我出征，以后……也难允许了。”他摸着披风，幽幽叹了口气，“天下未定，今后要打的仗只多不少。若只能为你镇守后方，我……”
　　孙策忙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再不许你出征了。医师特地嘱咐了好好静养，等你把身子养好，再说领兵打仗的事。”
　　周瑜摇摇头，不答话了。
　　孙策就要去拿笔立字据，“我写下来你总安心了吧？大丈夫一言九鼎。”
　　周瑜按住他的手，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策把他的手反握在掌心，柔声道：“公瑾，你留下好好休息，就当是我求你的，行不行？我真不放心你的身子。”他顿了顿，又叹一口气，“你年初回来的时候病得那么重，我都要吓死了……”
　　周瑜听他言语真切，心也软了半个，终究是拗不过，只得默默接受了安排。

　　第二日天不亮孙策便已率军离开，周瑜没来及相送，只匆匆上城楼望了一眼启程的大军。寒冬风雪寥落，孙策披着鲜红的披风，一骑当先走在最前。
　　他走出半日，后面远远追上来一小队人马——周瑜点了五十精锐士兵，专门负责他的贴身防卫。孙策笑着催马，心里甜开了花。
　　军政公文流水似的往吴候府送。周瑜在偏房里暂住——也只是挂个名，他不是睡在桌上，就是睡在孙策床上，偏房的床榻竟是一日也未曾沾染。他代理孙策职权，拒北抚西，配合张老先生将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南边的军报三日来一次，都是大捷。
　　孙策几乎日日给他写信。昨夜天气怎样；今日与谁交战，伤亡如何；明日几时起床，去往何处。诸事不论大小，都要一一通会他知悉，最后加上一句注意身体，好好休息。战场上书信往来不便，都靠军士一趟趟跑，时效不定，周瑜有时三五天收不到一封信，有时一天能收到好几日的书信，有时靠前写的还没收到，后面写的倒来了。他将每日的零零散散拼接起来，宛如细心修补一件不小心摔碎的瓷器，理顺了日期的书信整齐收在盒子里，周瑜夜里困了，拿出来读几封，便能继续挑灯夜战。
　　他得闲时也给孙策回信。周瑜的回信简单多了——毕竟他们出征前夜还吵了一架——信中没有冗长的流水账，多是汇报军政要务。然而每每写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耳语般叮嘱几句，“雨天路难，切记谨慎”“河边潮湿，多加衣裳”。
　　除夕那日，周瑜收到孙策腊月二十二给他写的信。信中说算算时日，应是除夕能收到，叮嘱他年节里记得放松几日，不可为公务太过操劳，否则再生了病就不好了。彼时周瑜正叫人买羊肉犒劳守军，看了信微微一笑，又熬了整夜。
　　也许是孙策给信开了光，初一下午周瑜就觉得头晕，夜里实在撑不住去睡了，初二早上就有些发热咳嗽。医师为他开了风寒的方子，周瑜随便喝着，依旧起来工作。这一场病倒不重，就是缠缠绵绵的，说不好，每日工作倒也无碍；说好了，却一直有些头晕咳嗽。反正一直吃着药，他也不把这小病当一回事，时间过得飞快，孙策一路挥兵至交州地界，不日便要回师。